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頭谷的竹林外,大巖石的前方,火沖天,發出噼噼啪啪的響。
金的烈焰極其刺眼,連幽藍的鬼火仿佛都不敢靠前。
“澤青,別出聲。”相貌英俊的男子,眉頭鎖,聲音低:“你聽話呆在這里,不管怎麼都不要出去。”
男孩地抓住他的袖子:“阿爹!”
“澤青,”男子道:“他們冤枉了咱們家,我要為你外婆報仇,找回你阿媽……現在朝廷的巡檢司十分厲害,各都有衙門,這里已經沒有人能夠管這件事了,我要去巡檢司的衙門告!一定得討一個公道!”
男孩的眼中滿是淚:“阿爹……你不要走。”
男子蹲下來,輕輕地給他把淚去:“你是男孩子,不能輕易流淚,而且哭沒有什麼用,我們要報仇,這海深仇……一定不能忘!”
男孩眼中的淚撲簌簌地往下掉。
他非常聽話,乖乖地在竹林里躲了兩天,期間,他打跑了無數條毒蛇,也捉過兩條充。
起初他十分害怕,風聲也能讓他瑟瑟發抖,可慢慢地,他習以為常,甚至連遇到的骷髏頭他也不再畏懼,反而會拿起來看個半天。
這里的骷髏頭都是之前部族戰的時候,戰敗的俘虜的頭,也就是說這里的每一個頭顱都曾經是一個戰士,而在這幾天的等待中,男孩兒已經把這些原本看著猙獰的頭顱當作了“朋友”。
那些呲著森森白牙的骷髏,仿佛在向著他友好的微笑。
閑著無事的時候,他會把骷髏擺來擺去地玩耍,甚至會把大些的骷髏頭放在自己的臉上,過白骨的眼睛往外看,他覺著有趣。
實在無聊,他在林子里的空地上,搭起了一個人頭骷髏塔。他在等待自己的父親帶著好消息回來找他。
可是,男孩沒有等到好消息或者所謂的“公道”。
就在骷髏塔搭好的那天晚上,他目睹了在他生命中最殘酷的另一幕。
那熊熊燃燒的火堆之前,圍坐了四個人。
一個頭大耳的和尚,正是大佛爺錄奕;一個材干瘦上了年紀的獨眼龍,這是上彌寨的龍勒波。
龍勒波旁邊面相險狡獪的山羊須,是中彌寨的桑普,還有一個量高挑手中拿著一把刀的,是小彌寨的卓英。
在他們旁的地上,橫著一個五花大綁被堵住了的人。
這人滿傷痕,臉上也帶,他拼命掙扎著,眼睛時不時地往竹林中打量。
在看見這人的時候,男孩兒幾乎忍不住沖了出去。
可是,就在父子目相對的瞬間,他見那雙最為悉的眼睛盯著自己,借著掙扎的機會拼命地在搖頭。
瞬間男孩兒讀懂了父親的意思。
那些人正猖狂地笑著:“他還想去報,難道漢人的還敢我們寨子里的規矩?”
“就算給他跑到巡檢司又能怎麼樣,巡檢司的大將軍狄大人,跟我們是什麼?誰敢為難我們?”
“這個蠢貨,”桑普回頭看著地上的男子,譏笑:“你哪里知道,是狄將軍先看上了木桃葉?你居然還想去獅子里拔牙!哈哈哈!”
“跟這個羅剎鬼說什麼?割下他的腦殼,大家一起喝了酒,從此也免除心頭大患。”
咯吱,咯吱。
嚓嚓……
伴隨著男人因為承劇痛而發出的沉悶的哀嚎。
男孩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那段殘忍的時。
但他太小了,連殺一個人的本事都沒有。
他看著火發誓,會有那麼一天的,遲早有一天他會回來,會向這些畜生們討回真正的“公道”。
?——“這海深仇,永不能忘。”
他一直記得父親的這句話。
巖石下的火堆旁,當大和尚錄奕喝完酒之后,他無意中看到竹林里浮著一個白森森的骷髏頭,兩只幽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著這邊。
錄奕一驚,但很快他反應過來,那必然是掛在樹枝上的,多的是,倒也不必驚慌。
他怎麼也想不到,那里站著的人,正是在十數年后返回寨子,取走他命的人。
薛放踱步而出,旁邊的鄉民們自發地退開,好像他旁自帶一種令人避讓的無形之力。
十七郎好整以暇地抱起雙臂,著韓青:“你來辦事,不是讓你來鬧事兒的。還不把人放下,雖然看著瘦可也是沉的。”
“薛十七,”韓青的目從地上那骷髏上轉開,淡淡地說道:“這件事你管不著。”
薛放道:“你是巡檢司的人我就能管,你要是瀘江三寨的人我同樣能管。由不得你。”
韓青道:“怎麼,你想跟我為敵?”
龍勒波反應過來,他本來自忖必死的,如今看見薛放來到,又素來知道薛放跟韓青兩人不太和睦,他便道:“薛旅帥救我!這羅剎鬼的脈為了報復,故意挑撥巡檢司跟瀘江三寨的關系,用心歹毒罪大惡極!”
薛放頷首:“還是龍寨主看的清楚,一針見。”
韓青的臉越發難看:“薛十七……”
“行了吧你,”薛放卻不耐煩地打斷了他:“你這羅剎鬼的脈也真真失敗,殺幾個人而已,居然還能給人抓到把柄,所謂王敗寇,如今又有什麼可說的?”
韓青很清楚他的“刻薄”不讓人,便冷哼了聲,并沒有說什麼。
佩佩跌坐在地上,呆呆地著兩人,此刻便道:“薛旅帥,阿哥……”的雙眼含淚,瞥向韓青,又一搖頭將淚甩開:“是那些人害我們家破人亡!他們才是真正的羅剎鬼!”
的頭發散,手臂袖子被撕爛了,□□的手臂向前一指,正是指的龍勒波,桑普的侄子等人。
“薛旅帥,您是戚阿哥的上司,一定也是好人,你要為我們做主!我阿哥這樣……都是給他們得,他們害死了我阿嬤,阿爸……還有阿媽,現在又要把我跟阿爺油炸了,”淚水忍不住涔涔而落,佩佩道:“這些年我跟著阿爺也去過不地方,也見過許多的不公道,可是像是小彌寨這里發生的事,我沒見過,薛旅帥您說,我真的是羅剎鬼嗎?中彌寨的那些人病倒,是我的緣故嗎?”
“說的有點道理,”薛放著淚人一般的佩佩,掃了眼那還在翻滾的油鍋,道:“所謂的羅剎鬼,倒是難辦,畢竟誰也沒有真正地看見過羅剎鬼現出原形,假如,我說句不中聽的話,假如我看一個人不順眼……對,你!還有你……還有他……他!”
薛放連連點了人群中好幾個,那被點中的人嚇得臉都變了,紛紛搖頭擺手地否認。
“我畢竟是巡檢司的旅帥,不比你們這兒的什麼頭人高明?你們能聽他們的指認,難道就不肯聽我的指認了?”薛放坦然地說。
大家覺著這是歪理,可偏偏他的份又在這兒,畢竟他確實比龍勒波桑普等人高一級。
薛放呵呵笑了兩聲,道:“假如我非說你們是羅剎鬼,也不管你們嚷什麼,我就隨便把你們往油鍋里一扔,反正死無對證,即除去了我眼中刺,又辦了一件殺鬼的好事,公報私仇,一舉兩得,你們說這法子妙不妙?”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辯解,但沒有個人敢冒這個險出這個頭。
韓青越聽越覺著奇怪,不知不覺把龍勒波放松了幾分。
“可是……可是之前卓英頭人是見過木家的人鬼鬼祟祟的,而且油炸了羅剎鬼后,村寨里的病癥確實都沒了!”桑普的侄子小聲地提醒。
薛放回頭,還未開口,就把那小子嚇得一哆嗦。
“你……”薛放贊同地:“你這個人的腦袋還算靈,不錯。”
桑普的侄子一愣,好歹松了口氣:“不、不敢。”
薛放把后的披風往后一甩,雙手叉腰,大聲道:“在場的,誰家有人生病了?”
圍觀的百姓們正在靜聽,聽到佩佩控訴龍勒波等,有人心生不忍,有的卻還記恨著家里被“害”的病人,又因韓青打開殺戒,便十分不忿。
可被薛放這幾句話攪的他們腦袋都了,突然聽薛放這麼一提,頓時有無數聲音響起:“我家阿媽病倒了!”“我家兩個崽子都昏迷不醒!”“我家……”
薛放一抬手,大家急忙都停了口。
“你們聽好,我方才來的時候,有一位從京城來的、專門給宮皇上治病的醫跟我一起到了,”薛放臉不紅心不跳,振振有辭如假包換:“那可是大名鼎鼎‘太醫楊家’的人,很不比那些隨便從哪里撈過來的草包大夫,你們還不趕回去看看,備不住他這會兒已經把你們家里的病人治好了呢。”
韓青不由皺起了眉頭,他當然知道薛十七郎正在鬼話連篇。
可這些鄉民們哪里懂,他們只認薛放是巡檢司的旅帥,又把那些金燦燦明晃晃高不可攀的東西抬了出來,醫?給皇帝看病的……就算家里沒病人的,也想去看個稀罕。
于是乎,在場的有至大半的人是中彌寨的,還有上彌寨跟著龍勒波來的人,聽見薛放這麼說,呼啦啦跑了一半人。
龍勒波因為給韓青放松開脖頸,見狀慌忙道:“大家別走!羅剎鬼還沒下油鍋,病人怎麼可能好起來?”
話音未落薛放道:“龍寨主,你的意思是本帥說謊?”
龍勒波給他淡淡地一瞥,心都沖到了嗓子眼:“不、不敢……我只是說……”他看向地上的木亞跟佩佩。
薛放沒理他,走到場子中間,用腳輕輕地踢了踢那半個骷髏頭:“這是什麼東西,龍寨主可認得?”
龍勒波沒想到他提到這個,眼神閃爍,忙笑:“這個……人頭谷中滿坑滿地都是,也沒什麼稀奇……”
“我可沒說這是從人頭谷中拿來的,只怕在場的各位看了這個,也莫名其妙,龍寨主又為何知曉?”薛放轉頭:“莫非你認得這個骷髏?”
“我當然不認得,我只是隨口一說而已,畢竟……畢竟這種東西人頭谷里是最多的。”龍勒波反應倒是很快:“大家都知道我腳不便年紀且大了,從不會去那種地方。”
此刻韓青不知不覺已經撒了手,而是轉向地上的那半個骷髏頭,他走過去,俯將骷髏撿起。
年時候隔著骷髏頭看到父親被殘忍殺,頭顱還要被這些人拿去喝酒……韓青再也忍不住,他閉上雙眼抱骷髏,眼中的淚刷刷落了下來。
這時侯,留下來的寨民們竊竊私語,不知在說些什麼。薛放指著一個年紀較大的寨民:“你,剛才在說什麼?大點聲。”
那老者要否認已經晚了,只能著頭皮道:“回軍爺,我只是突然想起來,這個樣式的骷髏,在很久之前好像是用來制作人頭碗的。不過……自從巡檢司三令五申之后,就沒有人再敢造這個了。”
“人頭碗,羅剎鬼,勾魂幡,下油鍋……你們這兒弄得東西都生,”薛放嘆息了聲:“韓青,你沒有話說嗎?”
韓青的臉上掛著淚痕,他深深呼吸抬起頭來,但他看著的人是龍勒波。
“還記不記那年你,桑普,卓英,錄奕四個在人頭谷殺害了我的阿爹,一起喝酒?”
龍勒波臉驟變:“你、說什麼……”
韓青擎著手中的骷髏:“你們割下了我阿爹的腦殼,用他來盛酒,當時我就在竹林中看著,你們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記得。”
“不可……”龍勒波哆嗦著后退,勉強把那個“能”忍住:“我不知你在說什麼!你……你是不是跟人串通好了,隨便拿個什麼骷髏來栽贓給我!”他不敢直接點出薛放,但旁邊的人都懂他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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