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北夏心跳咚咚跳個不停。

　昏暗而溫暖的車廂里, 曖昧升騰。

　眼神向下，落在那幾盒草莓味巧克力上。

　嚨發，不大確定地問：“給我的？”

　不等江越回答, 又補了句：“還是給其他姑娘的？”

　江越笑了一聲, 啞啞的, 帶著沙粒的質。

　“批發的，只要上車, 見者有份。”

　聽出他在逗：“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草莓味的？”

　江越清了清嗓子, 正道, 開會時候聽講過一遍，劇本里寫過一遍，劇里面第一集 就給了特寫, 再不知道，就有點傻了。

　方北夏訕訕笑了兩聲。曖昧指數消退了一半，失序的心跳也復位。

　是啊，喜好都在劇本里，還怕別人看不出來？

　方北夏速速蔫下去, 表復雜，心里恨恨，掏出一盒米花往里塞。

　炸香味在齒間迸開, 才發覺邊人正饒有興趣地盯著看。

　“看什麼？”手上作一滯。

　“看你好像不高興。”

　“沒有。”哪那麼容易生氣，只是，“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江越的笑呼之出。

　方北夏泄氣，不想跟他拉扯，擺了擺手：“算了……”

　江越正要開口, 方北夏的手機第一個跳出來阻攔。微信提示音連環叮咚七八下, 急切得要命, 打破了車繼續聊下去的氛圍。

　江越朝揚下，讓先看消息。

　不用看就知道是付悅。

　付悅發消息喜歡用短句，一句話要拆好幾條發，每次都制造出急事態的效果。

　點開微信，付悅連發十幾張圖片，有《小紙條》的實時播放數據，還有一些評分網站上的評論截圖。

　有人說這是部誠意之作，能看出導演的用心，有人說傳紙條勾起了自己的青春回憶，還有人說是從短視頻平臺上過來的，專門支持新人導演……好評居多，讓方北夏意外。

　方北夏揚角，一張一張劃看。

　江越不明所以，問是有急事嗎。

　方北夏把手機在他眼前晃了晃：“付悅給我發了網友的劇評。”

　“怎麼樣？”

　方北夏一條一條給他念，他不自覺牽。

　“是不是覺得自己賺了？”方北夏問。

　“是……也不止是因為這個。”

　念到最后一條，方北夏表一斂，舌頭打結。

　那條評論字數不：【只有我覺得主和男二比較般配嗎？主的書被男二弄，男二專門換了新的，主在偏僻小巷遇到混混，也是男二出手解救，主跟男主只是神層面的流，但跟男二可是真真實實地經歷了一些事！所以我站主和男二。】

　男二……

　方北夏跟“筆友”故事的開始，江越就像背景板，像路人，無聲無息地穿在其中。

　他自然而然地出現在故事的每一環，也理所應當地存在劇本里。

　江越轉頭看：“怎麼不念了？”

　方北夏愣神，和“筆友”的故事里，江越戲份不多，卻好像真的一直沒缺席。

　-

　傳紙條到高二下學期的時候，方北夏和“筆友”已經如同相識已久的老友。

　“筆友”家境優渥，除了寒暑假，五一國慶這樣的假期都會跟家人出國玩。回來時，總會在屜里放上小禮。

　冰箱、徽章、鑰匙掛墜……小小的屜裝著全世界。

　“筆友”是個很會挑禮的人。

　從香港帶回來的冰箱，是個老式信箱的樣子，上面用繁字“四樓一號”——文科重點班正好在四樓的第一個教室。

　從日本帶回來的擺件是個可的小姑娘，他說是街頭手藝人的，他覺得想象中就是這個樣子，就買了回來……每個都是用心選的，每個都跟有關。

　有次方北夏放學回家，發現冰箱上花花綠綠的，了好幾個冰箱。

　蔣士說，看桌子上一堆帶磁鐵的小東西，就吸上來了。

　一腦下來，全部抱走。

　蔣士納悶，這些玩意不就是在冰箱上吸的嗎？

　方北夏不高興，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我說不行就不行！”

　方北夏把這事講給“筆友”聽，“筆友”被逗樂：【阿姨說的沒錯，這些玩意就是在冰箱上吸的。】

　皺眉揮筆：【……我舍不得。】

　寫下這些字時，大概是臉紅了。

　是真舍不得。

　不舍不得擺出來，還專門騰出一個小盒子裝這些東西。

　“筆友”調侃：【下次禮都買兩份好了，一份擺出來，一份收著。】

　青春期的男生生，這樣的話寫多了，難免生出些額外的想象來。

　方北夏拿到紙條暈暈乎乎傻樂，仿佛能想象出“筆友”講這話的語氣，像哄小孩，無奈又寵溺。

　方北夏家境不算差，只是父親遠在德國，蔣士工作特殊，用護照得打申請，除了小時候去過一次塞班島，后來就沒了出國玩的機會。

　給“筆友”送的，不是小零食，就是唱片，隨手買得到的東西。

　在國玩，也難得找到致小巧的玩意。

　沮喪道：【你送了我那麼多禮，都有特別的含義，我送你的都很普通。】

　“筆友”不同意：【誰說的？每一樣我都喜歡。】

　還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寒假蔣士了幾天時間，帶去麗江。對景點沒什麼興趣，走街串巷為“筆友”選禮。

　發現一家手工造紙的店，老板說這是非質文化產。那些紙面糙糙的，邊緣也不整齊，像是隨手撕下來的。

　在店里挑細選，買了兩個本子。

　本子不便宜，兩個加起來將近四百塊。咬了咬牙，還是買了，還讓老板在扉頁用象形文字寫了句話。

　寒假漫長，開學第一天，立刻塞給“筆友”一本。

　問：【喜歡嗎？】

　“筆友”說很喜歡，還問本子扉頁的文字是什麼意思。

　一筆一劃寫了八個大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筆友”哭笑不得：【……好吧。】

　提醒筆友，以后可以用這個本子傳紙條。

　隔天，“筆友”照舊傳來草稿紙的邊角料。

　問怎麼不用買的本子，“筆友”回復：【舍不得。】

　臉又紅了……

　“筆友”寒假去了泰國，回來給方北夏塞了一沓明信片。

　方北夏捧場：【喜歡，好看，等待講解！】

　“筆友”回復：【這次沒找到特別合適的，就用我自己拍的照片印出來的。】

　方北夏驚喜：【這是你拍的？也太厲害了。】

　“筆友”謙虛：【卡片機瞎拍的，你喜歡就好。我還從泰國寄了一張給你，不知道能不能送到，過一兩個月，你可以去收發室找找。】

　方北夏問：【收件人寫什麼名字？】

　“筆友”回復：【文科班班花。】

　方北夏哈哈一笑：【謝謝抬！】

　回復：【我爸爸在德國工作哦，他說法蘭克福有個地方星空很震撼，高考后要帶我去看，到時候拍下好看的星空，我也要做明信片送你。】

　“筆友”答應：【一言為定。】

　那時的，還以為這個承諾一定會實現。

　準高三的生活很苦，暑假在補課中度過一半時間。

　好在多教室的課程繼續進行，方北夏還能跟“筆友”抱怨一下，釋放力，所以暑假也不算太難過。

　方北夏十七歲生日那天，程七初買了個掌大的小蛋糕，兩個人在場角落慶祝了一番。

　太落山之際，方北夏才慢慢晃回家。

　等紅燈過馬路時，漫無目的地四下掃視，忽然在不遠，看到一個悉而陌生的影。

　方北夏有幾年沒見過方志國了，對他的印象只停留在小時候。不知道爸爸現在是胖是瘦，只記得他的走路姿勢。

　方志國走路左右深淺不一，遠看有點拐，總被蔣士說他兩條不一樣長。

　看見的那個男人，跟方志國走路姿勢幾乎一模一樣。只是，他抱了個三四歲樣子的小男孩，邊還有個人。

　明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樣子。

　太像了……

　斑馬線綠燈亮起，被人群推著往前，再回頭時，男人正好轉了半張臉過來。

　方北夏呼吸一滯。

　回到家，蔣士做了一桌子菜，為慶祝十七歲生日。

　蔣士臉上滿是笑意：“壽星生日——”

　祝福還沒說完，方北夏打斷：“我在街上看見我爸了。”

　本想跑回去抓住方志國，問問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可當時像被人扯住了神經，反應變慢。過了馬路，人行道又變紅燈，幾十秒過后，再返回，方志國的影已經消失。

　蔣士愣了一下，輕松道：“你看錯了吧。”

　方北夏肯定道：“我看到他的臉了，還有他的走路姿勢。”

　跟記憶中有變化，但□□和基因記憶不會出錯。

　不會認不出自己的爸爸。

　蔣士沉默一陣，企圖跳過話題：“先吃菜，菜一會涼了……”

　“媽！”方北夏凌厲地了一聲，“我爸不是在德國嗎？”

　他怎麼會如此平常地出現在京江街頭，還跟陌生人和陌生孩子在一起？

　蔣士低糖犯了，索著找了個椅子坐下，趕往里塞了半個蘋果。

　捶順氣又過了十幾分鐘，才說：“你別怪媽媽。”

　方北夏急瘋了，又不能跟蔣士吵，只能咬著牙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蔣士坐在椅子上抹淚，說他們幾年前就離婚了，讓別記恨爸爸，他們這樣，都是怕傷害到。

　可幾年后才得知真相，傷害點數如指數增長，驟然過來。

　方北夏像被雷劈了一樣，足足有幾分鐘沒。

　下頜骨像失去了控制能力，無法關上。

　在的問下，蔣士才慢慢吐了些實話。

　方志國組了新的家庭，還生了孩子。

　過去幾年和爸爸之間的越洋電話，還有父母之間的恩，都是假的，都是演出來的。

　好父親形象一瞬崩塌，換上渣男面孔。一出出軌大戲在腦中上演。

　蔣士說：“怕你接不了，又怕影響你學習，我們說好了，等你高考后再說……”

　“所以就用這種方式等著我發現嗎？”

　方北夏泄氣倒在椅子上。

　蔣士趕往回找補：“但他贍養費都按時給了的，而且他之前確實是在德國，雖然只待了一年。”

　方北夏哭笑不得，卻沒力氣再發火了。

　-

　第二天早上醒來，方北夏如同被走了魂魄一般。上課沒神，下課不想，地理課時，甚至連多教室都沒去，只趴在教室里睡覺。

　醒來時，眼淚糊了一臉。

　程七初看氣低，問了幾句沒得到回答，便沒敢再繼續問。

　那一天，“筆友”給留了一張：【嘿！生日快樂，留了小禮，希你喜歡。】

　但方北夏沒去多教室，沒看到。

　第二天。

　“筆友”：【你請假了嗎，怎麼沒回紙條？】

　方北夏看到了兩天的紙條，還有“筆友”畫的生日賀卡，不止一張，是一疊。

　有“愿實現券”，“忙里閑券”，“零食獎勵券”，還有一張“見面券”。訂一冊，每張券都配了獨特的畫，還有使用方法。

　方北夏依舊沒有回復，也沒有拿。

　甚至沒有力氣去屜里掏一掏。

　第三天。

　“筆友”試圖用幽默吸引的注意力：【我最近練了劉亦菲和林俊杰的簽名，騙到了幾個同學。】

　屜里多了好幾張紙條，各種大牌明星的“簽名”，應有盡有。

　但方北夏笑不出來。

　那天下課，在回教室的路上，遇到了江越。

　江越靠在墻邊，眼神不經意投過來。腳步靠近，他像是準備跟打招呼，可惜眼睛腫得厲害，低頭繞過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