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初刻,明宴樓燈火輝煌,一樓當中的屏風被撤開,留出碩大的空間,二樓往上的簾帳也悉數被拉開,環廊上用圍帳與屏風設了大約二十來個小間,如此形一個下是廳堂,中有寬臺,上設雅間的閣樓,四周各式各樣的彩燈綿延匯聚在堂中,整個明宴樓如流溢彩的仙宮。
寧晏從后門去了廚房,仔細核對今日十道大宴的原料與配料,燕翎獨自一人踏了明宴樓,周管事早給他留了一雅間,他落座時,聽到隔壁傳來淳安公主與五皇子的大呼小,而最北的雅間里坐著三皇子與寧宣,想必戚無忌也在。
原來明宴樓的侍從已將今日拍賣的菜單寫在一條絹帛上分發出來,雅間人手一份,好方便客人挑選喜的食。
底下聚了不看客,嗡嗡聲一片,好不熱鬧。
燕翎先去隔壁與三皇子和五皇子打了招呼,二人看到他竟是十分意外,燕翎也不做任何解釋,不一會,周管事出來敲了一通鼓,提醒諸位拍賣開始。
各人回到雅間。
淳安公主這一席,戚無忌與五皇子陪挑選菜系,
“這道不要,我吃過最好的油燜大蝦,這道蝦子就不必拍了,我喜歡這道‘水中撈月’,還有這道‘春風不改舊時波’...名字取得如此文雅,就不知是何?”淳安公主纖指點點,兀自琢磨。
五皇子也是個饞的,聽聽名字就吞口水,
“妹妹,咱們銀子夠不夠?”
淳安公主了口袋,清了清嗓,“幾道菜而已,能貴過咱們膳房的菜?”
五皇子頷首,“言之有理...”
戚無忌坐在一旁喝著小酒笑而不語。
去年明宴樓舉辦了第一屆食競拍,當時名聲并不敞亮,不過那一夜的十道菜卻令人贊不絕口,漸漸的聲名遠播,替明宴樓打開了局面,而今夜不客人更是慕名而來。
明宴樓早就定下規矩,但凡在食盛宴上出現的菜肴,平日都買不到,也就是說,今夜是唯一的機會。
第一道菜名為“檐花深夜春酌”,是一道黃酒鴨,黃燦燦的鴨皮上頭散著些許桂花,遠遠聞著酒香四溢,香味人,起拍價是二十兩銀子,后來為一商人競價而得,價直達三百兩。
淳安公主原也沒打算參加拍賣,這會兒了口袋的一百兩銀票,發現自個兒小看了明宴樓,對上五皇子灼灼期待的眼神,有些心虛,忍不住朝側的戚無忌求救,
“有銀子借沒?”
戚無忌淡然地將酒盞擱下,從扈從手里將一個香囊擰了過來,徑直塞到淳安公主手里,“家底都在這,等你出嫁時再還。”
淳安公主接了過來,正想打開瞧瞧有多,冷不丁聽到他這話,狐疑道,“為什麼是出嫁時再還?”
戚無忌面不改道,“你大約也只有那時才能還得起...”
淳安公主約聽懂了,出嫁時父皇會給整厚的嫁妝,便迷迷糊糊點了下頭,開戚無忌的香囊,一疊銀票扔在里頭,面額從一百到一千兩不等,淳安公主微微驚愕,“你家底頗嘛。”
戚無忌角微平,拾起酒盞慢慢酌著。
還以為香囊里只有幾百兩,全部借下,這會兒發現里頭金額不,淳安公主覺得有些燙手,數了十張一百面額的銀票,其余的又還給了戚無忌,戚無忌微微有些失,卻又沒說什麼。
這時,場下已拍賣到了第三道菜,底下的富商十分起勁,尤其是第一人吃下那道黃酒鴨后,直呼過癮,砸下一疊銀票嚷嚷著今夜要買空明宴樓。
燕翎淡淡瞥了一眼那滿臉絡腮胡子的男人,這人仿佛有些眼,該不會寧晏這丫頭故意安排的托兒吧?說是小狐貍還真不冤枉了。
不管怎麼說,效果是顯著的,接下來幾道菜被搶的熱火朝天。
一道起拍價是五十兩銀子的東坡肘子,被拍賣到了八百兩銀子的天價。
淳安公主幾回想出手都不得。
最后終于拍到了第七道名為“一鳥不鳴山更幽”的大菜,說是大菜也不盡然,盤中一只不大不小的野鴿匍匐,左右用果子與蕨菜萵苣與一灘濃濃的湯水搭配出一副山水畫來,做得如此細,比膳房有過之而不及。
就這麼一道菜居然花了九百兩銀子,淳安公主心疼得滴,忍耐著不舍,想請金主戚無忌先用,戚無忌搖頭失笑,“我不吃野味...”于是,與五皇子當場大快朵頤,以至于堂上拍賣得只剩最后一道菜,方回過神來。
待最后一道軸大菜被抬寬臺時,樓沸騰了。
寧宣指著那絕無僅有的大龍蝦,淚楚楚抱著三皇子的胳膊撒,
“夫君,我最喜歡吃蝦了....你給我拍下來好不好?”
寧宣拍下這道蝦,除了想吃還有一層緣故,暗暗往燕翎的雅間瞟了一眼,心里不服氣。
嫁給三皇子這段時日,大抵也到了一些底細,三皇子母妃霍氏出霍家,霍貴妃野心不小,一直著三皇子奪嫡,而霍氏起家江南,家底十分厚,據所知,三皇子手底下有一部分產業是霍家給的,只可惜一直沒能染指,今夜這麼好的機會,必須試探一下丈夫的家底,也好給自己撐一回臉面。
三皇子心中盤算著,這道菜不好拍,花錢猶在其次,對于他名聲不算好,只是見寧宣執意,也不好拂了妻的意思,便吩咐侍從準備競拍。
這是一道大約有五斤重的大龍蝦,金黃的蝦頭,霽藍的皮殼,皮殼下散發著金的芒,取名“聚是一團火,散作滿天星”,其大小在整個京城酒樓界屬于絕無僅有,故而一出場,全場雷。
周管事先標出起拍價“八百兩”,底下的富商先喊價,不過一刻鐘便瘋搶到了三千兩,這下三皇子覺得有些疼,而寧宣呢,就更慌了。
猶豫片刻,三皇子當機立斷,喊下“四千兩”的價格,他剛剛看了這麼一會兒,心中也有數了,一錘定音反而有機會震懾住其他競拍者,雖然四千兩銀子也夠讓他吃痛,但面子大于天。
眾人瞧見樓上有貴人一口氣加了一千兩,都被唬住了,底下雀無聲。
三皇子目的答到,微微松了一口氣。
“四千兩一次...”
“四千兩二次....”
這時隔壁雅間,燕翎與寧晏幾乎是不約而同出手,按住了桌案上那張白的拍賣牌,寬大的手掌一下子覆在手背上,寧晏訝異了一下,扭頭看向燕翎,燕翎也正看著,眼底慢慢浮現一抹深意。
夫妻二人無聲換了個眼神,就猜到了對方的用意。
寧晏四平八穩收回手,燕翎舉起牌子,淡淡喊了一聲,
“五千兩!”
“咳!”三皇子差點噴出一口來,扭頭驚愕地瞥向燕翎,偏生目被帷幔擋住,他只窺得燕翎一片湛的角,二人當中還隔著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淳安,淳安笑瞇瞇掀開一抹簾角,朝三皇子眨眨眼,
“王兄,繼續啊,可不能被燕翎比下去了...”
三皇子:“......”
恰在這時,寧晏聽到淳安公主的聲音,掀開帷幔探出半個頭,與淳安公主相視一笑后,視線落在寧宣上,出平和淺笑,寧宣生生從的笑容里嗅到了得意,沖涌上心頭,舉起牌子,
“五千五百兩。”
三皇子掃了一眼。
燕翎:“五千八百兩!”
這時,右側雅間的霍玉華兄妹也察覺了不對勁,細細琢磨,不能讓表兄表嫂輸給了燕翎,于是財大氣地往上加了一層,“六千兩!”
三皇子絕地了眉心。
樓下賀客一陣歡呼,紛紛看著好戲,你一句我一句添油加火,三皇子被放在了火上烤。
燕翎就在這片歡呼聲中,淡定地舉了舉牌,“七千兩!”
三皇子忍無可忍,一記眼刀子扔過去,暗恨燕翎一口氣加的太多,就不能一百兩一百兩加嗎?
他這口氣還沒順下來,隔壁霍玉華嗓音鏗鏘,“八千兩!”
比富貴,霍家就沒輸過。
三皇子往案上一撲。
偏生在這時,底下聚眾疑了,
“咦,三殿下沒靜了?不會是拍不起吧?”
“龍子龍孫怎麼可能拍不起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三皇子指里扣一扣都夠咱們用一輩子!”
好了,三皇子緩緩地從桌案上抬起頭來,朝侍從使了個有氣無力的眼,侍從立即價,
“八千五百兩。”
這已經是三皇子能承的極限了,不,他本承不了,一想到他今日八千兩拍賣明宴樓一道大龍蝦,父皇的板子怕是在路上了。
這一瞬間,他特別希燕翎加過去,只要燕翎開個口,他就當丟個臉算了。
可惜,左側第三間雅間,再無靜了。
寧晏地倒了一杯烏龍茶遞給燕翎,“世子,喝口茶潤潤。”
“八千五百兩一次...”
“八千五百兩二次....”
三皇子的心一點點往下沉,而寧宣呢,也意識到自己今夜很可能闖禍了,一時僵坐在那里大氣不敢出,此刻恨不得隔壁的霍玉華加上去算了,怎知那霍玉華見燕翎不開口了,便作罷,今夜已經拍下了兩道菜,就不跟表兄搶了,給表兄留個面子。
就這樣,三皇子以八千五百兩高價競拍到了最后一道大龍蝦。
在滿堂歡呼聲中,三皇子冷汗落下來,就著明宴樓侍從大張旗鼓將大龍蝦抬上他桌案時,他保持著皇子風度,從容地將冷汗拂去,出雍容的笑來。
侍從退下,三皇子看著那足足有一個銅盆那麼大的龍蝦時,告訴自己,此世所罕見,值!
他說服自己,強下心中的慌,與寧宣道,“王妃,若你所愿,趁熱吃吧。”
寧宣總覺三皇子的語氣里涼颼颼的,有些犯怵。
就在這時,珠簾被掀開,出五皇子一張笑嘻嘻的臉。
“哥,獨食可不厚道,有事兄弟陪你擔著,這龍蝦還是分兄弟一口吧。”不等三皇子頷首,他已迫不及待坐了下來,抬手就扯下一只,開始剝殼吃。剛剛戚無忌已經告訴他,這種龍蝦最鮮。
三皇子正想說什麼,又一道影風風火火邁了進來,淳安公主一臉埋怨,“三哥,妹妹怎麼不知道你這麼有錢?我今日尋你借時,你怎麼推開了?”
三皇子無語地瞪著,誰都知道淳安公主花錢大手大腳,借出去的銀子還不知何時能歸還。
但人已進來了,趕是趕不走的,三皇子勉強維持笑容,“妹妹誤會了,坐下一道吃吧。”
淳安公主堂而皇之往寧宣旁坐了下來,“三嫂,我陪你吃。”
寧宣恨不得翻白眼,這可是八千兩的大龍蝦,不需要任何人陪,臉上的笑容生生被嘔得扭曲了幾分。
隨后而來的戚無忌,三皇子臉便好看多了,特意將旁的位置留給他,
“無忌,一道嘗嘗,我曉得你有傷,吩咐明宴樓備了西風烈,烈酒下肚,再吃些蝦當無大礙。”
戚無忌拱手一揖,“多謝殿下。”
圓圓的八仙桌,一下子進來三個人。
三皇子估了龍蝦大小,五個人吃夠。
眾人正要下筷,珠簾響,三皇子有些忍無可忍,扭頭就是一聲喝,“還有誰來湊熱鬧...”抬眸對上燕翎波瀾不驚的臉,他氣上涌,冷笑道,“你來做什麼?”
又指了指樓下的寬臺,“去,尋人家明宴樓的管事再去買一個,八千兩九千兩的不在話下。”
燕翎面無波道,“殿下,在下問過了,這是唯一的一只大龍蝦,即便有錢也買不到了,念著咱們多年分,還請殿下賞個臉。”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三皇子只得憋屈地點了下頭,燕翎先進來,寧晏跟在他后邁進雅間,寧宣看到寧晏臉一變,憋了一個晚上的火再也忍不住了,睨著,
“三妹,據我所知,你吃蝦子過敏吧?”
事實上,本沒這回事,但不希寧晏吃到的天價蝦。
寧晏也不去反駁,溫含笑,“我來陪夫君用膳。”
三皇子見妻子滿臉戾氣,再看小姨子眼波盈盈,昳麗無雙,渾流出的恬靜悠然能澆滅任何人心中的火,以前他沒見過寧晏,直到上回回門宴才曉得寧家有這麼一號大人兒,這會瞧見妻子咄咄人,有些不快,輕聲斥道,
“來者是客。”指了指燕翎邊,“三妹,坐。”又警告地看了一眼寧宣。
寧宣愣是將苦水往肚子吞,不不愿拿起筷子,待視線落在龍蝦上時,卻見這只的大龍蝦,已被淳安公主跟五皇子掏空了一大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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