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走水的前因后果并不難查,大火被撲滅的當晚,便有人在榮妃的住搜到了大量易燃的碎片,而榮妃本人已經摔倒在大火中,了一焦黑的殘骸,據說死狀凄慘萬分,令人不忍直視。
柳綠臉有些沉重,在一旁向周旖錦稟告來龍去脈:“榮妃雖未留下,但奴婢猜測,或許通過某些途徑,知曉了五皇子落水一事,為此才籌劃了這走水。”
周旖錦“嗯”了一聲,了發痛的額角。
昨夜睡的很晚,四面燭火高燃,眼前卻不控制地屢屢浮現出張人臨終前凄然的模樣和魏璇痛苦的神,睡夢也淺。
周旖錦思索了一會兒,眉心皺起來,說道:“榮妃不明真相,為了替五皇子報仇,寧愿自焚于冷宮之中,只為了置張人于死地?”
榮妃子之心深切,但與張人共于冷宮,若憎恨張人,本可有許多不留痕跡的手段除掉,以魏璇的脾,想來也考慮到了這點。
最后選了這樣玉石俱焚之舉,定是榮妃走投無路而為之,由此也可見,魏璇想將手到冷宮并不難,只是沒想到榮妃為了五皇子,竟瘋狂至此。
周旖錦愣了半晌,回想起榮妃被查出罪行那日,面對的勸告,輕飄飄的那句“你不懂”。
只可惜死者不能復生,五皇子落水的真相,榮妃若泉下有知,差錯葬送了自己和無辜他人的命,是否會追悔莫及?
想到這,輕輕嘆了口氣。
柳綠點了點頭,遲疑了一下,又道:“對了,還有一事,昨日火勢太猛,冷宮又偏僻,聽底下人說,文婕妤……也在那火場中喪生了。”
聞言,周旖錦瞪大眼睛,閉沉默著,似乎在回想腦海深久遠的記憶,許久才緩緩開口:“本宮知道了。”
文婕妤曾是宮來的第一個好友,昔日姐妹一場,卻在這權利與人心糾葛的日日夜夜里走歧途,落得這般潦草收場。
不忍再想,覺渾乏力,了額頭,子往后靠,脊背被椅背承托住,卻覺得某硌得發疼。
良久,周旖錦抬起頭:“隨本宮去一趟頤和軒吧。”
張人雖已死,但總歸要告訴魏璇真相,哪怕這真相令人窒息。
明亮的晨曦照耀在上,渾穿的極素凈,渾宛如不染纖塵。眾人眼見貴妃娘娘面沉郁,皆自覺地繞路而行,不敢打擾。
進了頤和軒后院,遠遠看見紀桑子筆直站在門口,他眼下略重的一片黑眼圈,似乎也隨著主公的心,呈現出低落的神。
“娘娘,”紀桑見到周旖錦,規矩地行了一禮,又道:“主公還未醒,奴才去通傳一聲。”
說著,他轉過便要叩門。
周旖錦神凝重,抬手打斷他:“不必了。”
昨夜魏璇本就傷心至極,好容易睡下了,又怎能忍心再平白擾他清凈,晚些知道母親去世的緣由,對他而言或許也是種寬。
微微仰頭,著門邊的雕花,忽然聽見室響起“當”的一聲悶響,如重錘在地面之聲,那聲音滾了幾下,又漸漸消失不見。
周旖錦怔了一下,舉步靠近,輕聲在門口喚了句:“質子殿下?”
室靜悄悄的,沒有一靜。
心頭一,轉頭與紀桑不約而同地對視了一眼,彼此眼中都流著關心的神,片刻,紀桑緩緩推開了門。
隔著屏風,風中裹挾的劇烈酒氣也撲面而來。
室似乎經歷了狂風暴雨的席卷,榻上的青玉枕被隨意一丟,旁邊另有幾個已經倒空了的酒壇,底部灑落的些許酒在地面淌出細長的水痕,洇了一片凌。
紀桑似乎已領會其中之意,自覺地站在門邊,目送周旖錦獨自一人往里走去。
過于濃重的酒氣刺激著額邊脆弱的神經,一下下突突跳著。周旖錦下意識屏住了呼吸,腳步放的很輕很緩,向他靠近。
“殿下?”周旖錦又喚了一聲。
繞過書架和屏風,忽然腳步一頓,魏璇頎長的影出現在眼前。
他還穿著昨夜的長衫,似乎已經深眠,整個人斜倒在床榻上,角沾了些許火場邊的泥土和灰塵,是他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
床上,錦被繡衾凌堆著,紗幔垂到床腳,酒染了其上銀線雕的蝴蝶,一片殘敗之像。
目向下,看見那俊逸的眉眼闔,高的鼻梁邊,他纖長又脆弱的睫垂著,在眼下落了一片淺灰影。
書卷中的所謂“孤家寡人”,忽然在心里有了象化的呈現,此此景,即便想要說什麼,那些話語也全都咽回了肚子。
周旖錦看著眼前場景,有些出神。
從前一直不懂,為何夢中新帝傳聞中格如此殘暴乖戾,那時自己雖家破人亡,被打冷宮,但周丞相余黨勢力仍在,保下一人并非難事,魏璇分明是那樣謹慎的格,卻連查證都不屑,只是聽聞自己曾克扣了他母妃份例,當即便賜了一尺白綾。
可誰又知道,他一朝痛失至親,原本高高在上的皇子淪落異國他鄉,唯一相伴的母親卻在他大計將之際,卷齊國宮廷的爭斗而被當做一顆輕飄飄的棋子犧牲。
人非草木,這般痛楚怎能不在他心中留下怨恨呢?
想到這,周旖錦心中不由得升騰起一種難言的惻之心。
這短短一年,若非有意靠近他、了解他,那表象下的難言之,此生都不會了解。
清晨的空氣里還帶著寒意,周旖錦輕手輕腳走上前,將那一團的錦被鋪展開,輕輕蓋在魏璇上。
“殿下好生休息,”。
的手指移到他肩膀時,不得已俯下,二人湊的近,男子上冷冽的清香和酒未散的氣味混雜在一起,一時間令人頭暈目眩。
周旖錦手指一松,目卻未來得及收回,順著魏璇那突兀的結一路下,微微散敞開的領口,搭落在床邊的手臂,起伏的青筋和勻稱的骨節。
幾乎每一,都讓泛起罪惡的心悸。
若不知道夢中之事,他們皆是這世間一平凡眾生,彼此之間亦也沒有這禮教間關系的糾葛,也許真的會為他心——但如今,卻不能夠。
周旖錦低聲嘆了口氣。
做完這些,并未久留,轉走遠。
許久,床上的魏璇才緩緩睜開眼,凝著周旖錦影離去的那一片空曠之,目含憂郁的灰暗。
母親的死因他已經知曉,借酒逃避了一夜,如今這般模樣,想來是狼狽極了,他不愿意怯,也無法面對那殘忍的事實從口中再聽一遍,只能在面前假裝醉倒。
魏璇轉過頭,向空落落的天花板,臉紅了又白,一種失敗的無力環繞于。
母親的死仿佛斷了他本就不堪負重的心里最后一稻草,數年來,他無一日不在心籌劃,希有朝一日能為母家報仇雪恨。
可眼見著日漸運籌帷幄,一夜之間,卻連最后一個他邊的親人也撒手人寰,獨留他一人在這暗夜一般的世間踽踽獨行,而他這些年疲于奔命,所做的這一切,那麼無力,又那麼可笑。
“紀桑。”魏璇朝門外喚道,聲音有些宿醉的沙啞。
腳步聲迅速靠近,紀桑不知如何寬他,臉上堆著刻意為之的笑,眉眼卻飽含憂傷地下耷著,顯得無比稽。
“主公醒了?方才貴妃娘娘來了。”紀桑頓了一下,如實告知。
昨夜喝了太多烈酒,以至于魏璇的頭有些疼痛,他坐在床邊緩了一會兒,點了點頭,又問道:“昨日送給他的舞收了嗎?”
紀桑愣了一下,立刻答道:“收了,借國公之手相贈,沒理由不收。”
二人心照不宣,“他”所指的是魏璇的生父,玥國如今的皇帝,可這麼多年來,那皇帝沉湎酒之中,連國家大事都撒手于旁人,更別說對魏璇這個棄子有任何的關懷。
魏璇從柜中拾了裳,命人備水沐浴。
所謂父子之,早為一個不可言說的傷疤,他那父親存在的意義,便是擇一個良辰吉日仙逝,為他奪權路上重要的一環。
魏璇一邊往浴殿走去,一邊向紀桑吩咐道:“昨日的信件,都放我案上。”
如今玥國局勢瞬息萬變,他既已摻手,便如同獨行在黑暗的木橋中央,四周是白骨森森,刀劍影,無論他心中愿意與否,沒有人會等他,也不會再有退路。
“還有一事,”紀桑正要出門,忽然被魏璇住,“再給那道長些銀錢,他服用丹藥的量似乎不太夠。”
紀桑略皺起眉,他知道,這一次的“他”,便是齊國的九五之尊,天子魏景。
“主公,此事不可過急啊,”紀桑猶豫著勸說他,“那道長說,丹藥的量再加下去,他不到一年便要暴斃亡,不僅會引他懷疑,這也全然不是最好的時機——”
紀桑苦口婆心地勸說,魏璇的臉卻越來越沉重。
他渾的氣息極冷,幽深的雙眸微瞇起來,又道:“那便想個辦法,先將他那方面的能力去除。”
魏景到底是齊國天子,對他手并不容易,他在宮中謀劃布局了多年,終于尋到了合適的時機。
魏景得了天花以后,本該是有一陣子在男之事上力不從心,可后宮有白若煙等人日夜糾纏,這些天他到底是耐不住寂寞,讓他早安排在魏景邊的道長乘機取得了他的信任。
只要魏景雄風不再,他便不必再忍日夜擔憂周旖錦侍寢的痛苦,其余時間,只要徐徐圖之,魏景的命遲早全然在他手中。
“是,主公深謀遠慮。”紀桑俯抱拳。如今齊國幾個皇子都是不事的,屆時若相爭奪嫡,對付起來并不難,但為了斷絕后患,盡早斬草除才是最好。
想到這,紀桑心中對魏璇油然升起一敬佩之意。
宿醉令魏璇頭痛裂,他不愿再言,沙啞著聲音道:“退下吧。”
三日后,一封圣旨突如其來傳到了棲宮。
周旖錦隆重打扮,一人為首站在門邊,后齊刷刷跪了一眾人,已快要秋,脖頸繡了一圈絨邊,可站在風口還是覺得有些冷。
來通傳的是掌印太監闕清,圣旨在先,周旖錦亦下跪領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言畢,眾人的目都不由自主匯聚在魏璇上。
齊國外不堪,邊關一戰又使兵力大損,如今南邊悍匪橫行,銳大將幾乎都專注與之,邊蜀封地上油水頗封的藩王便坐不住,聯手起兵造反,一夜之間蟄伏萬軍襲,聲勢浩大,連奪兩座城池。
此般憂外患之際,魏景再沒了從前將大軍給四皇子練手的肚量,一下朝便下旨命魏璇暫領右將軍之位,率輕兵出征討伐。
魏璇似乎也是一怔,看著半空中明黃的圣旨一言不發,眉眼間幽暗浮。
宮闈上下,誰不知魏璇方失了母親,可皇命難違,闕清神亦不由得有幾分容,又道:“皇上口諭,念質子殿下功勞,追封張人為張婕妤,以嬪位之禮厚葬,配太廟。”
周旖錦有些驚詫,向來冷宮妃嬪若是逝去,都是草席一裹丟去葬崗,魏景開恩追封張人一屆罪妃,多半是苦于局勢,穩住魏璇替他征戰,而其中愧疚之心有幾分,誰也不能得知。
秋風蕭瑟,魏璇抬起頭,眼前琉璃瓦的重檐屋頂反著烈烈日,逐漸扭曲高低起伏的波浪狀,最后化細線沉沉捆住他心臟。
魏璇沉默了半晌,轉而俯叩首,答道:“微臣領旨,謝皇上隆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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