楊登聽了楊儀的話,先差人往白府通報,自己在后騎馬前去。
這會兒天正微微黑,幸而白淳的府邸距離楊府并不遠,只隔著兩條街,一刻多鐘便到了。
恰好這兩日,白淳的家眷也正進了京,一家團聚,十分熱鬧。
白淳的小妻年紀只他一半不到,生得頗有姿,這番上京,由白淳的一位族弟,以及母家兄長相陪,焦山渡那邊的宅子只安排了幾個奴仆留守,其他的七八人也一并進京伺候。
見楊登到來,白淳喜不自,說道:“我先前正跟俞兄說,今夜只他一個相陪,未免孤單,登老爺又來了,豈不是大家心有靈犀?”
原來今夜,俞星臣竟也不請自來,大家在院擺下酒席。
楊登看見俞星臣,也自歡喜不盡,覺著自己果真是來對了。
三人推杯換盞,一邊吃酒一邊說些閑話,自然避不過今日最沸沸揚揚的那件事。
白淳就對楊登說道:“楊兄,我早就預言過今日,令自當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的話如何?”
楊登回想當初金陵相遇,只是笑著搖頭。
俞星臣在旁打量:“世翁,聽說今日儀姑娘又往西外城去了,不知何故?”
楊登見他聽說了,便道:“是為巡檢司一位老前輩、就是那位付逍付都尉看診的。”
白淳驚訝道:“付逍?可是那個當年因為酒后打了監軍,被一罰到底清退出行伍的付如遠?”
楊登點點頭:“就是此人了。”
“他為何在西外城住?”
俞星臣道:“這還用說麼?老將不得重用,自是凋敝潦倒。”
白淳深為不忍,嘆道:“可惜,付如遠當年威名赫赫,本來至會在兵部有一席之地,只因一次沖,如今竟落得如此地步。”慨了一句,又忙問:“他是何病?”
楊登道:“嗜酒之故,酒毒骨。”
白淳對于醫學雖是外行,聽見這“骨”兩字,便知道非同等閑:“令可能醫治麼?”
“也只是盡力而已。”楊登回答,他不是那種張揚的人,且在定局之前,自不便先大包大攬。
白淳卻篤定道:“我料定令自有妙法。”
楊登苦笑:“白兄,你也太高看小了。”
白淳嗤地笑了:“我高看了儀姑娘?那楊兄不如問問俞兄,他是否也如我一般想法。別的不說,就說史趙家這件事,就足以名震京城了。”
俞星臣道:“理雖如此,但白兄也不要總是掛在上,要知道名頭太盛,未必是好事。何況……儀姑娘畢竟是個子,這般赫赫揚揚,難保怎樣。所謂:‘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楊登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白淳卻嘖了聲:“掃興,你這般理智冷靜之人,最會掃人的興。”
正在此刻,只聞一陣香風飄來,原來是白淳的妻萬蕊兒帶了兩個丫頭上來,添酒加菜,又囑咐白淳:“老爺待會兒還要喝藥,別忘了楊太醫的叮囑,酒先欠著些。”
白淳笑道:“忘不了,我只用茶敬他兩位。”
萬蕊兒又笑地目視俞星臣,道:“聽說我們老爺在京立足,宅邸下人等等,都多虧了俞大人相助,激之至,我們老爺不能飲酒,我便敬俞大人一杯。”
俞星臣微微一笑:“不敢,白兄是我故,為他盡點心力乃是應當的。”
萬蕊兒自斟滿了一杯,向著俞星臣舉了舉:“我自干了,俞大人自便。”說話間一飲而盡,又笑盈盈地看著俞星臣。
白淳在旁笑道:“好!娘子真是豪氣,”又看俞星臣:“俞兄,不知你可也能如此痛快?”
俞星臣道:“我不勝酒力,只喝一口,請嫂夫人見諒。”他舉起杯子,袖子遮住,悄無聲息潑出些許在袖口,而后放下酒盞。
萬蕊兒瞟他一眼,又春風滿面地看向楊登:“登老爺,也要多謝你為我們老爺診脈,妾實在也不勝激。”
又倒了一杯:“既然俞大人不領,這杯不知登老爺可肯飲否。”
楊登沒見過這種場面,更料不到白淳的妻室如此年輕且手腕了得,他頗有點尷尬。
看白淳,白大人正一臉看好戲的表,而俞星臣則笑微微地,好似一只袖手旁觀的狐貍。
楊登只得稍稍欠:“不敢不敢,我只能勉強陪飲半杯而已。”
萬蕊兒一口喝,手在白淳肩頭頗為親昵的一搭:“妾就不打擾老爺跟兩位大人雅興了。”屈了屈膝,帶著丫頭去了。
楊登了鬢邊的汗。
白淳卻笑道:“你們兩個的酒力,都比不上一個婦道人家。”
俞星臣不聲,趁著白淳對楊登說話的功夫,把杯子里毫沒的酒往地上一潑,重新斟滿:“我們當然不敢跟嫂夫人相比。”
楊登咳嗽了兩聲,不敢言語。
于是又說些京趣事,以及白淳最近有無新曲之類,正說的高興,丫鬟捧了藥碗前來:“老爺,喝藥了。”
白淳扭頭:“怎麼就這麼著急。當著客人的面催人喝藥。”
俞星臣看了看那碗藥,微笑道:“這大概是嫂夫人的苦心吧。”
白淳嗤地笑了:“你又來取笑人。哼,我偏喝了,也好驗證驗證楊兄的藥靈不靈。”
楊登忙道:“白兄,這可不是那種……那種春/藥之類,需要多服幾次,慢慢起效。”
“跟你說笑,你竟當真,你老兄這般實心,世上罕見。”白淳拍了拍楊登的肩膀,嘗了嘗藥苦不苦,卻覺著味兒似乎還,并不苦的如毒/藥一般,當下一口氣都喝了。
丫鬟接了空的藥碗退了下去。
白淳掏出帕子拭邊藥漬。
楊登打量他的作,此刻突然有點心神不屬,登一爺忽地想起楊儀勸說自己不要給白淳開藥……這個兒他雖然不是在他跟前長大的,但的能耐,卻是誰也不能忽視的。
楊登竟地有點說不出的后悔。
不料俞星臣問:“登老爺在想什麼?眉頭鎖?”
楊登抬頭,對上他探視的眼神,終于轉頭道:“白兄,再請一請脈搏。”
白淳最是詼諧:“怎麼,喝了藥立刻診脈,楊太醫,我可不給診金哦。”
楊登勉強一笑,便去把他的脈,白淳又看向俞星臣:“若這藥當真有效,就讓楊太醫寫的明白,以后留給俞兄用……”
俞星臣白了他一眼,掃向楊登,見他眉頭輕蹙,甚是專注。
就在這時,白淳突然道:“哎喲肚子!”手捂住腹部扭起來。
楊登嚇得急忙撒手,猛然向旁邊跳開。
俞星臣也變了臉。
白淳在桌邊扭了片刻,突然抬頭著兩人,嗤地笑了。
俞星臣頓時明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楊登卻仍忐忑,不明所以。
白淳見楊登的臉都煞白了,當下忙打躬作揖地道歉:“楊兄,莫要擔心,我不過是看你十分認真,所以故意玩笑逗樂的。”
楊登剛才差點給他把魂兒嚇跑了,聞言哭笑不得:“白兄,你也太……”
就在楊登跟兩人準備重新落座的時候,遠突然響起一聲尖利的,白淳驚地回頭:“什麼響?”
楊登因為才過驚,聽了這聲反而不慌,扭頭看向聲音來的方向。
很快,有兩個丫鬟飛跑而來:“不好了,老爺,舅老爺忽然吐了!”
當白淳,楊登,俞星臣三人趕到的時候,宅地上,多了一尸首。
不是別人,正是萬蕊兒的哥哥萬銹,只見他邊涌出許多沫,直著脖頸死在地上,萬蕊兒跪在旁邊,好像嚇壞了,渾抖個不停。
順天府跟巡檢司很快來人,查驗死者死狀,初步判定是中毒而亡。
因為白淳近來風頭無兩,而在座的俞星臣又是巡檢司新任的巡檢使,至于另一位楊太醫,則是今日更大出風頭的楊大小姐之父。
兩方的巡差都十分謹慎,只詢問死者份,以及死前曾經吃喝過什麼不曾。
方才在他們來之前,白淳已經喝問過了,卻并不知道怎樣,這會兒跟俞星臣,楊登三人站在一塊兒,呆若木。
萬蕊兒則因了驚嚇,又因死者是親哥哥,哭的幾乎暈厥,已經進了室。
伺候的丫鬟戰戰兢兢:“舅爺晚飯之后,只喝了一杯茶,沒再用別的。”
仵作忙去查驗茶盅,以及晚飯等,均并無異樣。
順天府跟巡檢司的小頭目一頭,順天府的巡差隊正道:“先前是各位兄弟們先來的,這案子自然就歸巡檢司所有了,我們不跟你們爭搶。”
巡檢司的人一聽:“不不,雖是我們先了一步,只是兄弟你的職要高些,何況涉案的也有巡檢司的大人,我們要避嫌,這案子自然歸你們順天府所有。”
如今是前當紅的太常寺寺丞家里出了人命案子,在場的又偏偏是兩個出名的人,順天府的人也不傻:“若論職,自然是這位俞巡檢的職最高……”
正在爭執,忽然一個悉的聲音打后響起:“這兒有個死人趴在地上,你們不趕查案,竟只管說高論低!這案子是我的,不相干的人可以走了!”
順天府跟巡檢司的人雙雙轉頭,想看看是什麼人如此大口氣,誰知見到來人后,兩方人馬不約而同出笑臉:“十七爺!”
順天府的人忙著行禮:“十七爺到了,這案子妥妥的,我們便不打擾了。”
巡檢司這邊兒的人本來不想摻和,但看到薛放來了,就也吃了定心丸,自然也不說什麼。
薛放后,老關跟小梅一左一右,十七郎一擺手,老關上前查看尸首,小梅則走過來,笑瞇瞇地詢問白淳今夜的形。
白淳已經定神,便慢慢把自己所知的都說了一遍。
薛放緩步走到那尸首旁邊,轉了一圈,又看向楊登跟俞星臣。
目從俞星臣面上轉開,薛放道:“登老爺,您怎麼也有閑心在這兒喝酒?”
楊登卻也發現他的目迷離,上亦有酒氣,比他上的氣味烈多了。
登一爺清清嗓子:“我是……”放低了聲音:“白兄回京后我一直不得閑過來,今晚上算是擇日不如撞日吧。”
“那你真是撞了個好日子啊,”薛放詫異地著他,“竟撞出一尸首來。”
楊登的心一跳,忙擺手:“不不,其實也不是特意撞的,就是……”他又輕聲道:“先前給白兄開了一副藥,所以……”
俞星臣在旁邊略一皺眉。
薛放睥睨而笑:“所以什麼?”
楊登不是個會扯謊的,被他一連串的話,不由己一句接著一句:“我本不想來,可、可白兄服藥,我想接著看看藥效如何……”他差點把楊儀提醒自己到白府的話說了出來。
“什麼藥效?”薛放果不其然地問。
楊登暗暗苦:“十七,別問了……”
薛放仿佛半醉,但眼神如刀:“登老爺,你可別有什麼瞞。”
俞星臣見楊登簡直如被碾,便走過來一步:“此藥不過是強健所用,不必追問。”
薛放正等著他呢:“我問你了嗎?還是說你是開藥的大夫。”
俞星臣淡淡道:“我也是巡檢司的。”
薛放嗤了聲,不由分說:“大一級死人是不是?平時你是巡檢司的,現在你是兇嫌。不問你的時候別出聲。”
俞星臣瞇起眼睛。
楊登趕忙打圓場:“十七,那藥真的沒什麼,先前白兄已經喝下,我正給他診脈呢,這邊兒就出了事。”
此刻老關走回來:“仵作說是中毒而死,只不知是何毒。”
薛放看看死尸,又看楊登,突然道:“登老爺你常常跟藥材打道,什麼有毒無毒的東西大概會悉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