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綢暗聽這意思,是有九分準了,便與眾人樂道:“就是這位周先生,他是福建人,家中是商賈名流,在福建是數一數二的富戶。太太姨娘們說可巧啊?上回從這門出去,他就請桓兒來托我上府上說和,有意想討了連翹去做,不知太太意下如何?”
故作沉思一回,薛太太方點頭,“我看也使得,我雖不大知道,但老爺說好,花姑媽也說好,自然也不差。倒不圖他的家財功名,只是他不計較我們姑娘的名聲,愿意來求,可見真心。也罷了,隨姑媽應承吧!”
“太太既這樣講,那我就好回話了,只是他此刻人往登封辦差,想必過些日子回來,屆時我與他說了,再他請人伐柯,將他的生辰八字封了送到府里來。”
說定了,花綢又使椿娘將周乾備的禮呈上來,都是些時興的汗巾帕子,是一個意思。眾人瞧了,十分高興,又接連贊他有禮。
恰值玳筵齊備,擺滿琳瑯,薛太太使人請回連翹采薇,各自席。連翹在外頭已聽采薇說了此事,想起周乾,不覺紅上春面,添嫵,不大言語。
花綢見此貌,心知愿意,便圓滿功德,安心與眾人聽戲吃酒。廳上好一陣胡笳蕭管咿咿呀呀,漸漸唱得云翳攏了遙山,像要下雨的樣子。
天際云起,大風狂卷,下晌晴遮沒,沉沉的天里,飛花撒葉。不過一刻,風愈發大,氣勢洶洶拍得門窗打,倏地“吧嗒”一聲,將多寶閣上一只梅瓶搖跌下來,嚇得人一跳。
花綢趕上雨前歸家,跑進屋里,回頭一看,天暗如夜,花搖枝飐,雷生怒吼,閃電狂作。自有些怕雷雨,大了好些,卻難得見這樣的狂暴天氣,未免把心惴惴地提起來,那雷劈一下,心就咯噔跳一下,不多時,暴雨如鼓,噼里啪啦砸下來,像是還夾著雹子,敲得人好不心驚。
天藍得發黑,屋里點上燈,奚緞云來瞧過一眼,花綢佯裝無事,仍使回去歇息,又使椿娘自家回屋睡覺。自己在榻上,想看雨,又怕打雷閃電,捂著個耳朵隔著綺窗躲著躲著地往外瞧。
陡地一個雹子打在檻窗上,十幾蠟燭齊刷刷被風吹滅,昏天暗地,骨悚然,齊著“吱呀”一聲,霹靂一閃,恍惚見門后有個人影一晃,花綢大驚失,閉著眼呼著往榻角。
“是我,”奚桓忙走到榻上抓的手腕,“是我啊。”
花綢捂著耳朵,睜開一只眼要瞧不敢瞧,黑漆漆里像是奚桓的影,便出一口長氣,心慌漸漸平息,卻提起怒氣來,“你嚇死我了!怎麼悄無聲息地就進來?!”
見驚的兔子一般,奚桓心里又又好笑,展開手臂一把摟在懷里,“雨聲太大,又是雷鳴火閃的,你自然難聽見我的靜,我不是有意要嚇唬你的。”
花綢不好再怪,推他的膛,“你去吧蠟燭點上,黑漆漆的,有點怕人。”
忽然電一閃,花綢打了個激靈,奚桓頑劣地笑倒在榻上,“你自小不怕鬼神,怎麼會怕打雷?”
蹬他腰眼一下,“快去呀!”
奚桓見果真有些氣了,不敢再笑,忙不迭去點燈,找來燈罩一一罩上,回首見花綢在窗臺往外,他也過來,坐在后頭摟著。
綠紗外約昏霧暗煙,大雨如瀑,遠山閃電似游龍飛蛇,涼風滲骨,人間恰如潑墨,滿紙慘淡淋漓。
花綢趴在窗臺,屋頂上狂雨敲瓦,糟糟似涌決堤,伴著如泣如訴的嘆息,“我小時候,縣上有條大河,一到春夏總是發水。我爹有心想修繕那條堤壩,可惜朝廷撥下來的工款一層剝一層,到縣上所剩無幾。我爹便四求那些鄉紳大戶,總算湊集到一筆善款,請示了府臺,要修堤。”
湑湑的燭擁著奚桓的背影,而奚桓寬闊的背影似一片廣袤的土地,包圍著花綢。他不知這些與怕雷有什麼干系,但說什麼,他都聽。他歪著臉在耳邊催促,“然后呢?”
“然后,”花綢歪下腦袋,枕窗臺,抬眼著約的雨,像是一連下了許多年,“銀子在我爹手上,又不是中的錢,府臺也不好說什麼,可他們想在里頭撈點好,便想了個法子,給我爹薦了一隊修堤的人,再勾結那些人,以次充好,暗中了不銀子。后來堤修好了,可清明發汛,那堤本不堪一擊,掩了許多農戶良田。往后又是連著半個月的暴雨,水勢愈發大,我爹連著半個月在河上人搶修。有一天也像這麼大的雨,雷鳴電閃,我與娘去河道給爹送飯,他一口沒吃上,就倒在雨里,往后拖拖拉拉就沒起得來。”
“爹做了個窮兒,一輩子沒攢下幾個錢,為了給他請大夫揀藥,家里的積蓄都花了個干凈。我娘只好腆著臉四借銀子,可我家都是些窮親戚,借不了幾個錢,借到府臺大人家里,那府臺正怕上頭追責,不得我爹死,好把什麼罪名都往個死人上推,哪里肯借。就這麼央及拖拉,拖了兩個月,我爹就沒了。”
說到此節,扭著臉,對奚桓笑一笑,“從那時候起,我就有點怕了打雷下雨的,總想起我爹倒在雨里的形,穿著補服,渾沒一干地方,漉漉的,又落魄又撂倒,真不像個當的。”
奚桓收的腰,歪著腦袋在臉上輕吻,“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我做個像姑爺爺一樣以民為重的,你放心,我絕不會辜負你。”
“喲,你還聽出別的意思來了?”
“姑媽這點意思我都揣不出來,怎麼有臉說與您心有靈犀?”奚桓挑挑眉,又摟著,“還怕不怕?”
花綢趴回窗臺,似喜似悲的笑中,雷電漸止,暴雨漸歇了。
云翳散開,已是凄凄黃昏,屋檐上淙淙不絕地滴著水,庭軒凋零,綠窗僝僽,蠟燭燒去一半。
奚甯進屋時,見奚緞云正在燈下蘸淚,愁在眉端,千般苦攢。他知道的心事,也不去提起,放下簾子踱步進來,“我有些肚,不知可有飯吃沒有?”
一見他,奚緞云忙左右臉搽一搽,起迎來他的袖口,“怎麼有些潤潤的?你雨里來?”
“我哪里敢啊?”奚甯寬似的笑一笑,環著落到榻上,“你往日千囑咐萬囑咐,我記得下雨記得打傘,我要是還記不住,這耳朵也白長了,不如割給你燒來下酒罷了。傘是打了的,就擱在廊下,只是雨氣重,潤了裳。”
奚緞云這才把蹙的眉展平,“你想吃個什麼?”
“抻一碗生川面來好了。”
“那你坐一坐,我去去就來。”
奚甯也隨站起來,“我去給你燒火。”
“哪個要你燒?”奚緞云杏眼薄嗔,“你男子漢,又是為做宰的人,不好往廚房里跑。”
他有些無奈地發笑,“不是這個說法,若說君子遠廚房,那最好連飯也不要吃好了,煙火味若能熏了詩書,那這詩書也不太可靠。況且我每日這樣忙,好容易就得這點空閑與你靜下來坐一坐,我幫你燒火,不是可以與你說說話?”
將嗔眼說化,甜地一笑,“那你會不會燒,可別把裳點了。”
“你這話兒就有些瞧不起讀書人,連個火也不會燒,我看也不必活著。”
兩個人一前一后地游廊而去,廊下三兩個燈籠照著滿地狼藉,而他們仿佛是滿地凋零里并生的藤,千年萬年纏在一起。
花綢在窗臺上約瞧見,掣掣奚桓的袖口,朝窗外努努,“你瞧,你爹怎麼跟到廚房里去?”
奚桓正忙著在后頭歪著腦袋解的帶,聞言臉在茜紗上一瞧,撞一撞的肩,“管他呢,他有他的事忙,咱們有咱們的事忙。”
“呸、”花綢低頭一瞧他的手,含笑啐他,“你忙的是什麼事?別招我罵你。”
“我這也是正事。”
奚桓將摁倒在榻上,慌張地剝,剩下件肚兜,又剝自己的。花綢瞧著他一腦袋汗,倏然嘻嘻發笑,“你在慌些什麼呀?我又跑不了。”
奚桓也不知是在急什麼,有些箭在弦上迫不及待之勢,風急火燎地扯下來直裰,剩單薄的中,一俯下去,便兜出一截堅壯的膛。他將炕桌推到榻角,抄手拿起上頭的銀釭照在花綢臉邊,見盈盈笑臉漸漸有些暈紅靨,避著火別開臉,“你又看什麼?”
“看你呀。”奚桓湊近了,把的親一親,四片難分難舍地粘黏,藕斷連。他把銀釭手擱回榻上,騰出手來放在的心口,如一朵飽滿的云,他怕將碎了,又想將碎,矛盾如呼吸,迷里相互沖撞。
看艷映火,白膩膩的皮里暈出來一抹紅,忽然令奚桓想起那時節落在他后背上的一縷,旖旎曖昧,是燎原的火,燒了他滿腔五臟。
他陡地兜起的腰,將翻撳在炕桌上。花綢險些磕在案沿,幸而兩手撐著,要扭頭罵他發什麼瘋,可聲音抖得不樣子,碎碎的連不句,只得半怨半顰地斜嗔他一眼。
一眼讓奚桓更加瘋癲,他十分不溫地將手繞到前頭,胡扯的,花綢忙拽他的手,扭頭毫無力量地剜他,“扯壞了……”
“壞就壞了,多的是新的。”奚桓要手,不放,他便使了個壞,下半截撞了腰一下。花綢失了衡,忙撒手撐著炕桌,他得逞,兩三下將剝開。
很快他就在后推一下,輕輕的,洶涌的,仿佛咬破一顆桃,頃刻就有甜膩膩的水將他包圍。
炕桌咯吱一聲,銀釭上墜下來一滴蠟,落在花綢的手背,刺痛的余韻里,卻有奇異的滿足,有一條細細的蛇,從的尾骨爬到頸上,輕輕勾起的下,晃的燭稍稍照亮深蹙的眉,輕咬的。
在彎曲的薄背上,月亮浮起來了,他的手也從的臂膀落到的手,整個膛著的背脊,絞著的手指,推著往深淵里下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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