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散得很快，幾乎轉瞬即逝，霧散後江楓發現自己出現在北平的江家老宅裡。

不是關外的，是北平的。

最開始江楓看到這段記憶的時候，還以爲江家老宅指的是關外的被江恆仲賣掉了老宅，沒想到居然是北平的這座小小的四合院。

這段記憶的提供者是這棟宅子，爲了判斷自己的活範圍，江楓先盡最大努力把所有他能走到的地方都走了一遍，發現自己的活範圍僅限於這棟小四合院裡，連圍牆都穿不出去。

四合院不大，是一進的小宅子，呈口字形。和江楓先前幾次在記憶中看到的都一樣，沒什麼太大變化。

因爲家裡孩子多的緣故，所有的房間基本上都改了臥房，連柴房都沒有柴火就堆在廚房的角落裡。江楓四轉了一下，總算是把這間宅子的構造徹底清楚。

進門便是最中心的小院子，院子裡堆放了一些雜，像是木桶，三車，沒吃完的白菜之類的，地裡種的也不是花花草草而是蔥薑蒜這種基本的調味料。地裡沒種花，牆邊倒是放了幾個花盆，花盆裡種著一些看著好看但江楓不上名字的無名小花。

院子的左側和右側分別有兩個較大的房間，從房間裡的裝飾來看江楓大概能猜出來這兩間房間分別是江德和江慧琴的，其餘的三個房間都比較小，都在邊邊角角不怎麼的地方，應該就是江家七兄弟住的。

廚房在最角落裡，比較小，不只有兩扇小窗，一扇對外面一扇對院子裡。這個廚房江楓先前在記憶中見到過不止一次，模樣沒什麼變化，小巧且乾淨。但江楓覺得現在的這個記憶應該比他先前看到的兩個有關江家老宅的記憶都要早，因爲現在的廚房裡沒有他後面見到的那個大蒸籠。

老宅裡也很靜，靜悄悄的，只有鳥和蟲鳴沒有人聲。

一個人都沒有。

如果說江承德和幾個大的兒子要去泰樓上班，那江慧琴和其餘幾個小的也不在家裡就顯得很奇怪。這個宅子裡著生活的氣息，雖然小件多顯得很雜，但中有序。小小孩的臥房裡還有布老虎和木頭做的小玩，大小孩的臥房中有筆墨紙硯，江慧琴屋裡的桌上甚至還有初中課本。

這不應該是一間沒有人的宅子。

它應該充滿了歡聲笑語和生活的氣息。

就在江楓奇怪人都去哪的時候，門開了。

比門更早開的是江慧琴銀鈴般的笑聲，還有明顯來自小孩的稚的音。

再配上這間完全稱不上，緻，豪華，大家風範，但卻古古香，很有年代的宅子，讓江楓瞬間想起了在高中語文課本上看的紅樓夢節選。

丹脣未啓笑先聞。

當然江慧琴不是王熙，王熙不會穿著一學生裝，左手抱著最小的明顯是老爺子的小侄子，一左一右還跟著兩個小蘿蔔頭，右手臂上還挎著一個裝滿蔬菜的菜籃子。

江慧琴領著侄子們去買菜了。

江楓覺得這時候的江衛國大概只有兩三歲，也怪不得江慧琴還在上學。

一進家門江慧琴就把江衛國放在地上讓他自己走，自己則甩了甩已經很是痠痛的左臂，提著菜籃子徑直朝廚房走去。

“姑姑，姑姑，姑姑，我們晚上吃什麼呀？”江衛宥和江衛平鍥而不捨地跟在江慧琴後面，追問今天晚上吃什麼。

“吃炒白菜，剩下的要看你們爹晚上回來帶的是什麼菜。”江慧琴走進廚房開始洗菜。

洗完菜後江慧琴又開始打掃屋子，掃地，桌子，櫃子，整理被幾個侄子弄的房間，一刻都不見停。一直到夜幕降臨，天越來越暗才進廚房給幾個小蘿蔔頭包括自己一人蒸了一碗蛋。每人一個小碗一個小勺，排排坐在院子裡一邊看星星月亮，一邊吃香噴噴的蒸蛋。

至此，江楓都沒有看出來這一段有什麼值得這棟老宅特別記憶的地方。

覺就是普通的江家生活日常，估計大家每天都是這樣過的，一直到，日子一天天過去，小孩一天天長大，江慧琴談婚論嫁，嫁去李家纔會有所改變。

吃完蒸蛋後江慧琴把碗勺洗了，江衛宥，江衛平和江衛國就在院子裡吵著鬧著要江慧琴給他們講故事。

江慧琴一不做二不休，進房間就把語文課本拿出來給他們念課本。

江楓：？

太姑，真有你的！

不過幾分鐘的功夫，三個原本吵鬧的蘿蔔頭就被江慧琴念語文課本念得昏昏睡——因爲江慧琴唸的是文言文。

制服了三個小蘿蔔頭後，江慧琴一臉舒心地靠在椅子上靜靜地看月亮，等待哥哥還有其餘的侄子回家吃飯。

江楓就這樣和江慧琴一起看月亮，看月亮越升越高，懸掛在夜空中散發盈盈月，顯得周圍的星星無比黯淡。

江慧琴打了個哈欠。

“這都什麼時辰了，哥怎麼還沒回來啊？”江慧琴喃喃道顯然是等得有些不耐煩，徑直起進廚房炒了盤白菜，又去房間裡把三個玩的正開心的蘿蔔頭出來吃飯。

白飯配白菜，清淡又管飽。

三個小蘿蔔頭也不嫌棄，顯然是得厲害，抱著飯碗先了半碗飯再開始吃沒滋沒味也沒啥油的白菜。雖然白菜賣相不好，但三個蘿蔔頭都很捧場，吃的很開心，吃的很專注。

反倒是江慧琴一直在頻頻看門口，顯然是奇怪怎麼江承德他們還沒回來。

終於，門開了。

只吃了半碗飯的江慧琴，放下筷子就向門口奔去，一邊跑一邊還不忘抱怨：“哥，你們今天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吶，衛宥，衛平，衛國他們三個都快壞了。”

“今天店裡客人多。”江承德顯然是累了，話都不願意多說，用眼神示意大兒子把飯盒裡的菜端出來，自己先走到桌邊想倒碗水喝。

“哥那壺裡沒水了，我去廚房給你倒水，你先坐著吧。”江慧琴快步走向廚房去給江承德倒水，江衛澤和江衛今一齊把飯盒裡的菜拿出來端上桌。

雖然是專門從泰樓裡帶回來的，但也不是什麼特別的好菜。江楓看了看，四盤菜有三盤菜都是純素的，還有一盤加了點片算是花葷。雖然在飯盒裡放了許久，被水蒸氣弄得賣相以及遠不如剛出鍋的時候，但也比江慧琴炒的白菜強。

一家人開始圍坐在一起吃飯。

“對了慧琴，我前兩天聽說你們學校最近要弄一個什麼話劇表演，你參加了嗎？”江承德突然開口問道。

“沒，如果參加的話每天要花好多時間在練習和彩排上，我哪有那麼多時間。再說，我覺得演話劇也沒什麼意思，還不如學校組織我們一起去看電影呢。”江慧琴道。

江承德無奈地搖搖頭：“得你，還看電影，電影票不要錢啊？”

江慧琴衝江承德做了個鬼臉：“一年收幾十大洋的學費，組織我們去看場免費的電影怎麼了？”

“姑姑，我也想看電影，我還沒看過電影呢！”江衛平仰起了小腦袋。

江慧琴笑著他的頭：“你連姑姑講的故事都聽不懂，電影肯定看不懂的呀。電影沒有什麼好看的，明天姑姑放學回來給你帶糖麻花好不好？”

“好！”江衛平高興極了。

吃完飯江慧琴倒沒有幫著洗碗，碗是江衛澤和江衛明洗的。江慧琴一臉神地拉著原本想回房休息的江承德進到自己屋裡，從櫃子裡掏出一個小布包，層層疊疊的，解開一層又一層，最終出一個小鐵皮盒子。

“哥，你上次不是說彭先生送了咱家一盒好茶葉，咱們家沒禮回他嗎？你看這個！”江慧琴像獻寶似的把鐵皮盒子遞到江承德面前，江承德把盒子打開，發現裡面是一盒茶葉。

江承德湊近聞了聞，出詫異之：“這麼好的陳年普洱你從哪弄到的？”

“明一今天給我的，他不知道從哪打聽的你喜歡喝普洱，費了老大的勁才弄來這一小罐上好的陳年普洱。也不知道是誰傳的，你本就不喝茶，不過他送都送了我又不能不收，你明天把他帶去彭師傅那裡當回禮吧。”江慧琴道。

“這是明一送的，我在拿去轉送給別人不太好吧。”江承德有些爲難。

“我都跟他說了，他不介意的，盡其用嘛。”江慧琴把茶葉重新包起來，“明天我拿個好看的盒子把這茶葉包好放外面的桌上，你去永和居前記得拿。”

“嗯。”江承德點頭算是同意了，轉就要走，被江慧琴又住了。

“對了哥，我一直想問你。前兩年你最開始和其他先生討論廚藝的時候不就是和彭先生討論的嗎？我記得你們那個時候討論了兩個多月，彭先生還經常來咱們家，怎麼你現在又天天跑到彭先生那裡去討論了？”

“原本是該結束了，只不過我前段時間發現，還有一些小瑕疵，所以想再找彭師傅流流。”江承德解釋道。

“有用嗎？”江慧琴不解。

“有用。”

見江慧琴的表還是有些不相信，江承德笑道：“怎麼，不相信你哥我？”

江慧琴搖頭：“不是，就是大家的廚藝都是自家跟自家學，生怕別人家學了自家的絕學。我從來沒聽說過還有相互借鑑，相互探討的，這段時間一直有同學問我你這幾年到底在幹什麼？我也說不上來。”

“而且我也沒覺得你做的菜和先前有什麼區別。”江慧琴這番話可以說是相當耿直了。

“會有區別的。”江承德笑笑，“很快就會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