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下意识地嘲讽几句,实际没多想。
定王却是垂着头思忖平王异常的原因。
距离早朝的时辰就剩下一盏茶左右的功夫,谢钦出现,在视线中心如常地与三王以及一众员见礼。
员们没有时间与他攀谈,老总管太监便走出来宣上朝。
三王以及一众员列队进大殿之中。
昭帝扶着太监的手,走到高台端坐于龙椅上,没去看神各异的员,也没看心虚的儿子。
太监总管立在侧方,喊道:“有事启奏。”
大殿中的员们停滞片刻,谢钦便踏出一步,朗声道:“臣,南越刺史谢钦,有本启奏。”
员们纷纷为之侧目。
谢钦手中并未拿着奏章,然他记忆力极佳,截去那份奏折上关于平王的部分,句句流畅,没有丝毫滞涩,若非内容惊世骇俗,估计还有人赞他一声文采斐然。
可惜满朝文武皆因为他所奏之事震惊哑然,无人注意他奏折遣词造句如何准。
开采私矿以牟利;
三十年间从各地拐上万人不见天日地挖矿;
动辄打骂矿工,谋害命无数;
私铸兵、银钱;
作威作福,藐视律法,欺压;
强抢民,良为娼;
……
谢钦一本奏折,诵了许久,殿中除了他的声音,尽皆安静。
开采私矿等已是重罪,可竟然害人命堆乱葬坑,在场众人只听谢钦简单寥寥几句形容,便可想到那惨绝人寰的景象,何等的丧尽天良!
员们如此,平王和忠国公却是冷汗直流,本不敢抬眼去看上首龙椅上昭帝的神。
谢钦既然已端掉那两族,他们本不敢存侥幸之心,谢钦没有发现他们和南越的勾连。
那两族在岭南盘亘日久,即便前几十年,还未曾这般灭绝人,大邺建国也才三十一年,很多事与他们无关,可这十年来,他们联络不断,平王和忠国公也确实给了两族诸多方便。
若是曝出,他们很难脱了干系,没准儿这些事全都会落在他们头上……
平王虚汗直流,煞白,谢钦诵了多久,对他便是多久的折磨,他怕极了下一句就是他,及至后来,体都有些微微晃动起来。
他后,定王盯着他,越发觉得奇怪,可再一看还在禀报的谢钦,忽然灵一闪,眼里便狂喜起来,习惯地垂下头,才遮掩住。
龙椅上,昭帝将三个儿子的神尽收眼底。
王惊讶过后便与他无关一般,平王怕得随时要跪倒,定王只想到争权夺利,全都毫无仁心。
他们以为掩饰得很好罢了。
而如此三王,皆不堪为帝。
昭帝对三个儿子失,却又要从他们之中选出继承人,心波动之下,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陛下!”
谢钦正好禀完,也与其他大臣一同向昭帝。
“咳、咳……”昭帝用帕子捂在前,咳声止了之后,不着痕迹地在上了一下,才抬起头道,“朕体不适,右相和谢卿……”
随即又点了几位臣子,至他寝殿的书房议事,便扶着太监的手起。
他走之前,冷漠地瞥了一眼平王,平王本来因为谢钦没有说起他而松了口气,这短短一瞬的对视之下,瞬间心头一震,呼吸都停滞了。
谢家父子并几位员前往昭帝寝殿偏殿书房候着,并无谈。
昭帝喝了药,缓和下来,才过来,商议的便是岭南那两族如何置。
他们犯下的罪行自然死不足惜,可两族族人众多,不可能尽数砍了,以至流河,若是这样做,即便岭南皆知他们罪行,恐怕也会人人自危,不利于岭南各族归心大邺。
谢钦又详细说了岭南的现状,众员纷纷进言,最后由昭帝定下,砍两族族长和两族之中有声的一批人的人头,其余流放北境,至于一些被强嫁两族的妇人和尚未犯错、不知的孩,允他们留在岭南,只是三代之内不得科考。
另外关于两族的田铺产业,昭帝采纳了谢钦的谏言,由他回南越后主持拍卖,届时一并充国库。
昭帝这是明言,谢钦仍然要回南越去,原先岭南偏远,是流放之地,现下却是个香饽饽,可惜旁人无法捡这个政绩了。
几个员看向右相的目,不免带上几分羡慕,子孙出息,何愁不兴家。
谢家父子则是宠辱不惊。
昭帝拖着病体久坐许久,面上疲越发明显,便教他们退下。
众员告退,退出偏殿,在殿外瞧见十来个皇孙,泾渭分明地站着。
这种时候,陛下的任何一点行为,都可能暗含深意。
这几个重臣全都浸场多年,最年轻的便是谢钦,但谢家父子二人如出一辙的不声,所以众人即便各有心思,也全都没对皇孙们出一丝一毫异样之。
一行人若无其事地出宫,谢家主等员回皇城继续办公,谢钦返回谢家。
尹明毓起得晚,这时刚带着谢策到尹家。
尹家三个男人,除了尹二郎在府里,其他两人全都有公务在,未能留在府里等他们。
不过四娘子尹明若回娘家了。
三娘子尹明芮因为怀孕有些遭罪,没能来。
嫡母韩氏对尹明毓的态度仍旧平平,心思全都在外孙谢策上。
倒是尹家两个嫂子陆氏和何氏,对尹明毓热不已,甚至表现的比四娘子都明显。
从前没有什么龃龉,人家笑脸相迎,尹明毓更不会冷脸,笑呵呵地与们稔地闲聊,尤其二嫂何氏有了子,现的话题。
“也不知我能不能等到二嫂生产,不过就算等不到,也不会差了孩子的礼。”
何氏刚七个月的孕,表妹白知许的婚礼就在五月初三,谢钦事了,估计很难留到何氏足月生产。
何氏有孕了也是红满面,笑着说:“二妹妹太客气了,他小小一个,哪值当二妹妹如此惦记。”
嫡母韩氏听到们的话,指着尹明毓对二儿媳何氏道:“这抠儿,你若与客气,可是便宜了。”
说完又转向尹明毓,“我可是听着了,若是礼轻了,我这个祖母可是要替他要的。”
四娘子一听,低头笑起来。
尹明毓作出一副忍痛割爱的模样,“有母亲这话,便是亏极,也不敢给轻了。”
谢策道:“母亲才不抠……吧?”
他想要护着,偏偏语气越说越迟疑。
尹明毓:“……”
孝顺孩子,下次别说了。
其他人全都笑起来。
嫡母韩氏搂着谢策笑。
四娘子笑得含蓄。
何氏捂着肚子,不敢笑太厉害。
长嫂陆氏则是边笑边道:“二妹妹若是不想亏了,早些怀上,可不就赚回来了吗?”
话音一落,众人脸上的笑意皆有些僵,唯有尹明毓神未有变化。
长嫂陆氏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找补道:“瞧我这,二妹妹莫见怪,你们夫妻分别多时,晚些怀上也是正常,千万别往心里去。”
尹明毓浅笑,“长嫂多虑了,我心宽,哪会介意这点小事。”
嫡母韩氏低头瞧一眼外孙,见他双眼只有好奇,对尹明毓怀孕与否没有任何不满不愉,他的头,教长媳去准备午膳,教何氏回去休息。
两人乖顺地起告退。
们离开之后,四娘子笑道:“昨日母亲派人告诉我二姐姐回来了,廉儿还问起外甥,若是二姐姐有空,不妨带外甥来我家中做客。”
谢策惊喜,“叶哥哥在京城吗?”
四娘子点头,“我和夫君婚时,伯父带着廉儿和我公婆一道进京的,往常都在京郊的书院住,赶巧昨日回京城了。”
尹明毓听一说,才知道叶大儒带着叶小郎君出来游学,要在京城书院教书一年。
而谢策和叶小郎君的书信往来并不顺畅,数月才只通了两封信,先前他在南越州城整日极充实,就没想起来叶小郎君,此时一听叶小郎君在京城,便跳下榻,跑到尹明毓边。
“母亲,策儿想去找叶哥哥。”
尹明毓看向四妹妹。
四娘子道:“大伯父还要教书,今日带着廉儿回书院了,半月之后才能再回京。”
谢策一听,眼地看向尹明毓,“母亲”
尹明毓不为所动,“我明日要去看你三姨母。”
谢策眼睛睁得更大,水汪汪的,“后日?”
“后日在府里宴请客人。”尹明毓承戚大娘子的,便打算一道请文娘子、姜四娘子到府里来。
谢策又声气地问:“那三日后呢?三日后能去见叶哥哥吗?”
韩氏和四娘子在一旁听着,没有言掺和,但们都是一脸心软,若是谢策如此对们撒娇,恐怕早就缴械投降了。
尹明毓想了想,后日确实暂时没有安排,但目前京里的局势,方不方便他们出京玩儿,还得问过谢钦才能知道。
也就直接跟谢策说:“要问过你父亲。”
谢策听后,没有纠缠,认认真真地叮嘱:“母亲,要问哦,策儿会提醒母亲的。”
“我不问,你自个儿问。”
“母亲不想出去玩儿吗?”
“你更想,你问。”尹明毓如今也不在意是否在嫡母面前,就按照平时的模样说和做。
谢策鼓了鼓脸,小大人似的叹口气,“好吧……”
尹明毓便出胜利的笑,一抬眼看见嫡母嫌弃地看,瞬间变个乖巧的笑脸。
韩氏更嫌弃了,转向谢策时,复又温起来。
这不正是所期待的吗?外孙如今聪明伶俐,子也外向开朗,半分没随了谢家那讨人厌的子。
正想到谢钦,外头便来报,说是谢钦过来拜见。
韩氏脸上的神便淡了几分,客气道:“请姑爷进来吧。”
尹明毓和四娘子对视一眼,皆了然。
谢钦进来后,拜见韩氏后,冲四娘子微微一颔首,便坐在尹明毓旁边。
韩氏礼数是极周全的,关心了谢钦几句,便不再刻意招呼他。
但余注意到,两人之间气氛默契自然,尹明毓的茶杯空后,谢钦会随手给续上,反倒是尹明毓,却没那么细心。
心里有数,故意膈应谢钦似的,提起了韩旌,“你韩舅母着急他的婚事,时不时就过来想让我劝劝你三表哥,不过三郎是个好的,他说先前的事,对不起你们,不能再对不起旁人,想要想清楚了,再议婚。”
如何想清楚?
是心里还有尹明毓,想要腾空了心再议婚;还是想清楚他究竟想要什么再议婚;或者是别的什么……
韩氏没说清楚,全看各人如何想。
但谢钦完全不影响,实事求是、心平气和地说:“三郎为人确实不错,否则我先前也不会尽心指点他。”
韩旌再如何,他和尹明毓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他们彼此磨合过,他自信比韩旌更适合尹明毓。
而韩氏见他这大度的模样,一噎,反倒有些膈应。
尹明毓端起茶杯,借着喝茶的动作,角上扬。
人皆是要向前看的,嫡母如今有生气的模样,便是从失去儿的悲痛中走出来了吧。
他们留在尹家用了一顿午膳,便告辞离开。
尹明毓见谢钦也乘了一辆马车来,便将谢策扔给他,则是要跟四妹妹同乘,顺便送回家去。
谢钦没有二话,直接带着谢策上了另一辆马车。
四娘子全都看在眼里,到了马车上,便笑得极温道:“我知道二姐姐会努力过得极好,心里便会踏实,日子纵是有些磕磕绊绊,也会云淡风轻地一笑而过。”
尹明毓问:“所以,四妹妹嫁人后过得好吗?”
四娘子笑道:“我会过好我的日子。”
尹明毓闻言,眼睛里盈满笑意。
不是他对我极好,是我会过好。
“我相信四妹妹。”
另一辆马车里,谢家父子俩气氛完全不同。
谢钦面前摆着他来时未完的棋局,他上到马车上,便自顾自地左右手持黑白子对弈,并不管谢策。
谢策如今不怕父亲了,端正地坐着,语气认真地开口说:“父亲,三日后,能让母亲带我去京城书院见叶哥哥吗?”
谢钦视线仍在棋盘上,直接否定:“不行。”
谢策噘,但他眼睛转了转,又道:“母亲也想出去玩儿。”
谢钦这才侧头看向他,怀疑,“你母亲去书院?”尹明毓可不是个好学的。
谢策:“……”
他小小的脑袋飞速运转,终于想到一个,一本正地说:“是啊,母亲在扬州的时候,也带我们去书院了。”
谢钦倒是没听说这事儿,便放下棋子,道:“说来听听。”
谢策便说起他们去扬州书院的事。
尹明毓那时接了为“祖母”的事,便作威作福起来,甭管是谁,甭管多大,支使起来毫不客气。
他们去扬州书院,明面上是游学,可好几个比谢策大不了多的孩子,与其说是游学,不如说是野游。
尹明毓端着祖母的架子,一群孙子孙给端茶倒水扇风,后来还是谢老夫人看不过眼,加之尹家又来人,才定下时间,离开了扬州。
“他们可舍不得母亲了,我们都喜欢母亲带我们去书院。”
谢钦:“……”
像是尹明毓会干出来的事。
谢策眨眼睛,问道:“父亲,能让母亲带我去书院吗?”
谢钦淡淡地问:“只你一个,谁给你母亲端茶倒水扇风?”
谢策毫不犹豫地说:“有叶哥哥啊”
谢钦:“……”
这叶小郎君认识他儿子,实在可怜。
谢策试探地出小手,住父亲的袖子,小心翼翼地摇,“父亲,可以吗?”
谢钦走袖子,道:“你母亲若要去,我不拦着。”
谢策一听,一把抱住父亲的手臂,兴冲冲道:“母亲乐意去的!父亲真好!”
等到三人送了四娘子回家,又回到谢家。
谢钦得知父亲在前院书房,便去与他谈正事。
谢策跟在尹明毓后,笑眯眯地说:“母亲,父亲答应了,父亲说不拦着你。”
他不会撒谎,既然谢钦不反对,尹明毓便道:“那便去吧。”
谢策雀跃,脸上的笑容极灿烂。
谢夫人见了,便问道:“何事这般高兴?”
谢策便吧嗒吧嗒地说,说完要去书院找叶哥哥,又说起他和叶哥哥写信,说起写信,便又说到他们在齐州的时候。
谢夫人笑地听着,适时给他递一杯水,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些许。
的孙子,话好像有些多……
尹明毓早在谢策打开话匣子便走了,回到东院便直奔软塌,却看见一个不属于的木箱,“这是从哪儿来的?”
金儿银儿随外出,也不知道,便去问了青玉。
“娘子,是郎君的。”
尹明毓没动谢钦的私人件儿,让先搬去别,然后便舒服地躺在榻上。
傍晚,谢钦回来,看见木箱,一顿,问:“二娘,你可打开箱子看了?”
尹明毓在剥松子仁,剥了一把,分给他一点,“没有,未你允许,不好乱动。”
谢钦道:“我对你不设防,你不必顾忌。”
尹明毓一听,夫妻相,该是相互的,是以有些纠结道:“我心里坦,倒也不防你,但是我的钱我藏起来开心,不想给你看。”
谢钦失笑,敲了敲尹明毓的额头,“财迷。”
他没有任何不愉,反倒愉悦于尹明毓的坦诚相待。
而他进内室换服之后,尹明毓吃着松仁,有些好奇谢钦箱子里装了什么,便走过去打开盖子。
都是些零碎的东西,但尹明毓极为眼。
送给谢钦的避火图;
谢策画给谢钦的画;
画得一团黑线的纸;
一幅落款“桃花春”的画;
两张白狐面;
写给谢钦的纸条;
写给谢钦的信;
编的两条手绳;
几丑兮兮的金钗……
几乎都跟尹明毓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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