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風冷冽,高高的沙丘頂部站著一行人。
孟桑在沙地上放好一塊小木船,朝著一旁躍躍試的葉柏點頭示意。
見狀,葉柏立馬興致地坐上去,雙手抓著木船兩邊,高聲道:“我抓好了!”
話音剛落,謝青章手用力一推。
下一瞬,葉柏坐著木船,飛速沿著坡面往下去。他玩得太開心,即便頂著呼呼的冷風,渾也依舊覺得十分熱乎,臉頰也紅撲撲的。
隨其后的是孟桑,所用的木船要更大一些,呼啦啦地順著沙坡沖下來,最后停在葉柏后不遠。
沒等孟桑起,葉柏已經自給自足地拽著木船一角,興地踩著沙子走近:“阿姐,這個好好玩呀!”
孟桑拍掉臉上的沙子,斜眼睨他:“也不知是誰,前幾日看見杜昉做木船的時候,一口斷定這玩意無趣低?”
葉柏心虛又尷尬地笑了兩聲,湊近一些,難得下聲音:“我見識短淺,一時失言,阿姐莫要與我一般計較嘛……”
孟桑輕飄飄地瞪了他一眼,終是沒堅持住,面上出似有若無的笑意。
葉柏一見,立馬順著桿子往上爬,趁熱打鐵道:“阿姐阿姐,我還想再玩一次……”
他生得白凈俊俏,平日里裝一本正經就足夠惹人疼,遑論眼下還在故意裝乖討好。
對此,孟桑十分用,故意拿喬,意再逗逗他:“還想玩沙啊?嗯,讓我考慮考慮……”
姐弟倆正說著話,謝青章乘著木船下,剛巧停到他們右側四五步遠的地方。
謝青章瞧見葉柏面上濃濃的求,又敏銳捕捉到孟桑眼底的促狹,無奈地搖頭一笑,朝杜昉看了一眼。
要不怎麼說杜昉是謝青章邊最得力的仆從呢?
忒有眼力見了!
杜昉一接到眼神暗示,立馬會意,上前接過葉柏手里的小木船,笑道:“郎君和娘子有事,不若仆陪小郎君去沙吧?”
葉柏沒有立即應下,而是靜靜地向孟桑,征求對方意見。
孟桑笑了,彎腰幫他整理好有些凌發髻,又拍拍葉柏的肩膀:“去吧,小心些,別摔著。”
“嗯!”葉柏的眼睛頓時亮了,隨著杜昉離開。
“沙坡太高,走上去太費力,不若仆來背著小郎君上去?”杜昉笑著詢問。
葉柏乖巧地搖頭,認真道:“阿姐說了,平日里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能一味使喚邊仆從或婢子。雖然這沙坡有些高,但我還有些力氣,可以自己來的。”
“好嘞,那仆就陪著小郎君走上去。”
目送杜昉和葉柏走遠,孟桑十分自然地挽住謝青章的左臂,相視一笑。二人將木船給候在旁邊的仆從,然后隨意挑了一小些的沙坡,慢慢爬上去,坐下之后,一邊看風景,一邊溫聲細語地說著話。
冬日的敦煌,四都很寒冷,風聲大作,而天空卻一碧如洗,純粹的藍仿佛能掃清人心中所有的煩惱。
他們此行出來是為了玩沙,故而不曾深這片沙漠之中,只在外側打轉。眼前是連綿不斷的土黃沙丘,若是另一方向眺,則依稀能瞧見荒涼堅的戈壁。
“在想什麼?”謝青章笑著問。
盯著隔壁的孟桑回過神來,輕聲道:“咱們離開前,再去城外東南方的斷崖看一眼吧。”
謝青章在腦海中回想一番那斷崖上數百個大大小小的窟,溫聲道:“是去看壁畫?”
孟桑突然嘆了一口氣:“嗯。”
對于現下的人而言,那不過是當地富貴人家供養佛祖的石窟,瞧著很是稀松平常。在石窟里畫壁畫、佛像的人,也只是些普通畫師或卑賤學徒,本沒什麼名氣,論技法也不及當世大家。
可在孟桑眼中,那是后世被譽為瑰寶、得令人心的莫高窟。
前幾日,孟桑親眼看見那些澤鮮艷、保存完好的飛天壁畫,下意識想起上輩子看到的修復后的壁畫,在那一剎那,終于領會到千年時所藏著的含義。從斷崖回去之后,便對那些壁畫念念不忘,像是上了癮一邊,只惦記著再多看一眼。
謝青章這些天約有察覺到孟桑的不對勁,但他沒有多問什麼,只地將孟桑摟在懷中,聲道:“臨離開此還早,你若是對那石窟興趣,我們多去幾回也無妨的。”
孟桑靠著他,悶聲悶氣地“嗯”了一聲,默了片刻,忽而問道:“夫君,你覺得千年之后,這世間會是什麼模樣?”
初聽此問,謝青章一開始難免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愣怔片刻,嘆道:“千年之后?可太過遙遠了。”
“屆時,我們早已化一抔黃土。至于大雍,想必已經被取代。”
孟桑有些訝然,仗著二人無話不說,且周邊也沒有旁人,索直白問出心中困。
“你怎麼把改朝換代說得這般直接?嗯……我以為,依著士大夫或者高權貴的想法,應覺得我朝要千秋萬代才好呀。”
謝青章搖頭一笑,手幫攏住頭上的風帽,坦然回道:“遍數歷朝歷代,哪有千秋不倒的?或是苛政于民,或是昏聵不堪、貪圖,分分合合總是無常的。于我而言,只要做好當下事,盡力輔佐圣人、多為百姓謀福祉,問心無愧即可。”
“于國事上如此,”說著,他換了一個姿勢,直直進孟桑的眼底,神認真,“而于家事,我依舊是先前的想法,能與你平平安安地共白頭,就足夠了。”
孟桑心口一暖,剎那間覺得腦海中那些莫名的傷惘然之退去不。
其實,也說不上來自己近日是怎麼了。雖然平日里也會笑鬧,但最近瞧見什麼都容易想多,總有些傷春悲秋。
莫非是出來游玩太久了,想家了?
孟桑百思不得其解,略有些煩惱地將這個疑拋之腦后。仗著四下沒外人,索往謝青章懷里又了,繼續拉著對方胡天海地地閑聊。
“聽租給咱們小院的屋主說,過些日子怕是會下雪。夫君,你說下了雪的沙丘會是什麼樣啊?雪會將這些沙子都蓋住嗎?”
“我也未曾親眼見過,等下雪了,我陪你出來看雪景……”
……
過了許久,等葉柏玩沙玩到盡興之后,眾人才攀上駱駝,晃晃悠悠地往回趕。
回去的路上,他們還撞上了一支胡人商隊。
胡商隊伍中,驢、駱駝等牲畜的上馱著貨,其余男奴隸俱是背著糧食水袋,一腳深一腳淺艱難地踩在沙子上,無一不是目黯淡。穿越沙漠實在是太過艱難,即便是騎在馬上的胡商主人,瞧著也很疲累。
直至他們撞上孟桑一行人,并且依稀瞧見十數里之外的敦煌城墻后,這些胡人的眼睛里才陡然蹦出亮,腳下步伐忽然有力許多。
領頭的胡商甚至熱地趕上前來,著一口帶有口音的中原話,與眾人攀談起來。過了最初的寒暄之后,他迫不及待地問起大雍現下的局勢。
謝青章他們來此地已有一段時日,對來來往往的胡商隊伍早就習以為常,連帶著年歲最小的葉柏都是一臉淡然。
放在往常,孟桑是很樂意與他人閑聊的。只不過今日爬沙坡太疲累,最近也有些脾氣不定,上犯懶,便只默默聽著,沒有開口說話。
不開口,謝青章便主接過話頭,挑一些對方口中方便答復的問題,有詳有略地回了幾句。
胡商在攀談時,暗暗打量謝青章等人的著和談吐,看出他們的來歷不尋常。又見孟桑一直垂頭不說話,十分安靜,就以為只是什麼不重要的妾室或婢子。
于是,他就著以往的經驗,大力推銷起帶過來的胡姬,從相貌到歌舞,將手下奴夸了個底朝天,并真誠建議這位中原人買一個胡姬回去解悶。
謝青章及杜昉等人:“……”
孟桑沒立馬開口,只是挑起眉,一雙杏眼似笑非笑地向自家夫君。
而原本有些昏昏睡的葉柏,剎那間清醒過來,用一種極其銳利的目看向謝青章,眼中滿是警告和審視。
謝青章無奈嘆氣,只覺得這可真是一出無妄之災。
為了保住清白,并且不開罪自家夫人和小舅子,他一瞬間淡下神,朝著胡商冷聲道:“某已有家室,請勿妄言。”
胡商聽出對方話里的堅決之意,心中一凜。他飛快掃了一眼在場之人,著重往抬起頭的孟桑那兒瞧了瞧,頓時明白自己說錯了話,訕笑著補救幾句,灰溜溜地離開此,回到自己的隊伍。
他人走了,此地的事卻沒完。
孟桑瞟向謝青章,意味不明地挑眉。而葉柏的小腰板得越發筆直,擺明要作為娘家人,給他阿姐撐腰。
謝青章哭笑不得:“夫人,阿弟,我是清白的。”
好巧不巧,眾人此時來到土黃的敦煌城門,進城后,迎面撞見路邊正在跳胡旋舞的舞姬。
這些胡姬作為胡商眼中的貨,能被一路帶來敦煌,甚至日后準備送去長安賣個好價錢,自然都有各自的長。年輕貌、異域風便不提了,們一個個都歌舞雙全,與中原的郎們相比要熱許多。
伴著樂曲聲練習歌舞的胡姬們,瞧見謝青章一眾人過來,十分自然地朝著謝青章、杜昉等年男子眨眼輕笑,展自己的風。
謝青章的眼神完全都不往胡姬上飄一下,只一心看著側的孟桑,以此來表明自己的心意。
即便如此,孟桑仍舊沒由來地生出許多煩躁,頭一回覺得謝青章這張俊秀的臉實在是“招人煩”。偏偏也不是一個胡攪蠻纏、不講道理的人,自然曉得這些都不關謝青章本人什麼事。
可心里頭就是難得很,就是覺得渾上下哪哪兒都不得勁……
一直等回到暫住的小院,那莫名的心煩意依舊沒有消下去。孟桑皺著眉,一聲不吭進了庖屋,著手做起今日的暮食。
食單子是昨日就定下的,胡羊燜餅、蒸蛋、清炒胡蘿卜……除此之外,孟桑還準備用買來的杏干,學著當地人的做法,煮一鍋杏皮水。
孟桑本以為回到庖廚,握起最為悉的廚刀,必然能漸漸平復心中緒。然而等羊燉下,開始做面餅的時候,依舊覺得郁氣難消。
屋外,謝青章與葉柏聽著庖屋傳來的哐當聲和剁案板的聲音,面面相覷。
葉柏眼中盡是擔憂,昂起腦袋看向謝青章:“姐夫,你快想想是哪里不對,怎麼我家阿姐這般……暴躁?”
謝青章也不著頭腦,照顧到小舅子的高,特意蹲下子,無奈道:“我也不知是怎麼了……今日形,想來阿弟你也瞧得很清楚,我當真不曾朝秦暮楚,的的確確心中只有你阿姐。”
一大一小四目相對,默了片刻。
葉柏苦著小臉:“姐夫,雖然與你無太大干系,但源只怕還在你上,你上。”
謝青章嘆氣:“阿弟,你阿姐平日最疼你,不若你去陪陪桑桑,讓開懷一些。”
忽然,庖屋傳出的剁案板的靜越來越大,“噠噠噠”的像是在泄憤。
謝青章與葉柏不約而同打了個激靈,朝著庖屋看了一眼,隨后無聲達了一致的決定——
算了算了,還是不打擾桑桑/阿姐做吃食,靜觀其變吧。
庖屋,正在做吃食的孟桑聽到屋外的細碎聲音消失,蹙的眉頭松開些許,冷著一張臉,做完所有吃食,并讓白九與其他仆從將吃的端上桌案。
等洗完手回到桌案邊時,就瞧見謝青章與葉柏分別占據桌案的一邊正襟危坐,并且齊刷刷投來關切的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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