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最后一余暉消失在天邊,客棧點起了牛油燈,搖曳的燈給屋子里的一切都涂上了一層曖昧的。
投宿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兼做飯堂的客棧大廳也幾乎座無虛席,南北客商、往來學子三五群地聚在一起飲酒作樂!柳鶯們也開始挨桌招攬生意了。
離開寧波后就沒有好好休息過的我和蕭瀟著實都有些倦了,可宗亮李思這兩個彼此之間充滿了敵意的家伙此時卻難得的默契起來!兩人的話題天南海北,層出不窮,毫沒有結束的意思。
李思把我牽制住的目的自然相當明確,我的行程要盡快報告給齊放和同盟會!
以便采取應對之策。
隨著預計中的茶話會的開慕日期越來越近,我在談判桌上回旋的余地自然也就越來越小,齊放可以利用我急于與大江盟達和解的念頭,來為其爭取更大的利益。能多拖我一天,大江盟可能得到的利益或許就多一分。
可宗亮為什麼也不急了呢?看他當初行匆匆的樣子,實在不該像現在這般悠閑啊!
“…真正頂好的原原味的白魚白蝦是湖州府三景園的三白湯,和蘇州松鶴樓的炒三鮮、杭州樓外樓的脆三生并稱江南三大鮮。這里的三白湯,味道可差了許多,季節也不對了。”李思嘗了嘗老板剛端上來的魚湯,隨口評論道。
金創本來忌發,可李思此刻已經顧不上那麼多了,囚為店家拿手的菜幾乎已經吃了三分之一,就連桌上的碗碟都已經換過好幾回,不吃魚蝦,就實在沒有別的可吃了。
“三景園的三白湯我又不是沒喝過,那算什麼原原味!真正的原原味,是剛剛從太湖里撈出來的還在活蹦跳的蝦子,生生地咬上一口,呵,那才味呢!若是再佐以倭國的芥辣,當真妙不可言!”宗亮立刻反駁道,而這一個多時辰里,兩人就是這樣爭論不休。
三白湯里的白魚白蝦都是太湖著名的特產,宗亮臥底十二連環塢的時候,大概頓頓飯都不了它們,不過李思見識之廣則頗出乎我的意料。
我經歷之雜,涉足之,是絕人多數同齡人所無法比擬的,很多像我這麼大的年輕人,足跡甚至不出方圓十里。
可李思顯然是個例外,他去過的地方,可能比我還多,因為當他評論起某地風俗的時候,都是言之鑿鑿,絕非信口開河,顯然是親眼所見的緣故。
可他既然足跡遍及江東,為何干娘的報網卻沒有多他的消息?
自李思橫空出世以后,干娘就開始安排人手搜集他的報。李思人卓爾不凡,無論在哪里都是令人注目的對象,故而他現大江盟之后的行蹤,干娘掌握了十之七八,不過,他之前的消息,卻本沒有一星半點,仿佛是憑空蹦出了這麼一個出的人。
“老宗,你這吃法,鮮則鮮矣,可和上古時代的先民有什麼兩樣?”我駁了宗亮一句,轉頭問李思道:“湖州三景園我是聞名已久,可惜一直無緣前去一飽口福,不知除了這三白湯之外,這三景園還有哪些拿手好菜?”
“多了!”兒紅后勁十足,我和宗亮又頗有默契地要灌醉李思,饒是他功湛,兩斤多兒紅下肚,話也就多了起來:“鮮英煥銀魚、芙蓉銀魚、香芹白蝦干、兩吃昂刺魚、湯泡太湖黃蜆…”一口氣說了不下四五十種。
隨后又說起“鮮葦”、“銀魚”兩寶相聚,滋味如何了得,彩如何奪目,太湖黃蜆如何其貌不揚,但其味道卻又如何鮮,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這麼多!”我上慨,心里卻驀地一要把三景園這些拿手菜的好一一道來,李思大概是每道菜都親自品嘗過,就算一頓飯吃上七八種,也要連吃三天。
何況,許多菜品的用料有著嚴格的季節要求,就像太湖白魚是梅后十五日為佳,而湖蟹則是中秋前后最為,兩者上市的時間足足相差百日,我不用細算就知道,李思究竟需要在湖州待多久,才能把三景園吃得如此爛。
原來這廝的老家竟是湖州!我突然想起了湖州的另一豪門練家,想起了練家盛產俊男,心頭不由得一陣發冷,如果李思是練家子弟,那豈不是說練家和湖關系非同小可,甚至有可能已經結了戰略同盟?
怪不得我一見到這廝就煩他要命!
目不經意地掠過宗亮,宗亮似乎沒有留意到李思無疑中出來的資訊,他的心思至有一半落在了才回到客棧不久的趙清揚上,和趙在一起的十幾個江湖漢子里,赫然就有被宗亮呵斥的那個同盟會小頭目,他一邊低聲和趙說話,一邊指指點點著宗亮和我,顯然是在向趙匯報之前發生的事。
“老宗,你張什麼”李思終于發現了宗亮的異常,順著宗亮的目過去,發現了趙清揚等人:“莫非你和趙門主結下了什麼梁子?”
宗亮沒言語,只是瞪了向這邊來探尋目的趙清揚一眼,隨即一盞剛燙好的兒紅又轉眼就下了肚,他眼角到耳垂的那道疤痕也因為酒氣上涌的緣故而凸了起來,讓他那張胖臉多了一分兇惡。
李思似醉非醉的話語又讓我窺視到了他思想一斑,一向行事低調的趙清揚惹上宗亮的可能小之又小,如果趙有什麼地方能讓宗亮寢食不安的話,只能說他背后龐大的同盟會實力使眼下失去了靠山的宗亮心有所忌,而大江盟和鐵劍門的短暫合作顯然已了歷史云煙。
不過,丁聰想來絕不會傻到重蹈反宋廷之的覆轍,我暗忖道,就算宗亮、練達等人不宜多在江湖行走,鐵劍門暫時失去了鉗制我的作用,也沒有必要非置他們于死地。
退一萬步說,丁聰一旦下決心鏟除他們,有宋廷之前車之鑒,以大江盟的霹嚴手段,宗亮早該橫尸街頭了,絕不敢這般大搖大擺地在嘉興面,畢竟這里還是浙江地界。
此番宗亮離開寧波,八是他自的原因,而鐵劍門的風流云散或許只是他的托詞或者錯覺。
當然,另外兩可能就是宗亮過人的嗅覺察覺到了什麼不妥,故而先發制人,離了丁聰的控制。
“趙門主能否過來一敘?在下蘇州王。”我讓小二去請趙清揚,見他有點猶豫!我又高聲邀請。宗亮臉微有不豫,卻沒開口反對。
聽到我報出姓名,那些呼三喝四的江湖漢子一下子都閉上了,大廳里頓時安靜了許多。
那些南北行商一時模不著頭緒,紛紛頭接耳,議論起我的來歷來,其中就有蘇州的商販,說這是本府推王大人,據說馬上就要升任本府通判了,眾人這才恍然大悟。
趙清揚聞言也是一臉詫異,忙起趕了過來,剛想施禮,卻被我攔住了:“隨意就好,否則,李兄、老亮就要拘謹了。”又道:“在下十天前在龍潭鎮巧遇令高徒姚鼎之,也見到了貴門新加盟的楊千里,貴門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讓人好生興。”
我隨即端起酒壞,敬道:“這都是趙門主領導有力啊。”
趙揚連說不敢,人卻下意識地瞥了李思一眼,臉微微有些尷尬,畢竟同盟會的主力大江盟眼下和我在茶話會問題上有著相當大的分歧。不過,那日龍潭鎮上人多雜,想瞞下這次會面肯定是行不通的。
“哼,趙門主野心大得很,人家可是惦記著十大的名頭呢!”
旁邊突然傳來怪氣的譏諷,在座的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朝發聲之去。
卻見一對中年夫婦從樓梯走下,那婦人斜著眼睛正冷冷注視著我們,邊,老實的丈夫一臉不知所措,似乎也沒想到自己的妻子突然說出這麼一番話來。
這夫妻倆并不陌生,正是在齊蘿婚禮上打過道的“四方刀”杜真夫婦。
杜真想必是認出了李思和宗亮,臉頗有些張,一面連說“得罪”,一面去扯妻子的袖。
那婦人不耐煩地一揮胳膊,瞪了他一眼,大聲道:“什麼得罪?咱們得罪誰啦?我說錯了嗎?他奇門若不是惦記著十大!干嘛眼地派宋清波大老遠地去泉州請人家,而且去了還不止一次呢!”
杜真越發尷尬,倒是趙清揚此刻卻靜下心來,也不去看臉有些沉的李思,從容地自斟自酌起來。
“杜夫人,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柱香',十大門派乃是江湖公認的榮耀,倘若趙門主要憑自己的努力真刀真槍地打十大也算有野心的話,那麼賢伉儷飛魚塘怒殺倭寇是不是也算是沽名釣譽呢?”我笑道。
“你這個賊,我沒和你說話,你的哪門子!”婦人冷笑一聲,不屑地道。
桌上的人一下子全愣住了,誰也沒想到,這婦人說話竟然如此不留面。說起來,這半年多,隨著我份的不斷變化,我已經很聽到“賊”這個稱呼了。
即使有,也是閨房里的戲謔之語,驟然聽到這麼一聲“賊”,諸多往事一下子涌上心頭,竟有點癡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心下一陣慨,不經意間,我已經是個老江湖了。
真是江湖歲月催人老啊!
我著杜真夫婦,這夫妻倆見老了,而且穿著比去年參加齊蘿婚禮時寒酸了許多,服洗得發白,甚至打上了幾補丁,顯然生活并不如意。
想想并不奇怪,這夫婦倆嫉惡如仇,杜大娘更是不饒人,而這年頭做生意的哪個沒點違法紀的事,雇用了這夫妻倆,還要防備著他們別檢舉揭發了自己,一來二去的,誰還肯用他們?
年初的時候,倒是還有關威照拂,等瀟湘館轉手大江盟、鐵劍門進駐寧波之后,當地的混混被打的本興不起什麼風浪,寧波治安空前良好,關威也用不著他們來陣了,何況,就算需要人手,大江盟、鐵劍門和鷹爪門旗下不乏高手,何必舍近求遠?
只是這夫妻倆好歹也算是浙東道上的手,大江盟怎麼沒把兩人招攬進來呢?
我正心念電轉,蕭瀟給我使了個眼,隨即站起來,而帶微笑迎上杜真夫婦。
“您就是威震浙東的紅娘子杜夫人吧!”蕭瀟恭恭敬敬地道了個萬福:“相公好幾次提起過您,說您嫉惡如仇,剛正不阿,實是江湖的典范。”
“姑娘言重了,老可不敢當!”杜氏冷冷地道,只是面對如花似玉的蕭瀟,語氣還是不由自主地緩和下來“姑娘是…”
“小子姓蕭,相公就是蘇州解元王郎,小子是他的四妾。”
“好好一姑娘,你怎麼就嫁給那賊了?”杜氏口惋惜道。
蕭瀟也不著惱,上前拉住杜氏的手,卻是一臉的委屈:“您誤會我家相公了,那些傳言都是別有用心的人造謠生事,生生把我家相公妖魔化,變了一個賊。
“事實上…”突然停住話頭,回頭瞥了一眼,才對婦人續道:“男人的話題總離不了打打殺殺的,聽著讓人難。若是您對我家相公的故事興趣,不如換個清靜的地方,晚輩一一給您道來。”
說著,半攙半拉地把拽到了角落一空閑的桌了旁坐下。
蘇瑾眼珠轉了一轉,伏在李思的耳邊低語了兩句,順勢親了親他的耳。李思微微點了一下頭,蘇瑾便隨后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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