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公被燕翎這話嘔得晚膳都沒怎麼吃得下。
也大抵猜到上回燕玥當著燕翎的面, 控訴了寧晏整整半刻鐘,了他的底線,也是那一日, 秦氏也好, 王氏也罷, 無人站出來替寧晏分辨半個字,這就說明,們本還沒接寧晏這個長嫂,寧晏在后宅是被孤立的。
燕國公并不打算直接手,他有自己的思量。其一,妻子徐氏為婆母從未給寧晏立過規矩, 甚至維護,有這一樁在, 寧晏便不會委屈。其二, 他對寧晏是有期許的,寧晏為長媳, 便是未來的宗婦, 要擔當起這份責任必須歷練,國公爺行軍打仗這麼多年,任何一個新兵蛋子都是直接扔去殘酷的戰場爬打滾, 這個過程或許不會那麼順利,但效果絕對是好的。
旁人撐腰得一時,撐不了一世, 寧晏必須經歷這些,才能服眾。
但燕翎立場不一樣, 他舍不得妻子吃苦。燕翎或許本不在乎寧晏掌不掌中饋, 他在乎的是旁人尊不尊重他的妻子, 有沒有人欺負。
一想起父子倆在此事上有了分歧,國公爺很頭疼。
回到后院,撞上徐氏那溫賢惠的笑,國公爺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妻子今日已經承諾擇日提出讓寧晏掌家,他這會兒再催,顯得不近人,都是他的親生骨,手心手背都是,他如何說撂得開就撂得開,他必須承認,因為燕翎能干,他平日著實更在意幾個小的,他希每個孩子將來都撐得起門庭。
可憐天下父母心,左邊是燕翎信誓旦旦的警告,右邊是溫脈脈的妻子,國公爺頭一回意識到這宅門里的事可比那戰場難纏多了,他寧愿此刻奔赴戰場拿下它蒙兀幾座城池,也好過在此難斷這家務事。
苦惱過后,國公爺的思緒是很明朗的。無論如何,分家他絕不準許,第一步先讓寧晏掌家,第二步,再慢慢融合闔家關系,打定主意,臨睡前還是與徐氏提了一,
“今日之事你也親眼所見,老二媳婦雖是能干,但做事了幾分沉穩,年底諸務繁忙,萬不可再出岔子,該讓寧氏掌家。”
徐氏心里雖有些難過,還是爽快應了下來。
翌日上午,待秦氏將一應家務料理妥當后,便將去了容山堂。
秦氏聽得婆母所言,眼淚瞬間便涌了出來,一淺紫的褙子裹著曼妙的姿,巍巍如同風里搖晃的薔薇花,徐氏瞧在眼里,豈能不心疼,不過面上不顯,反而嗔笑道,
“瞧你,哭什麼,換我不知多高興,你這兩年整日起早貪黑,忙得腳不沾地,可是好事?你生了康兒都沒好好修養,坐在月子里都在問莊子上的賬目,我不讓你心你還非不肯,我這個做婆母的看著都心疼,如今有了接你差事的人,我都替你高興,你是時候好好養養子,再跟瓚哥兒生個可的小兒,方是有福氣的活法。”
秦氏也曉得婆母是安,漸漸止了淚,“母親,我不是舍不得,我就是....”就是有些不甘心。寧晏出比低,憑什麼以后要看臉行事。
再者,府上各要的差事都在手里,這些年過得春風得意,走出去,哪個不恭恭敬敬喚一聲燕夫人,一朝放手,心里揪揪地疼。
徐氏何嘗不明白媳婦是個要強的子,但早就準備好了說辭,又或者說是早早替媳婦謀劃的之法。
“娟兒,我要是你,此刻必定罷手。”
秦氏見婆母臉出奇的鎮定,面疑,“母親是何意?”
徐氏看了一眼四周,招手示意走近些,待秦氏湊過來,嘆聲道,“年底了,賬面上不好看,各開支太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你應付得過來嗎?待臘月租子收上來,補了今年的虧空,那明年呢?與其屆時焦頭爛額,不如此時當個甩手掌柜,落個清靜,再者,寧晏是聰明人,你退一步,必定給你留面,過去的賬目,當不會再查,一家人,撕破臉誰也沒路走,各退一步方是海闊天空,你明白了嗎?”
秦氏聽到這里,猶如醍醐灌頂,幡然醒悟。
難怪當年婆婆能在京城貴中殺出重圍,得嫁給當時如日中天的燕國公。
婆婆很會審時度勢,進退有度。
秦氏聽了這話,心中再不愿也只能放手,垂眸恭立道,“兒媳明白了..”
晚膳結束后,包括燕國公在,燕家上下皆在場,就連還在祠堂跪經的燕玥也被了過來,燕國公治下極嚴,說是七日,那是一日不,連日來燕玥白日在祠堂跪經,夜里才回院子里歇著,出乎徐氏意料,竟也沒哭沒鬧,只是整個人瘦了不,徐氏再心疼,也知道燕國公是為了兒好,生生忍著。
這一日,皇宮賞賜了北苑供獻的羊下來,寧晏特意吩咐廚子給每人做了一盅羊燕窩粥,膳后喝上幾口,渾暖洋洋的。
三爺燕璟好一口吃的,只覺這羊燕窩粥比以往更加鮮,落在里如豆腐似的,一點腥味都沒有,可見廚藝了得,他品嘗幾口便稱贊道,
“自從大嫂掌著廚房后,咱們這膳食七日不帶重樣,日日吃香喝辣,我每日都舍不得出府了。”
燕珺悶頭喝了幾口,從盅碗里抬起頭來,憨然道,“三哥這話說得極是,以前三哥恨不得一日三頓都去外頭吃,如今卻準點兒往家里跑,若是三哥那一日高中,那必定是大嫂的功勞。”
燕璟見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狠狠瞪了他一眼。
國公爺倒是罕見沒發作燕璟,微微出了笑容。
燕珺膽子便大了,回瞪了回去,燕璟便要去奪他的粥碗,嚇得燕珺往旁邊一躲,寶貝似的護著,然后又扭頭眨眨眼道,“大嫂安置的每頓膳食,我可是一次都舍不得錯過,年底了,各書院都放了學,也有些同窗邀我出門游玩,我都不稀罕去,我若是高中,也是大嫂的功勞。”
寧晏也跟著彎了彎角,“總歸家里弟弟妹妹吃得開心,我忙起來也帶勁。”
徐氏見氣氛正好,便順著開了口,“晏兒辦事最為穩妥,我也最是放心,我如今子骨老了,挪不了,正好,年底到了最忙碌的時候,要備年節禮,要收租查賬,人走,沒個停歇的,該有個穩妥的人來主持局面,我與你們父親商議,從明日起便由你們長嫂來掌家。”
話落,明間頓時一靜。
中饋一事一直是國公府回避的話題,就連平日最不敏銳的燕珺也默不作聲,只顧埋頭喝粥,燕璟輕輕粥勺不吭聲,燕瓚呢,自始至終就沒那碗燕窩粥,手搭在桌案上,臉稍有些沉,他倒不是舍不得中饋權,這玩意兒出去也好,他就是覺得妻子忙忙碌碌兩年,府里沒幾個人念著的好,心疼。
王氏依然那副面若冰霜事不關己的模樣,唯獨燕玥,聞言眉頭就是一挑,可對上母親投過來的略帶嚴厲的眼神,又思及父親的誡告,終究是忍住沒吭聲。
寧晏有一剎那的錯愕,稍稍瞥了下秦氏,見眼眶略有發紅,不敢辯駁,可知這是燕國公夫婦的決定了。
徐氏沒讓這份沉默的尷尬持續太久,很快便笑著吩咐秦氏,“娟兒,待會你便把賬本與對牌全部給你大嫂。”
秦氏始終低垂著眉,喏聲應道,“是...”
聽得出來哭過后的聲。
燕瓚心跟著一疼,袖口拽的。
燕璟輕飄飄瞥了一眼二嫂秦氏,又看了一眼對面的寧晏,明智地選擇默不作聲。
徐氏滿意地點頭,又將笑容投在寧晏上,
寧晏起來到燕國公夫婦跟前,屈膝鄭重行了一禮,
“父親,母親,論理二老將重擔給我,我不該推辭,我為長媳,責無旁貸,但,以兒媳之愚見,倒不必之過急。”
徐氏聞言袖下的手一,出訝異道,“為何?”
國公爺也很吃驚,以他對寧晏的了解,從不是推事之人,昨日三房的事吃力不討好,尚且拖著病應下,眼下將中饋權給,更應順理章接納,但是沒有。
秦氏更是震驚地張開了,以為寧晏該要高興得額手稱慶才對,何以推不?莫不是玩什麼幺蛾子吧?
迎著眾人不解的眼神,寧晏雍寧一笑,款款道來,“年關各均要走,無論是賬還是人,皆在要之時,二弟妹掌家兩年,干練爽快,尚且還需母親日日指點,遑論我這個新手,我何時掌家事小,失了燕家面事大,我的意思是,且讓我在二弟妹邊再學上一段時日,待徹底上手了再接過來也不遲,這一來,底下的人手也悉了,也不至于耽擱了事,兩全其。”
徐氏這個節骨眼讓掌家,揣著什麼主意,門兒清。
徐氏稍稍愣住,寧晏這番話滴水不,尋不到,秦氏則稍稍直了下子,不管寧晏是何打算,不得不說,此刻心里有那麼幾分舒坦,著實舍不得就這麼被趕下臺。
燕國公盯了寧晏一會兒,兒媳婦一如既往面龐如水,一如既往不按常理出牌,你以為該要興高采烈,偏四兩撥千斤給推拒了。
他漸漸地溢出幾抹苦笑來。
大抵也是猜到此刻接手,賬務的事不好置。
不溜秋的小狐貍。
昨日一副只要他一個眼神便可大殺四方的模樣,今日轉背推的干凈,連他都輕易拿不了。換做尋常,他不容忍任何人質疑他的決定,但想起燕翎那番話,國公爺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徐氏沉默片刻,慢慢覺出寧晏的深意,心中慨一聲,遇到對手了。
夫妻二人換了眼神,最后徐氏開口道,“行,那接下來這段時日你便幫著老二媳婦,一道協理家務吧。”
寧晏笑著道是。
離開容山堂后,如霜攙著從風雪里邁溫暖如春的明熙堂,替去沾了雪渣子的大氅,扔給小丫鬟整理,迫不及待了室。
寧晏已倚靠在圈椅里,將手指在燈下,五個雕玉琢的手指都涂了丹蔻,明艷艷的泛著。
如霜連忙斟了一杯茶過來遞給,坐在腳邊的錦杌,仰,“姑娘,今日國公爺將中饋權給您,您為什麼不接?”
榮嬤嬤這時走了進來,將一圈狐貍護頸偎在寧晏上,滿臉冷笑接過話,“還能是什麼?國公爺與老夫人瞅著賬目不好看,想讓咱們姑娘來收拾爛攤子唄,指著回頭公中轉不開時,咱們姑娘可以拿著長房私賬補一些,將燙手山芋扔出來,他們都好當個甩手掌柜,樂呵呵過年,可苦了咱們姑娘要拆東墻補西墻,姑娘,推掉是對的,要接也等明年春。”
燈下如玉的人,眸微微淌著幾分冷,似深流過淵的漣漪,又似如墨蒼穹里的星辰,紅被燈芒映得過分耀眼,
“我不接手,主要緣故并非這個。”
榮嬤嬤與如霜相視一眼,愣住了,
“您是何打算?”
寧晏眼神里流出幾分與年齡不符的老沉,五個手指涂著各異的丹蔻,微微瞇起眼,五十的芒漸漸迷離,拉扯一張網,模糊了的視線,
“我不會推卻中饋,也不會在意賬面有多難看,再難的攤子我都接得住,也必須接,我現在不接,其一,秦氏手腳不干凈,我不想查,也不能就這麼放過了,最好的辦法,便是讓們自行來圓,”
“從現在開始,每往后一日,賬目只會越來越難看,有陳管家在,們便無法一手遮天,等到年底回旋不過來時,怎麼辦?國公爺一問起,們婆媳必定想辦法讓賬目周轉過來,要麼秦氏把吞進去的吐出來,要麼老夫人來,我不在意到我手里的公賬有多寒磣,但賬目必須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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