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泊西南四十秋,蕭蕭白發已盈頭;乾坤有恨家何在,江漢無水自流。長樂宮中云氣散,朝云閣上雨聲收;新浦細柳年年綠,野老
吞聲哭未休……”
這首七言律詩所述容,猛然令文淵想起一件史事來:那是大明開國以來僅見的帝遜位之。
當年明太祖朱元璋傳位于皇太孫朱允炆,是為建文皇帝,執政寬仁,有“四載寬政解嚴霜”之譽。但越輩傳位,卻也引起叔父輩的諸王不滿。燕王朱棣打著“清君側,靖難”口號,舉兵攻京城,史稱“靖難”。
城破之時,宮中起火,傳說建文皇帝已死于自焚,實際上卻是不知所蹤。燕王登基,是為永樂皇帝,大舉屠殺建文舊臣,又建文皇帝之
師方孝儒擬即位詔書。方孝儒誓死不擬,竟慘遭“滅十族”,即在九族之外,又搜捕門生弟子,誅殺殆盡。諸臣族人遇害者,人數逾萬,人心
惶惶,正所謂“天下英雄盡還鄉”。
建文皇帝下落謎,民間曾傳他削發出家,以避追殺,但畢竟無人可證。靖難至今,已有四十余年,正與這壁上七律所述吻合。文淵猛然
想起當日海船之上,寇非天假死之前的一番高呼,又聽他與程濟現下言語,再與此詩一加對照……“吳王府教授楊應能上殿!刑部郎中梁田玉
上殿!刑部侍郎金焦上殿……”
隨著程濟發喊,應能與后的踽僂老翁們一一走向那水上宮城,神又是激,又是慨,又似乎無窮歡喜,無不含淚。向揚看著眾老一
一投水,再也無一上浮,實在無法忍,大聲道:“不要過去!你們都想送死麼?”話才說完,應能已然水。余下寥寥數老宛若著魔,毫
不理會向揚。
寇非天緩緩地道:“他們都是昔時朝中員,這一生只盼能擁故主重掌朝政,只是……嘿嘿,世事難料,此夢難圓。文淵,你可知道我這
”寇非天“三字底下,真義為何?”文淵輕輕點頭,道:“敗者為寇,這是你曾說過的,我此刻終于明白。”應文“所指,其實乃是”建文“
?”
寇非天微笑不答。向揚先見玉璽,又聞此言,心中也已明白了十之八九,說道:“你若曾是帝王,自能取得皇陵派的武功要。四十年來
,你練了絕頂武功……但若要起義復位,恐怕遲了罷?”
寇非天哈哈一笑,長須飄揚,道:“飄泊西南四十秋!我混跡江湖,看盡世事,早已不復想重登皇位。可是隨我出亡的群臣,卻是為了什
麼?這一群人是我最后一批舊臣,罪惡淵藪的人均死在海上沉船,在朝在野,我都已沒有部屬。這水中皇城,就是我最后的歸宿。要復位,我
自會到那兒復位去!”文淵道:“那兒沒有東西。寇……前輩,那是假象,我完全覺不到那兒有什麼宮闕山水!”
寇非天笑道:“那又如何?隨我出宮的人,盡沒于此。他們凋零得更早,在水中漫漫等待多年,今日宮闕既,我難道還不回去麼?”
說話之間,程濟也已走到水邊,緩緩沉。
向揚、文淵震驚過甚,一時無語。寇非天說道:“這帝王之位,我只能在我那群臣夢里慢慢的坐了,江湖朝廷,本是兩個天地,你看那龍馭清可得了什麼好下場?我既已是”寇非天“,早已認份。你們是江湖上最后見得老夫一面的人,這執掌皇陵的印璽,就給你們了!”手一
揚,玉璽挾勁飛出,向揚手接住,低頭一看,只見玉質凝,上刻“太皇之寶”四字,雕工細,洵為奇珍。
寇非天轉向泉水,眼見了玉璽華,十景緞異象漸散,映水皇城逐漸扭曲如煙,當下縱聲長笑,道:“該上朝了!”大步踏出,竟
有龍行虎步的氣象,往那瀕臨潰散的幻影城闕直走過去,足踏水面。向揚、文淵同時念,齊聲道:“慢著!”飛奔上前,去扳寇非天肩頭
,突然兩道金芒浮,猛然翻出。
寇非天只掌齊發,從他一執玉璽便已流滾全的“太皇印”功力猛然擊出,宛如驅起一條金甲黃龍,卷起寒泉之水轟將出來,洶涌水流猛
地將向揚、文淵震得連退七、八步,“太皇印”掌力跟著沖擊過來。這威力是寇非天傾畢生之力所發,真氣激,震撼得眠龍里石屑紛飛
.向揚甫一站穩,那無儔威力隨即撲至。他抓這片刻空隙,瞬即運起“天雷無妄”,右掌推出,眠龍中如響驚雷,太皇印掌力頓時被抵得
無法寸進,但也絕不因而消滅。
文淵急踏步伐,右臂一振,指搭向半空,宛若虛按一道無形琴弦,喝道:“師兄,換手!”右指一撥,左掌筆直拍出,“廣陵止息”烈
勁出手,與“天雷無妄”合一,但聽得轟然巨響,三道勁力相拚之下,回旋激,威力如山冢崒崩,烈風將向揚、文淵震出眠龍外,幾
乎摔倒。向揚使勁沉下子,生生站穩下來;文淵憑空幾個回旋,飄然卸去余力,方才落地。兩人長吁一口氣時,忽地同時一驚:“我們
……破了太皇印!”
中傳來一陣長笑,悠然不絕。兩人急搶,但見泉水不起余波,清寒依舊,再也沒有寇非天的影。“十景緞”在三大絕學的功勁推
之下,全都落在地上,作一團。
向揚拾起一看,失聲道:“糟糕!”文淵道:“怎麼了?”向揚道:“這十景緞……全都沒了。這是什麼道理?”文淵愕然道:“
沒了?那怎麼會?”
那十景緞本來彩燦爛,哪知就在玉璽照耀、倒映宮閣之后,此時竟失卻彩,化為十疋素了。是何道理,兩人又如何能明?
向揚出神半晌,忽然發掌一擊泉水,但聽潑刺聲響,激起丈來高的水花。文淵道:“底下沒反應。水深麼?”向揚嘆道:“我不知道。”
兩人收起十景緞,默默出。走得片刻,文淵忽道:“師兄,這地方眠龍,恐怕是寇非天到了之后,方才改名。”向揚道:“是麼?
”文淵道:“眠龍、眠龍,龍便是睡著了,總有一朝會醒。師兄,說不定我們還能見到那寇非天。”
向揚搖頭苦笑,嘆道:“那也不用。”手一懷中玉璽,說道:“不用到那一天,江湖上或又會有像他這樣的高手。”
此后眠龍中一泓寒泉漸淺,后人有測之者,不難及底。西南江湖上或曾傳言有人投泉而死,自是無人置信。就是向揚、文淵二人,也不
能深信寇非天等當真死于泉中。
說不定,他們當真到了另一個世界,遜帝在那夢想中的皇城重登大寶,百朝拜,涕泣難以言……
向揚、文淵離開眠龍,重回蒼山云弄峰下,再與眾人聚首。向揚一將十景緞展開,眾人無不嘩然。石娘子笑道:“這下可好,哪一疋才
是咱們的”花港觀魚“,可全看不出來了!”
向揚說道:“如今十景緞已失其效,留著何用?”石娘子道:“不然,十景緞或是暫失彩,也未可知。此間只有華夫人知曉十景緞奧妙
,不若就請保管下來。”
此時華夫人傷勢舒緩,神已好了許多,正坐在一旁樹下休息。聽得石娘子此言,微微一笑,道:“也罷,好在我有兩位好徒兒,說到底,最后還是要他們代勞的。”
文淵聽見華夫人此語,略一躊躇,慢慢走近過去。只聽“叮”一聲極輕的撥弦聲,對他悄悄暗示著什麼。文淵深深作揖,朝華夫人低聲道
:“晚輩失禮。您……可是師娘麼?”他聽得向揚說起“師娘”的事來,這才知曉華夫人的份,卻是一直沒能上前相認,此時方才說了。華
夫人笑得頗有幾分無奈,說道:“怎麼不是呢?”
忽聽華瑄里一陣嗚咽聲,“哇”地投進母親懷里,大哭起來。小慕容上前幫著輕拍的背,朝文淵笑道:“沒什麼,沒什麼,妹子喜極
而泣,剛剛哭得還不夠……”文淵神尷尬,低聲道:“你們早知道了?”小慕容笑道:“早知道啦!”
文淵支吾幾聲,低聲道:“紫緣,紫緣……你在哪兒?”紫緣這時才湊上前來,笑道:“我在這兒呢。瑄妹得見娘親,你不高興?”文淵
道:“怎麼不高興?
那也是我師娘啊!“紫緣微笑道:”何止師娘,還是岳母呢。“
文淵苦笑道:“看起來,我是最后知道的了?”紫緣笑道:“看來是了。”
文淵低聲道:“我怎麼解釋你和小茵才好?這……這我真頭痛了。”紫緣微笑道:“照實說啊!你對任先生不也能說得很自然麼?”文淵
大窘,道:“連你也開始看我笑話?你都知道”何止師娘“了,這……這哪能相提并論?”
華夫人正摟著華瑄,思緒紛紛,忽然見文淵、紫緣悄聲說話,當下說道:“淵兒,你且過來。”紫緣抿一笑,轉過子。文淵著頭
皮走上前去,重新向師娘請安。華夫人輕聲道:“你的本事學得很好啊,誰教你的?”文淵苦笑道:“師娘說笑了,徒兒當然是向師父學藝。
”華夫人微笑道:“嗯,你知道認師父學功夫,怎麼不認得師娘?”
文淵子一僵,赫然想起他護著華夫人下樓之時,言語間錯把當作年輕姑娘,又是一路摟抱過來,甚至直到華瑄了出來,才知道
裳不妥。
前后算算,師娘的地方委實不,不由得冷汗涔涔,一時尷尬得不知如何解釋。向揚見他如此,然不解,低聲道:“怎麼了?”文
淵聲音得更低,頭要栽到地下似地說道:“我至冒犯師娘三大罪狀,嗚呼哀哉!”向揚愕然道:“豈有此理!你……你又怎麼了?”
小慕容已聽華瑄略述前,推想文淵的,早已猜得整況十之八九,眼見文淵戰戰兢兢,當即替他解圍,笑道:“夫人,你也別太
責難他啦!你想,他既看不見你,又只來得及聽你說幾句話,就得趕著打打殺殺了,怎能認得出夫人您啊?”華夫人微微一笑,道:“他連打打殺殺的聲音都能聽得分明,我的聲音便聽不出來?”小慕容笑道:“啊呀夫人,這是當然的啊!”華夫人道:“哦?此話怎講?”
小慕容盈盈一笑,道:“夫人芳華正好,聽聲音,誰也只會當是位年輕姑娘,他又是個書呆……”眼珠往文淵一飄,笑道:“……怎想
得到是師娘呢?又如果換作是我蒙了眼睛,只用聽的……”華夫人道:“嗯,是你的話?”小慕容笑道:“本該是要妹子的,又怕把自己
老了,只好聲姐姐。現下我看見夫人啦,若不是知道您的輩分,我還是要姐姐呢!”
歷來子聽得年輕貌的褒,臉上反應如何,各不相同,心里卻沒有不用的。華夫人搖頭笑道:“什麼姐姐?真是胡謅。”但神自
然開懷。
小慕容忙道:“哪里,我可是從來不胡說八道的!”文淵在旁聽得清楚,暗暗苦笑,心道:“你不會胡說,卻不知還有誰會?”
華夫人輕拍華瑄肩膀,笑道:“瑄兒,你去哪里認來這樣一個好姐姐?”華瑄早就止了淚,這時眨著眼睛,抬著頭道:“西湖!”華夫人
莞爾搖頭,輕兒頭發,笑道:“真是!你要有一半的伶牙俐齒,還用得著怕你師兄三心二意麼?”華瑄臉蛋一紅,道:“我……我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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