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活在的影下,就連離開浮花島多年,也不能逃開。
楚宴想,唯有楚瓔死,他才能解。
“要怪只能怪你也并非是我親妹妹,只不過是個外人吧。”
楚瓔一怔。
下一秒,劍鳴錚錚,飛濺在臉上的卻并非是的鮮。
隨著楚宴人頭落下的那一瞬,迎上楚瓔視線的是長發未,氣吁吁趕來的蘭越。
一貫清風朗月的年,難得出這樣冷凝肅然的視線。
“阿瓔——”
他快步上前,長劍被他隨意扔開,蘭越正要查看楚瓔的傷口,卻驀然見楚瓔不輕不重地靠在了他肩頭。
半響,傳來疲憊的聲音。
“蘭越,竹屋被他們燒了。”
聽嗓音,似乎并沒有什麼大礙,蘭越這才放心幾分,無奈道:
“一間屋子而已,燒了再蓋就行。”
他頓了頓,聲音里又染了幾分笑意。
“我沒什麼用,但蓋房子的本事還是有的。”
楚瓔沉默了一會兒。
“有用的。”
蘭越幾乎以為是自己聽錯。
但再想問,卻又岔開話題。
“這次若要蓋,蓋大一些吧。”
靠在肩上的子明明很輕,但又像是在他心頭,沉甸甸地。
蘭越也放輕了語調,問:
“為何?”
楚瓔的額頭抵在他肩上,年人的肩本該單薄,但楚瓔靠在他肩上,只覺得心安。
“我想找個人婚。”
蘭越全然沒料到這個答案。
有苦意在舌尖蔓延,半響他才聽見自己的聲音:
“……為何?”
這次,楚瓔隔了許久才答:
“我想有一個,和我脈相連的家人。”
楚瓔微微側頭,看向地上楚宴的尸首。
“我已經不太能想得起我父母的樣子了,小時候和他們的事,不管我怎麼想努力記住,也變得越來越模糊,但那個被忘記的位置,卻始終有個空,提醒著我,必須找個什麼東西填滿。”
沒有家人了。
沒有可以填滿這個空缺的東西。
竹屋在烈火中發出噼啪聲響,已是搖搖墜,唯有靠著的這個人是溫熱的,切實存在的。
——可是終有一天,他也會離開。
今日的十洲劍皇。
不日便會為十洲最強的修士。
他會開宗立派,廣收弟子,或許還會飛升仙,走那個千百年來無人可至的神域。
從前一個人慣了,楚瓔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如此懼怕孤獨。
“蓋好新的竹屋,我對你的恩,你便也算還清了。”
楚瓔直起,直視著蘭越的雙眸,似多年前初見時那樣冷淡又理智。
“如今十洲,北宗魔域即將大舉進犯,太玄都的掌門已數次邀你相助,蘭越,你該下山了。”
蘭越并不言語,只是跪坐在面前,仍維持著方才任依靠的姿勢。
但剛才的依偎只像是他的幻覺,楚瓔很快杵著劍起。
“這幾年,我過得很快樂,以后回想起來,也會很高興,但你有你的路要走,我也有我的。”
一旁默默看著的沈黛全然沒料到這個發展。
楚瓔這話說得很堅決,已經規劃好了自己的未來,全然沒有留一地方給蘭越。
沈黛看得著急,蹲在蘭越邊,明知他看不見也聽不見,也想他起來追上去,像小時候那樣,只要他不走,楚瓔或許就會心留下他,不再趕他走。
可蘭越沒有。
他不是那個七八歲的小男孩。
楚瓔也不是那個十八歲時孤零零沒有著落的小姑娘。
竹屋蓋了半年方,半年之后,蘭越下山,楚瓔獨自一人在竹屋里又住了半年,確實可以一個人過得很好,只是有時候總是會看著銀杏林的盡頭,像是在看一個不會再來的影。
楚瓔也真的委托山下的紅娘為牽線搭橋,只是要求著實離奇。
“……要高一點的,不要太胖,也不要板著臉的,最好脾氣好些,笑,腦子聰明些,至琴棋書畫要通,修為倒不必很高……別的要求也沒什麼了,哦,最好品味淡雅些,穿天青外袍好看就更好了。”
沈黛三人都與那紅娘一樣齊齊沉默。
要求到這種程度,和直接點名要蘭越又有什麼區別呢?
楚瓔也很快意識到了這一點,再加上紅娘挑來的人個個都像是蘭越的低配版,看了心復雜,便再沒讓紅娘登門。
沒多久,浮花島那邊傳來消息,說是族長離世,族中青黃不接,北宗魔域又時常來犯,故而希能回去繼任族長,執掌大局。
楚瓔對此沒什麼興趣。
一個人在銀杏林過一日算一日,賞景練劍,偶爾自己出去郎君,日子過得也算不錯,并不想自找麻煩。
直到北宗魔域正式與修真界開戰。
這一戰的慘烈程度,并不輸于沈黛他們這個時代,并且因為沒有沈黛與謝無歧兩個神祇轉世相助,修真界打得更為艱難。
可以說,直到以太玄都為首,包括楚瓔在的五位修真界大能出手之前,北宗魔域幾乎是勢如破竹,一路直搗黃龍。
但是很快,仙門五首各掌門接連出手,十洲,浮花島的傳訊仙符一道接一道,楚瓔迫于無奈,只能臨危命繼任族長,帶著重羽族直奔戰場。
“蘭越呢。”
楚瓔沒見到蘭越蹤跡,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太玄都掌門。
“我把我徒弟給了你,他人呢?”
太玄都掌門也是惋惜:
“那孩子天賦異稟,的確是為劍而生,當得起劍皇之名,可到底年紀尚輕,修道若有了心障,任他天賦在高,也有了肋——”
楚瓔不信,趁著休戰間隙孤闖太玄都,終于見到榻上面蒼白,雙眸閉的蘭越。
沈黛等人從沒見過蘭越這樣重的傷,就連楚瓔也沒有。
看著蘭越被染的天青袍,腳下踉蹌了兩步,但也并非過于失態,至面上還能維持鎮定。
探過靈脈,楚瓔睜開雙眸,毫不猶豫地從乾坤袋中掏出了什麼,喂蘭越服下。
一旁侍立的弟子大驚,問:
“您、您給他服了什麼?”
楚瓔凝著蘭越的蒼白睡,沉聲答:
“勿相忘。”
沈黛沒聽過這東西,謝無歧眼中卻忽然漾開奇異的神,似是慨,又似是憐憫。
與天毋極,與地相長。
怡樂未央,長毋相忘。
勿相忘聽上去像是人之間含脈脈的誓言,可事實上,卻是一昧忘的丹藥。
越是深,服下勿相忘,便會忘得越徹底。
楚瓔察覺到是障阻礙了蘭越的道途,所以,哪怕是未經蘭越同意,也要讓蘭越服下勿相忘,斬斷,邁無上大道。
只是楚瓔唯有一事不解。
——蘭越的障,會是嗎?
“族長。”下屬在外催促,“前線危急,幾位掌門發來數道仙符,催您趕回呢!”
楚瓔沒能等到蘭越醒來,也不知道蘭越醒來以后還會不會記得。
等到勿相忘藥效散開,蘭越積累許久的靈力順著他靈脈涌,終于打破了那層阻礙著他修為進階的壁壘,促使他一躍而化神期——
此時的楚瓔,卻正率重羽族與北宗魔域殊死一戰。
兩方實力仍不算勢均力敵,再這樣下去,十洲眾修士,唯有一死。
楚瓔咬牙抵抗,心中天平起起落落。
最后一端落下之時,回頭了一眼,見到的騰云劍而來的一道悉影。
年雖在這樣的危急關頭破境,但上重傷深可見骨,若此刻再戰,除了同歸于盡,沒有第二個結果。
仙宗各掌門見了他卻仿佛見了救星,一面與魔族大軍對峙,一面對他道:
“蘭越!快!快去救你師父!”
蘭越眉間微蹙,喃喃道:
“師父……?”
“是重羽族脈,負神,此刻必是想焚盡神魂與魔族同歸于盡,你再不去助,就要死了!”
蘭越聞言不再猶豫,拖著重傷之立刻向楚瓔而去。
……然而一切都太晚了。
戰場上生死只在一瞬,楚瓔早已力竭,不能再等,手中掐出一個極復雜的訣時,便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因此蘭越趕到時,只見空中火焰灼灼,似有凰清鳴,盤旋一周。
下一秒,滾滾熱浪瞬間將那張狂魔君吞噬,在重羽劫火中與楚瓔的神魂一起化為漫天塵灰——
蘭越不控制地出手,那團本該灼熱的火。
“蘭越。”
三魂七魄一一湮滅,最后的命魂熄滅之前,有個子的幻影在蘭越眼前浮現。
他怔怔著。
“你還記得我是誰嗎?”
蘭越蒼白,干裂開,舌尖有腥味蔓延。
他應該記得,他聽旁人說,這是他的師父,他不可能不記得。
可他腦中,一片空白。
“你不記得了。”
楚瓔已從他神中看到答案,那昳麗風的眉眼如春花徐徐綻開,迸發出奪目生輝的麗,卻在同時有淚落下。
“很好,這樣就很好了。”
越是深,越會相忘。
楚瓔已經知道了他的心意。
重羽劫火轟然暴裂,蘭越還未來得及思索楚瓔話中的意思,便與所有人一道被這大火沖開。
楚瓔的墜底下的怒蚩海中,只消一瞬,便被浪濤吞沒,毫無蹤跡。
窺瞳的視角依然跟隨著楚瓔。
楚瓔必然是活不了了,但怒蚩海的激浪倒也沒有將徹底吞沒,命魂消散前的最后一刻,爬上岸,四周是一片茫茫雪山,茫然四顧,像是已經不知道這是何,也不知道自己是誰。
支撐的僅剩一個執念,令沒有目的的在雪山中又走了足足一日。
或許是老天也被打,楚瓔留在人世的最后一日,在雪山山谷中,撿到了一個失足跌谷中的。
喂服下丹藥,吊起了的命。
從鬼門關里被拉回來時,見到的便是一個渾是的紫子。
生來就是盲,這是第一次能看到東西。
“是我救了你。”
一怔,正要道謝,又聽紫子道:
“我救了你,你便要替我做一件事,或許不那麼容易,又或許會花上你一輩子的時間,你愿意嗎?”
事來得太突然,這遲疑了許久才有作,正跪在楚瓔面前,誠摯道:
“阿杏沒什麼文化,只聽過夫子講學,學過一句,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姑娘救我一命,又讓我重見明,對我有大恩,阿杏愿意傾其一生,以報今日之恩。”
楚瓔已十分虛弱,從懷中掏出一枚仙符,斷斷續續道:
“我將我的眼睛給了你,你……替我去尋一個蘭越的人……他是個劍修,個子很高,并不胖,脾氣很好,笑,常穿一天青的袍……他除了修煉,什麼也不會,你……你留在他邊,替我照顧他,替我……看著他吧……”
阿杏的怔怔聽完了楚瓔的話,看著空的眼眸,看著脈搏停止。
將的恩人埋在了第一縷拂曉能照到的地方,珍重地揣著仙符下了山。
盡管有仙符引路,但蘭越卻時常走,阿杏一介凡人,只能步行,盤纏耗盡又要再賺。
待尋到蘭越時,時倏忽而逝,早已過去了五十年。
“大娘,您這樣盯著我,是我的臉上有什麼不妥嗎?”
佩劍,個子很高,笑。
穿一天青的袍。
一如當年那位恩人所描述的那樣,阿杏終于找了他。
賣糖糕的鋪子前,蘭越看著淚如泉涌的老人家,面疑。
“沒有沒有……”
阿杏了臉上淚水,著角,掩飾著心的大喜大悲,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知道自己編了一個格外蹩腳的借口,希蘭越能收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