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早在一刻鐘前關了。
楊甯派去追俞星臣的人,甚至還沒來得及趕到城門口。
這一夜,楊府之中,老太太確實睡了半個多月以來第一次安穩覺。
可是,有兩個人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安睡。
一個是楊甯,另一個是楊儀。
楊甯本是陪著老太太安睡的,著邊李老夫人的睡容,時不時起,悄悄地往南窗上打量。
有幾次,外頭的月過于明亮,讓以為看見的是搖曳的火。
楊甯捂住眼睛,生怕自己看見的是真的。
后悔今天所做的決定。
楊甯是個重生之人。
在楊儀的眼睛里,楊儀是個旁觀者,把楊甯那一生從風無雙到慘淡收場的經過看了一遍。
楊儀有楊儀的故事,仿佛是作為楊甯一生陪襯的故事。
楊甯則一直都是主角,只不過是一個悲劇主角。
當發現自己得到了重來一次的機會后,楊甯決定,這一世絕不能再重蹈覆轍。
幡然醒悟。
回顧自己那一生,著實有些太過不擇手段了。
為了上位,什麼都可以。
犧牲他人命,或者雙手沾,對來說只是尋常。
只要達到目的,又如何。
所謂“一將功萬骨枯”,哪個將軍腳下沒有累累白骨,萬千尸骸。
只不過不是將軍。
最利的武,除了心機,手腕,還有的就是自己,一個有心計又有風的貌子,很有人能夠抗拒。
楊甯知道自己的目標是什麼,所以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自己的人?他給不了要的東西,所以可以狠心舍棄。
不自己的人?可以用點手段,讓他為自己所用。
不的人?因為他可以給那個想要的位子,就算不,也有萬種風裝出深不悔。
楊甯對此游刃有余,手腕通天。
沒覺著愧悔,也沒工夫替那些倒下死了或者傷的人存半分憐惜,是主角,有權力得到世間最好的東西,也該功。
直到最后,距離那寶座一步之遙,一下子栽進深淵。
重生的楊甯,在短暫的不適跟反省之后,決定這一生一定要避免那個可悲的結局。
當時的及笄禮還未到,按照的預計,那個取命的人將很快回京。
楊甯知道自己得把握這個機會。
雖然有些懼怕那個人,那個名字——薛十七郎。
重生之后好多個夜晚,都從噩夢中驚醒,夢見薛放手中提刀,高高在上睥睨著。
他冷笑,笑的殘忍冷酷,超乎的想象。
他盯著,仿佛是盯著什麼極骯臟不堪之,他的了,冷漠地說了句什麼。
刀鋒揮落,似乎能聽見自己頸骨斷裂的響聲。
以及鮮飛濺在自己的臉上,那種黏膩滾燙之。
縱然知道自己已經重活一世,可那副場景卻仿佛奪命勾魂,不得安寢。
那些日子,不得不搬離老太太房中,楊登,楊達,還有的大哥哥楊佑維,番給看診。
的母親顧莜,甚至命人去給算命占卜。
那算命先生也是個妙人,竟弄出了一個什麼“冤孽纏”的說法,氣的顧莜命人將他痛打一頓。
但這更加重了楊甯的不適不安。
足足養了一個月才好轉。
而在這期間,見到了俞星臣。
起初俞星臣是應楊佑持邀請來府里的,楊甯按捺不住,跑去見了他。
從十歲在府里見到俞星臣的第一次,楊甯便喜歡上俞星臣,所以才藏他的詩。
奇怪的是,當楊甯在看到俞星臣的瞬間,之前飽噩夢糾纏的,忽然覺著十分安穩。
楊甯虧欠俞星臣。
因為清楚,在前世端王敗局已定的時候,原本并沒有戰隊的俞星臣,竟肯拋卻家命,同他們一起“謀逆”。
可惜終究敗了。
俞星臣死在了楊甯跟前,就算渾鮮淋漓,搖搖倒下的時候,他的眼睛還是看向的方向。
從那時候起,楊甯就知道,若這世上還有個人是真心喜歡自己的,那必定是俞星臣。
就算辜負了他。
重生之后,看見俞星臣仍好端端地在自己跟前,楊甯沒法形容自己心中的覺。
終于還是決定,靠近俞星臣。
正如所料,起初俞星臣很是驚疑,也很有分寸。
可楊甯是誰,想要的,從不失手。
何況是真心激跟喜歡俞星臣,尤其喜歡靠近他的時候,那會讓心安的覺。
很快,俞星臣便也喜歡上這個時常會用一種朦朦朧朧患得患失的眼神看著自己的“小姑娘”,雖然這“小姑娘”,有時候會讓俞星臣也看不穿。
雖然是有預謀的“勾引”,但不得不說,楊甯也不沉醉其中。
直到有一天,楊佑持無意中提起,俞星臣年紀不小,他家里似乎有意給他說親。
提到說親,楊甯突然間驚醒,這才想起了自己那個一直都不起眼的——姐姐。
前世,俞星臣原配,是那個被眾人嫌棄的,所謂“嫡出”的楊儀。
楊甯并沒有把楊儀放在眼里,但心里仍是有點不舒服。
俞星臣是喜歡的人,前世卻娶了楊儀。
雖然楊甯沒有機會問俞星臣為何會娶楊儀,但……說是“心有靈犀”也好,一點孩子的自私也罷,楊甯總覺著,是因為自己。
楊甯認為,俞星臣也是喜歡的,可惜不能嫁,于是才退而求其次,選擇了楊儀。
故而就算是在前世,楊甯心里也很瞧不起楊儀,因為在看來,的那位嫡姐十分卑微,可這樣卑微的偏偏嫁給了俞星臣。
也許這種“瞧不起”里,還有些嫉妒的分在。
在當王妃的那段日子里,有幾次看見楊儀以俞家的份出席一些場合,看著楊儀仍舊單弱不堪的,楊甯心里無數次暗暗地詛咒,希楊儀趕死掉,別這麼礙眼。
大概是楊儀的原因,楊儀一直沒有孕,楊甯心里竊喜。
可等來等去,楊儀沒有立刻如所愿般死去,反而有了孕……聽說這消息的時候,楊甯幾乎在人前失態。
那會兒,不知道自己對于俞星臣,到底是因為沒得到手而格外珍惜呢,還是真的他。
不管怎麼樣,這一世,得到了彌補跟挽回的機會。
而楊佑持的那句話讓想起了楊儀。
這個本來忽略的人。
也就是在那會兒,楊府得到了楊登原配夫人蝶的消息,讓楊家派人去凜州接大小姐。
結果,那負責去接人的,撲了空。
那時候楊甯還以為是哪里出了點兒差錯,楊登加派人手去尋,但是在楊甯記憶中、楊儀該回歸的時間,仍是沒回來。
楊甯心里雖覺著奇怪,但對而言,區區一個楊儀實在算不上什麼,不必在意,甚至,不回來更好。
畢竟現在關心的也不是楊儀,而是另一個人。
一個比楊儀重要到不知多倍的人,甚至比俞星臣還要重要的人。
——薛十七郎。
還有半年的及笄禮就要到了,薛放也是時候回京了,楊甯在心中計劃了不知多次,要如何跟薛放見面,要如何才能避免前世的悲慘命運。
前世本來想把薛放當作跳板,后來發現他竟是一把最鋒利的刀。
現在想把這把刀握在手里,只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不能駕馭。
在忐忑的等待中,本該回京的薛十七郎,毫無消息。
眼見的及笄禮越來越近,楊甯慌了。
這才發現……事大不對了。
一個完全忽略的人,跟一個不敢忽略的人,他們竟不約而同地缺席了的及笄禮。
這意味著什麼。
俞星臣奉旨要前往羈縻州。
那正是薛放鎮守的地方。
楊甯本能地察覺,薛放的延遲不歸,一定跟楊儀的失蹤有關。
畢竟先有楊儀失蹤在前,后才是薛放行程有變。
猜測,是的那個姐姐出了問題……也許,是跟自己一樣“重生”了。
這讓楊甯稍微松了口氣。
畢竟對而言,萬一不是楊儀有事,而是薛放“重生”,那這一生可就完了。
以薛放的子,試圖翻盤的機會都不會有。
楊甯斟酌言語,在俞星臣臨行前,同他說了幾件事。
第一,倘或遇到薛放,必要打起十萬分小心的應付,千萬不要惹怒他。
第二,留意一個韓青的青年武,此人必有把柄,若有機會,可除去。
第,的長姐楊儀流落在外,此刻興許也在羈縻州,若是找到楊儀,請他立即飛信回京。
對于第一件事,俞星臣一笑了之,他覺著自己沒有任何必要去跟薛十七郎如何。
當時他還沒意識到這一件竟是他羈縻州之行的最大危機。
俞星臣在意的是第二件,他問楊甯,為何會對一個千里之外的青年武如此上心。
楊甯當然不會跟他解釋,前世為西南王的韓青在最后關頭的袖手旁觀,必須得除去韓青,下一個上位的人,才可重新籠絡。
面對俞星臣的疑,楊甯只說道:“此人……曾對我十分無禮。”
“無禮”這個詞,有多重意思。
俞星臣知道楊甯不曾離開過京城,但他拿不準韓青之前有沒有陪著狄聞進京,是否真無禮于楊甯。
但這一句對他來說顯然已經足夠。
他相信他的“小姑娘”。
何況楊甯說道:“郎不必勉強,若此人上并無瑕疵,自然不必為難他。”
最后,俞星臣又問楊儀的形貌如何。
楊甯沒有直接回答。
想到的是前世楊儀的遭遇。
楊甯推測——假如楊儀是重生之人,是故意不回楊家,那楊儀必定是記恨前世遭遇,尤其……楊儀絕對忘不了嫁給俞星臣的種種。
所以楊甯回答:當你見到的時候,便一定會認出。
因為楊甯算到:曾經嫁給俞星臣為妻,后來又懷著孕死于牢中的楊儀,倘若重生后見到俞星臣,那絕對不可能一點兒痕跡都不會出。
確實如所料。
楊儀初見俞星臣,的確幾乎失控。
只是楊甯沒料到楊儀是扮男裝,這導致了俞星臣第一次照面的時候竟沒有認出是。
后來……俞星臣確實回信了。
楊甯知道,果真,楊儀的確在羈縻州,而且是在薛放旁。
俞星臣當時寫信的時候,因親眼見過楊儀跟薛放的種種毫不避忌之舉,對他們兩個人都大有不滿。
加上他知道楊家跟扈遠侯府的關系確實不錯,而楊甯竟特意叮囑他不要惹怒薛放。
在這種復雜緒的驅使之下,俞星臣告訴楊甯,薛十七郎,很看重楊儀,雖不知其份,但十分“親近”。
他沒有用什麼骨的詞,但對于一個從來斂沉穩的人而言,“親近”兩字,已經足夠。
楊甯氣的手抖,渾發冷。
若不是俞星臣聲明薛放不知楊儀是子,真的要以為楊儀也學會了的招數,特意搶先一步去勾引了薛放,要利用薛放,等等。
還好沒有。
終于等到楊儀回京,在老太太上房,姊妹相見。
楊甯本以為楊儀會跟自己虛與委蛇,倒是沒想到,一上來就直接坦誠相見。
在那一刻楊甯知道,被自己一再忽略的這位嫡姐,不是意料中那麼笨。
楊甯猜到楊儀的重生,而楊儀也預先判斷了楊甯的“猜到”,所以楊儀干脆不想偽裝。
這倒罷了,楊甯心想:對付明磊落的人,至……比對付那些險如自己的人要好辦的多。
最讓覺著棘手的還是薛十七郎。
竟然一直沒機會跟薛放面。
本來在薛放才回京的那兩日,就該找機會相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