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明章說:“你妹妹小你幾歲?”
沈若臻道:“梨之比我小五歲。”
項明章計算沈梨之的年紀,如今在世的話將近百歲了,也不是不可能,說:“或許能找到的下落。”
沈若臻想過,也查過,但沒消息,當時母親和妹妹去海外避難,可一生漫長,沈梨之未必終停留在一個地方。
“我會繼續找的。”他道,“但愿明年來,可以帶著小妹的音訊。”
中途只在服務區休息了一次,項明章開了三個小時的車,從高速路口下來,不像寧波雨連綿,整座城市臨近黃昏仍一片晴朗。
市區有些堵,項明章食指敲著方向盤,說:“回縵莊吧。”
沈若臻以為他一路駕駛疲勞,縵莊有人準備熱湯熱飯,說:“好,我有段日子沒見伯母了。”
項明章道:“那你要再等等,我媽出遠門了。”
許遼這些年為項明章辦事,沒怎麼回過加拿大,白詠緹陪他一起,就當遠途旅行,估計要年底才回來。
沈若臻為白詠緹高興,問:“那青姐放假了嗎?”
“都放了。”項明章道,“縵莊現在沒人,方便工。”
沈若臻沒多想,默認是園林部門在干活兒,那麼大的一片莊園,經常維護才能留住景。
抵達縵莊,汽車駛南區大門,秋已至,香樟林的葉子還沒黃,落葉在甬道上堆積了厚厚一層,似乎很久沒有清掃過了。
那棟別墅關著門窗,也不像有人的樣子。
引擎熄火,沈若臻后知后覺道:“所有人都放假了?”
下了車,項明章勾著車鑰匙:“嗯,咱們今天自便吧。”
沈若臻覺出不尋常:“哪里在工?”
項明章抬手遙遙一指,說:“南區和北區要修一道墻,或者填一條路,把兩個區分開。”
南北兩區本就是兩塊地皮,互不相干,項明章一并買下,筑就了縵莊,北邊給白詠緹避世深居,南邊他曾留給自己當作安全港。
現在,母子二人的心結都解開了,這片莊園顯得太空寂,太幽深。
沈若臻理解項明章的意思,贊同道:“伯母漸漸敞開心扉,是真的走出來了,添一道墻,也算與過去劃了界限。”
項明章說:“你只考慮我媽,不考慮我嗎?”
沈若臻笑了笑:“你決定的事必然深思慮過,我聽現就可以了。”
項明章口吻輕松,告訴他:“我也老大不小了,到了該家的年紀,不能和我媽住一塊吧。”
夕沉落,沈若臻立在晚霞里:“你要家,怎麼不提前跟我說一聲?”
項明章道:“因為秋天了,想給清商一個生日驚喜。”
沈若臻說:“就是你要家這件事?”
“不止。”項明章道,“縵莊一分為二,北區給我媽,南區這邊……我在糾結一個小問題。”
沈若臻說:“什麼問題?”
項明章朝他走近:“布為縵,裹了束縛,我想給縵莊改個名字。”
這話是沈若臻親口說過的,當時得項明章潰防,便一直被記到今天,他問:“改什麼名字?”
項明章道:“臻園,好不好聽?”
沈若臻愣住,項明章要變更的何止是名字,是要把南區給他作生日禮。
所謂家,是要給他一個家。
項明章不喜歡空中樓閣,講求務實,他始終記得去楚家接沈若臻離開的那一天,他不了沈若臻孤苦伶仃的模樣。
無人能料定未來,項明章希有一個地方永遠屬于沈若臻,不管發生任何事,都有一方屋檐為他遮風擋雨。
項明章道:“你說過,這是我給自己建的樊籠。”
沈若臻說:“當時切……”
“那你收下。”項明章亦真意切,“對我來說,這里就了巢。”
沈若臻看著他:“你給我的太多了。”
那封信的最后一句,項明章此刻答復:“我同。”
開了兩扇門,別墅里靜悄悄的,項明章連續打開幾盞壁燈,客廳和偏廳都亮了起來。
沈若臻還有些蒙,不知道做什麼,亦步亦趨跟在項明章后,路過書房,瞥見了他的琴盒。
那把琵琶從楚家帶走,放在波曼嘉公寓占地方,就送來這里,安放在讀書的塌上。
沈若臻剛祭拜過父母,看見琵琶心念一,他走進去打開琴盒,好久沒拭,問:“明章,有布嗎?”
項明章沒人使喚,說:“我幫你找找。”
琵琶弦上別著一張便簽,寫著“君子協議”,沈若臻摘下來,忽然想起什麼,轉去了另一間起居室。
項明章找到一塊麂皮布,回書房不見人,尋到起居室門口。
天黑了,臨窗清輝下,沈若臻立在鋼琴前,從容掀開琴蓋,拿出在底下的另一張君子協議。
項明章不住笑了一下,干著的事,姿態卻大方好看,不知道的以為沈若臻要彈奏一曲。
他故意咳嗽出聲,說:“哪里的小賊,你被抓包了。”
沈若臻回眸,手里拈著兩張便簽,他一派坦然:“月明無風,果然不適合行竊。”
項明章道:“有什麼說法?”
沈若臻回答:“這風不月。”
項明章說:“是你技藝不,怪什麼月亮。”
兩張協議藏在琴蓋下、琴盒里,總不見天日,紙面發涼,沈若臻著走到門口,被項明章一把收繳。
手中塞了一塊麂皮布,沈若臻去抱了琵琶,他不服氣,要項明章陪他到外面看一看。
走出別墅大門,月融融,灑滿七八級清階。
兩個人沒換服,在臺階上坐下來,項明章就著月看君子協議,念道:“不準陷害你,不準隨意開除你,不準讓你削蘋果。我可都做到了。”
沈若臻念另一份:“不準獨自去亞曦灣,不準讓你找不到,不準要回舊照片。我也沒有違背過。”
項明章說:“沒想到還真有約束作用。”
沈若臻拭琵琶:“或許你其實是個君子。”
項明章道:“君子想聽你彈琵琶。”
沈若臻下一條,抱好琵琶,他握著琴軫調了松,右手倏然弦,用十足力道奏出“錚”的一聲。
接著音輕了,節奏快了,玉珠走盤,破了寂靜長空。
愈發悅耳,項明章問:“這是一首什麼曲子?”
沈若臻謅道:“是談的。”
項明章說:“怎麼談的?”
琵琶聲不止,沈若臻側過臉著項明章,眼波淌過象牙軫,發拂在凰臺。
他這句認真——
如意琴頭,萬事如意。
鈴鈴四弦,恩靈靈。
項明章去牽沈若臻的手,曲子登時了。
他們相顧笑起來,指尖錯一齊撞上了琵琶,曲畢,尾音錚錚,共獻給明月一弦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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