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寧一聽,也覺得是這個道理,便喜滋滋地在心里記下一筆,準備晚間回宮后,跟李琢表明就屬意長樂坊的宅子做公主府,不要樂游原的園林大宅子。
長樂坊挨著宮門,朝南邊走四坊之地便到東市。天還早,昭寧也不想提早回宮,便拉著葉卿卿往東市去。
也不知是不是故地重游,讓小公主想起前些日子的所聞所見,故而有些意興闌珊。
葉卿卿看在眼里,思索片刻,湊到對方耳邊,輕聲說了句什麼。
昭寧聽了,有點猶豫,又有點興。躊躇片刻,忽而想起謝瓊一臉坦然步名宅中的模樣,心中忽而定了,用力點頭:“去,咱們也去!”
二人對視一眼,四目放。
昭寧帶出來的人尚且沒預料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而裴侍郎安排給外孫的侍從,看著葉卿卿意味深長的笑,卻忽然生出不好的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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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后,長安城中一家最為出名的南風館門前。
“郎,還是莫要進去,以免圣……以免郎君發怒啊。”
“郎三思吶!若此事被郎君知曉,必然是要拿小的們問罪的!”
“郎……郎……”
昭寧帶來的婢子侍從們在苦口婆心地勸說,幾乎把所有能用上的理由都用上了。
而小公主卻一個字也聽不進去,十分有底氣地放言:“若是阿娘曉得,必然也會支持我出來見見世面。有阿娘在,阿耶不會發怒。”
此言一出,眾人面面相覷,頓時說不出話來。
呃……似乎還真是這麼個理。
只要皇后殿下發話,圣人總是不會駁斥的。
沒等他們想明白,小公主練地調轉矛頭,向一旁默不作聲的裴府侍從,以及一臉淡然的葉卿卿。
“哎呀,你們看卿娘手下的人,人家可沒你們這麼多話。由此可見,裴侍郎著實是一位開明的長輩!”
“裴侍郎都如此了,我家阿耶又怎會落于其后呢?”
跟在葉卿卿邊的侍從,一臉平靜。
他倒也想攔,只可惜完全攔不住他家說什麼是什麼的郎啊!
再者說了,他家侍郎中年喪,膝下僅剩下這麼一位外孫,只要不是遇上大是大非的事,侍郎確實不會多加干涉郎的喜好。
就這樣,在昭寧公主的一意孤行之下,眾人順順利利地步南風館。
葉卿卿來過此兩回,輕車路地跟仆從要了一間清凈屋子,跟著后者往屋子走。而昭寧純屬是頭一回來這種地方,跟劉姥姥初進大觀園似的,險些看不過來一路景。
嘶——這個伶人模樣好看。
呦!那個樂人瞧著也標志,琴得不錯!
嘿,還有會舞劍的啊。瞧瞧人家這舞姿,矯若游龍,比謝君回那個討厭鬼舞得瀟灑多了。
等到昭寧在桌案前坐定,接過葉卿卿遞來的名冊之后,更加興了。
昭寧兩眼放:“這上頭的,只要沒被劃去,就都能挑?”
葉卿卿言簡意賅:“嗯。”
昭寧會意,學著沈媛挑新的模樣,一揮手:“這個、這個還有那個不要,其余的,都要!”
“噗——”縱使葉卿卿有所心理準備,眼下也險些被小公主的暴發戶模樣給驚到。
然而,小公主的豪氣行為仍未停下:“酒水?先……先來個四五壇!吃食也不拘,什麼好吃就上什麼,我與卿娘都不忌口。”
葉卿卿著興致的昭寧,示意一旁的靜琴靠近,小聲道:“你家郎,酒量如何?”
此問一出,靜琴憋出一個勉強的笑來。
葉卿卿當即會意,想了想,借口出去如廁的工夫,先是扯下自己的腰牌,又借來紙筆寫了一封簡短書信,將二者給自己的侍從,讓他去謝府請正主來。
大抵曉得,好友實在為心上人去平康坊而煩惱。不過,就對謝家郎君為人世的了解,對方并非那等三心二意、隨心狎之流,許是去辦什麼事。
想來,皎皎與謝家郎君之間,是存了一些誤會的。
皎皎還未及笄,平時瞧著沒什麼煩心事,遇上什麼都是有話直說,但也是頭一回有心上人。墜.的郎,便是素日里再怎麼直接,也會生出些兒家的愫,多有些別扭的。
所能做的,就是推這一對有人一把。
做完這一切,葉卿卿才扶著腰間刀,從容不迫地回到席間。
回去時,中央空地上已經開始歌舞。南風館的男侍們或是琴奏曲,或是聞歌起舞,或是湊在昭寧邊服侍飲酒吃菜,一個個都使盡渾解數來討好客人。
昭寧飲了幾口酒水,臉頰已經漸漸泛紅。掃見葉卿卿回來,揮舞雙臂,略顯醉態:“卿娘,你回來啦!”
“聽說那個是你常點的人,我給你留下了哦!”
葉卿卿一瞥,就見規規矩矩跽坐在桌案邊的男侍。
此人名喚竹生,長相溫潤清秀,上那子包容萬的氣質在南風館里是最為出挑的,也對了葉卿卿的眼緣。葉卿卿來過這家南風館幾回,點的人里頭大多都有竹生,在外人看來,便是葉卿卿偏竹生。
葉卿卿神不變,去到桌案邊坐下。對歌舞沒什麼興致,所以只有一搭沒一搭地飲酒,視線幾乎都落在借酒消愁的小公主上。
竹生輕笑,端起手中酒盞,奉至葉卿卿的邊,溫聲道:“郎不必擔憂,奴們曉得二位份貴重,必不會做出出格的事兒。”
葉卿卿“嗯”了一聲,十分自然地就著對方的手飲下一口清酒,淡道:“總歸要自己看著,才放心。”
于是,竹生便也沒說什麼,乖巧而安靜地斟酒喂菜。只是有時,他落在葉卿卿側臉上的視線中,總帶著一不為人所察覺的。
除了每年新年的屠蘇酒之外,昭寧平日里并不怎麼飲酒。想著,自家阿耶酒量極佳,阿娘千杯不醉,阿兄飲酒面不改,那等到了這里,想來也是個喝酒的好手。
哪承想,三碗下肚,小公主已經醉意上頭,臉頰泛出兩坨紅暈,額頭泌出一層薄薄的汗,目也有些迷離。
就當舉起酒盞,眾人都以為要說些什麼時,小公主忽而細眉一耷拉,笑意頓消,轉而伏在案上扯著嗓子大哭,一副委屈得天都崩了的樣子。
見狀,葉卿卿朝著坐在邊的竹生使了個眼神,又朝著的侍從和靜琴等人點頭。
眾人會意,魚貫而出,將這間屋子留給二人。
等屋子里空下來,葉卿卿才著鳥環的酒壺,去到昭寧邊,搖頭笑嘆。
“嘖,哭包小公主。”
未曾料到,某人即便是醉了、哭了,也對這黑稱極為在意。
昭寧猛地抬頭,委屈地癟:“葉卿卿,你又罵我!”
畢竟是被眾人寵大的小公主,哪怕是兇人,語氣也的,聽在耳中,只覺得是羽輕輕撓了撓口,讓人好不心疼。
葉卿卿樂了,先飲上一口佳釀,接著蹲下來,放聲音哄:“是在夸你呢。”
昭寧醉得有些迷糊,聽著只覺得哪里不對勁,皺眉道:“唔……是嗎?嗯,葉卿卿,你是不是……是不是在騙我?”
說罷,悲從心來,哭得更大聲:“哇嗚嗚——謝君回個王八騙我,怎麼葉卿卿你個沒良心的也騙我啊!嗚嗚嗚……”
葉卿卿笑意更濃,再度搖頭。
小公主哦,這都哪跟哪兒的啊!
罷了,送佛送到西。既然謝家郎君還沒來,為好友,就勉為其難,代為哄哄哭包小公主罷!
于是,葉卿卿朝著昭寧展開雙臂,揚眉:“要抱嗎?”
小公主抬起淚眼朦朧一雙眼,用那略有些滯后的腦子思索片刻,然后“哇”的一聲撲進葉卿卿的懷里。
“要,要抱的!嗚嗚嗚……”
聽聽,這又又的聲音,誰頂得住呀?
葉卿卿撲哧一聲笑了,抱著人哄了一會兒。等到昭寧平靜一些,才幫著好友整理一番姿勢,讓對方能仰躺著,將頭枕在自己的大。隨后,葉卿卿又輕聲喚來外頭的靜琴,吩咐后者打一盆清水和帕子。
等屋再次只剩下們二人,葉卿卿這才打干凈帕子,為好友拭去臉上狼狽的淚痕。
昭寧覺得臉上舒服許多,憤憤然道:“謝君回就是王八蛋,平時看著一本正經,上跟抹了似的,還說什麼……說什麼特意為我去學做糕點。”
“結果呢?還不是個靠不住的負心漢?!”
有些怔怔:“阿耶為我取名為皎,‘皎若云間月’的皎。卿娘,卿娘啊,你記得后頭寫的什麼嗎?”
話音未落,小公主被醉意驅使著,話鋒一轉,悲從心中來:“后頭寫的是,‘愿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怎麼一心人……一心人這麼難尋呢?”①
“嗚嗚嗚,卿娘,你說……你說世上男子,怎麼都三心二意的呀!唔,按照我阿娘的說法,是……是吃著碗里的看著鍋里的。”
葉卿卿格爽直,里又不失耐心。曉得好友這幾日過得不舒坦,好不容易有個宣泄緒的口子,自然不會攔著。
因此,拿慣了刀劍的手,竭力放輕力道,為好友輕地拭臉頰,一邊還低聲哄:“不怕,不怕……皎皎會尋到一心人的。”
“皎皎值得世上最好的郎君。”
昭寧聽著,猶覺心中難得。昏昏沉沉間,唯一能到的,就是好友溫又細致的對待。
沒有來的,小公主的腦海中忽然冒出個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這念頭一出來,那可真是了不得!就跟在荒草地里點了一把火似的,越想就越放不下。
醉意朦朧的小公主,心隨意,竭力睜開雙眼去細細打量好友的長相——
葉卿卿年歲不大,氣質和眉眼長相偏英氣一些,穿上男子裝束,腰間再配上一把上好的快刀,立馬就有了風流帥郎君的味兒。因著常年習武,的姿如松如柏,時時刻刻都會不由自主地拔著。比起行坐不端的五陵年,葉卿卿就是那天上的云,雪峰尖尖上最干凈的積雪!
拋開長相,葉卿卿為人也好,看似輕松恣意、行事無所顧忌,實則始終都心存一桿秤,正直如君子。
而且,葉卿卿對極好。拋開耶娘和阿兄,卿娘就是對最好、最耐心的人!
這麼一比較,昭寧只覺得心里那把火燒得越發旺,忍不住在腦海中重復方才的想法。
若是……若是卿娘是卿郎……
從前都說,謝君回才是駙馬首選,可眼下看著,若是……若是……
而此刻的葉卿卿尚未察覺到好友的異樣,因著耳力極佳,依稀聽到屋外傳來的倉促腳步聲以及靜琴等人喊人的聲音。
葉卿卿明了,這是正主來了。
笑了笑,剛想扶起躺在上的昭寧,卻不承想對方先一步作起來。
小公主霸氣地撈起一壺酒,咕嚕咕嚕往口中灌了好幾口。有酒來不及吞咽,順著邊流下,也沒有去管,轉而豪氣地丟開酒壺。
“啪”的一聲!酒壺碎了!
而小公主仗著醉意上前,雙手捧住葉卿卿的臉頰,一雙眸直勾勾盯著葉卿卿的雙眼,彼此之間的距離拉得極近。
事發生得突然,葉卿卿難免有些反應不過來:“皎皎?你……”
“噓——”
話未說完,葉卿卿的雙就被昭寧用爪子捂住,被迫將所有未盡之語咽回肚子里。
昭寧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卿卿,我有一個極為重要的結論,想說與你聽。”
屋外的腳步聲越近,但葉卿卿已經沒法分神去顧著那邊了。
昭寧公主嘿嘿一笑,站直子,單手叉腰,另一只手牽著葉卿卿的手不放,隨后擲地有聲地說道:“我只恨,卿娘不是卿郎!”
“若是卿娘為卿郎,本宮才不嫁謝君回!”
與此同時,屋門被人從外打開,出呆若木的眾人,以及接到信件后匆匆趕來的謝瓊。
謝瓊:“……”
葉卿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