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秋萍連著東奔西跑了一個禮拜,可算在臘月二十五號當天功返回省城。
手里抓著的是嶄新的戶口本,深圳戶籍的戶口本。
有了它,以后去深圳就不用再想辦法找人托關系或者浪費時間辦邊防證了。
為了早日實現這個目標, 可沒塞錢。
再一次去深圳,就是和余兩個人。
余看著如釋重負的模樣,抿了抿,勉強出笑容∶"那你什麼時候搬過去?"
周秋萍想了想∶"先等這邊的事上正軌吧。開過春,3月份之后再搬,到時候也方便。
"那你有沒有跟領導說?會不會影響后面的工作?"
周秋萍笑了∶"我又不是不能。到時候工作需要,我坐車再回省城好了。
余還想說什麼,可是翻過來覆過去,他發現自己找不到任何理由反對周秋萍搬去深圳。
無論工作還是生活,都自有主張。
只是這些主張,跟他都沒關系。
余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他從來都是堅定的果斷的,在戰場上,他永遠不會猶豫。因為他清楚,只要猶豫哪怕半分半秒,都有可能萬劫不復。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 也明白周秋萍給不了他想要的。
可他就是下不了決心,哪怕對方已經選擇離開,他也難以割舍留念。
車子一路往前開,余詢問的意思∶"回家嗎?"
這一趟風塵仆仆,從火車站出來,應該先回家歇歇的。
周秋萍搖頭∶"送我去軍人俱樂部吧, 好些時候沒過去看了,我不放心。
店里的磁帶銷售況怎麼樣?有沒有人過來找麻煩?磁帶還能供應上嗎?
這可是日進斗金的生意,但凡有一個環節出紕,就嚴重影響了掙錢。
余抿了抿,到底什麼都沒說。
周秋萍的急吼吼很有道理,因為剛走進軍人俱樂部,就撿了寶。
這邊的警衛戰士為了迎接上級領導檢查,正在全面打掃衛生,清出了一大堆垃圾,紅彤的一片。
周秋萍眼睛一掃,瞬間雙眼放。
的老天爺唉,這算什麼垃圾。這都是寶貝。
看看這大批的宣傳海報,再瞅瞅一疊疊唱片,都是六七十年代的產。
周秋萍追問∶ "你們要把它們拖哪兒去啊?送回造紙廠嗎?"
警衛滿臉疑∶"咋這麻煩,當然是直接燒了呀。"
部隊對于宣傳品管理嚴格,不可能把這些當廢品賣掉的,燒毀是唯一的選擇。
周秋萍趕喊停∶"先別急著燒,能讓我挑挑嗎?我看有些唱片還好的。''
警衛疑地看∶"你還缺歌聽啊,你那邊那麼多磁帶。這些老掉牙了,準要聽?"
周秋萍笑了笑∶"我喜歡聽呀,洋人的歌有洋人的歌的好聽,我們的歌有我們的歌的好聽。
這些錄了會議公報、領導講話、革命歌曲還有樣板戲的唱片就是的青春啊。
在的年階段,就是通過廣播里播放的這些,來了解外面的世界。
警衛早跟米瑞克音像店的人混了,既然周經理要挑,那就無所謂,想拿多拿多。
"你最好全拿走,還省得我們搬來搬去,煩死了。"
周秋萍笑著拍手;"那好,麻煩你們幫個忙,都給我搬到音像店的倉庫里。我后面慢慢挑。中午請你們吃飯,想吃獅子頭還是紅燒,隨便你們點。
警衛戰士大喜過,就是不沖著紅燒,可以理這麼多垃圾,也省心。
歐小飛正在倉庫帶人批發磁帶,雙方一照面,都驚訝不已。
"唐老師!"
"周經理你回來了?"
唐老師手上拿著紙盒子,里面裝滿了磁帶。
周秋萍瞅了一眼,笑容滿面∶"唐老師你不夠意思呀,你喜歡這個,怎麼不早說?"
唐老師笑道∶"談不上多喜歡,就是覺得有意思的。聽說你們這兒有批發,我拿點回去賣。
周秋萍驚訝∶"這快過年了呀,你要忙死的,還有空賣這個?"
"有什麼好忙的?"唐老師淡淡地笑,"我回娘家過年,我就是姑,專門坐著等吃的。
周秋萍懷疑這里面有文章,又不好追問,趕先招呼衛兵將推車里的唱片和海報卸下,又給人塞了兩包煙,笑著強調∶"一會兒別急著吃飯,等飯店送過去。
送走了人,才回頭朝唐老師笑∶"那敢好,真舒服。我跟你說,我和我媽過的這幾個月是我有生以來最舒服的時候。飯來張口,來手,神仙日子也就是這樣了。"
歐小飛倒有些好奇∶"你回娘家過年,你婆家沒意見嗎?"
唐老師冷笑∶"憑什麼有意見?我結婚又不是賣給他家了。還指我去他家當奴才,伺候他們∶家老小不?真給他們臉了。"
想想以前自己當真是腦袋進水,逢年過節就去婆家磨,活像嫁到他家,是天大的恩賜一樣。
不伺候了,姑以后都不伺候了。誰稀罕誰稀罕去。
周秋萍沒吭聲。
私底下聽說寧安縣公安局的那位齊主任最近日子不太好過。
趙書香被調查了,查出來他也沒幫著人當打手。現在,上面專案組都找他談話了,他的小日子能滋潤才怪。
聽唐老師的口氣,估計齊主任沒著娘家幫忙出力撈自己,但唐老師似乎怨氣極大,不愿意再趟這趟渾水。
人家的家務事,周秋萍當然不好多,只能笑∶"那你可得多進點貨,不然年前清空,你再想進就難了。你想過年的時候大家手上都有錢,是不是更愿意買東西呀?"
唐老師笑道∶ "我就知道從你手上拿貨,沒有賣不出去的道理。"
搬了一紙箱磁帶走,走的虎虎生風。
之前做電子表生意讓狠狠掙了一筆錢,所以現在底氣十足。
歐小飛翻看剛從推車上拿下來的東西,滿頭霧水,"這有啥用啊?"
周秋萍不假思索∶"當然是拿出來賣呀。"
歐小飛無語,半晌才有氣無力道∶"這個誰買呀?誰要聽這些?"
周秋萍笑道∶"你不覺得這些東西跟崔健的氣質特別搭嗎?"
因為崔健歡迎,在這個時代就有了自己的后援會,所以米瑞克也賣崔健的磁帶。
他的海報還在櫥窗上,戴著五角星的帽子。
歐小飛被說愣了,甚至有些茫然。
周秋萍笑呵呵的∶"正是因為它們現在不流行了,屬于小眾,所以適合擺在米瑞克呀。就挪個架子出來放著,咱們也不推薦,買不買。"
歐小飛想了想,點點頭道∶"也行,說不定有人喜歡。"
倆將樣板戲整理出來,又選了些革命歌曲唱片。有膠木的,也有塑膠的,看上去怪有意思的。
兩人搬了唱片上樓梯,周秋萍隨口問∶"那篇報道后面怎麼樣了?"
歐小飛哈哈笑∶"吵了好幾天了,何謂寫了不文章反駁。還有人為了看他的文章,特地跑到咱們音像店來,這個為了拿一本《歐樂壇》雜志。"
周秋萍笑道∶"照這麼下去,說不定開過年來,咱們的雜志就能掛出來賣了。"
兩人走進店里,理貨員立刻過來幫忙放唱片。瞧見唱片容,大家又是一番驚嘆,沒想到現在還有這玩意兒。
恍惚好幾年沒聽過這些了。
一位正在挑選磁帶的男顧客看過來,頗為驚訝∶"你們這兒居然還有《奇襲白虎團》?這個好,給我吧,多錢?"
理貨員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還是周秋萍現場給定的價∶"5塊錢,這些都是5塊錢一張。"
歐小飛有些忐忑,生怕人家翻白眼。這年頭誰還聽這些?
沒想到顧客居然豎起大拇指夸獎∶"你們這兒真地道,居然不漲價。我十幾年前買的時候,就是一張小唱片三塊錢,一張大唱片五塊錢。
周秋萍想鼻子。
呀!這隨口一說,居然還準。
開門大吉,第一張唱片順利出手。
音像店的職工都興高采烈,覺是個好兆頭。
收銀員金大著膽子詢問∶"周經理,我們的年貨什麼時候發呀?"
馬上就要過年了,各個單位都在發年貨。昨天發了這個月的工資和獎金,加在一起有120塊錢。大家都興高采烈。
看眼看就要除夕了,年貨還不發的話,大家也搞不清楚自己過年還得額外準備些什麼。
周秋萍愣了一下,轉頭問歐小飛∶"貿易公司怎麼說?"
歐小飛茫然地搖頭∶"沒人說這個呀。"
其實和貿易公司基本不打任何道。磁帶都是軍嫂勞務隊直接給他們送過來。
周秋萍笑道∶"那我打個電話問一下吧。年底事多,估計他們也忙暈頭了。"
為了做生意方便,上個月音像店也裝了電話,直接一個號碼撥過去,那頭沒過多久就接了電話。
周秋萍和人簡單寒暄兩句,便開門見山詢問∶"我們米瑞克音像店的年貨什麼時候發呀?再不發的話,要來不及買年貨了。"
沒想到那頭居然覺得莫名其妙∶"你們店里哪來的年貨?你們又不是正式職工。臨時工從來不發這些的。"
周秋萍溫聲細語道∶"多多要有些,大家也辛苦了這麼長時間,意義不一樣。
然而貿易公司的人很執著∶"沒有就是沒有,誰不辛苦?都這麼來的話,工作還怎麼搞?"
周秋萍一肚子火。
當然知道所謂的同工同酬,全他媽是放屁。幾十年后都沒實現。既得利益者永遠都是那副臉。
可做人做事最基本的底線呢?吃的時候連口湯都不給其他人喝,就是tmd缺德。
掛了電話,臉上又是笑∶"好了,公司后勤說咱們這邊的況他們不太了解,讓咱們自己決定想要什麼年貨。"
眾人大喜過,實在太好了。
這時代不管哪家單位發年貨的時候,都免不了有肋的嫌疑,屬于食之無味,棄之可惜的存在。
比方說糖廠,他們的年貨經常就是白糖。
比方說酒廠,他們的年貨往往是幾瓶白酒。
總之,核心思想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怎麼方便怎麼來。
現在可以自己挑選,那選擇的范圍就大多了。
金第一個提要求∶"我能全要嗎?我們家沒人喝酒,也沒人煙。我家就吃。
其他人也跟著七八舌,有的想多發點糖果,有的則想要花生瓜子。
周秋萍每一個都問到了,也記了下來,最后詢問他們∶"要不要?就是那種山芋。''
"要!有沒有條?我在北大荒隊的,我到今天都想那口酸菜豬燉條。"
周秋萍笑著點頭∶"那我去問問看,有的話就給你們多拿點。每個人5斤,5斤魚,5斤條,5斤蛋,5斤面,5斤花生瓜子,5斤糖。這個標準,大家滿不滿意?"
店員們發出一聲驚呼。
滿意,當然滿意,何止是滿意,簡直是太滿意了。
一般的工廠,都沒他們這麼闊氣。有魚有有蛋有面,再加點蔬菜,完全夠年夜飯了。吃完了之后,一邊看春節聯歡晚會,一邊嗑瓜子花生吃糖,真是死個人。
周秋萍笑道∶"好了,那就暫時這麼定下來。我盡快把年貨弄到手,給大家發下去。"
職工們一個個眉開眼笑,趕去干活了。
等到人散去,周秋萍招呼歐小飛∶"這些唱片不店里的大賬,咱們的小賬目。以后店里要有什麼開銷,我們也不用總是等領導簽字。
歐小飛點頭∶"我知道了。"
本來唱片也是他們白得的。
嘿!這麼多唱片如果真賣出去,那起碼得上萬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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