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國子監推行承包制一事,經沈道在朝會中提出后,在朝中上下引起軒然大波。
以葉懷信、吏部田尚書為首的一眾守舊派員,極力抵制這一制度。這些人里,有維護“士農工商,商賈為末等”的文人士大夫,亦有通過捉錢之制謀得私利的既得利益者……他們將承包制貶低到一無是,斷言這是讓國子監染上商賈之氣的下下之舉。
而以沈道為首的一眾革新派員,面對守舊派的駁斥半步不退。他們或是由圣人提拔,無條件站在圣人這一邊,擁護圣人之意愿;或是擔憂民生,曾親眼見過被捉錢折磨到家破人亡的慘劇……出于種種原因,革新派的態度也很堅決。
兩撥人在朝會上爭不出個結果,下朝后又在政事堂吵,甚至在各衙的公廨也發了無數爭論。
這樣的爭辯之風,自然也傳到了國子監。
只不過,各學監生所關心的幾樁事,著實和那些大臣們不大一樣。
出乎意料的是,頭一個找到孟桑的竟然是以許平為首、最早一批在食堂用吃食的監生。其中,多數人家境普通,而如孫貢一般家境貧寒的監生亦不在數。
這些監生面帶憂,圍著灶臺旁忙碌的孟桑,俱是一副言又止的模樣。
孟桑以為他們是在擔憂日后沒銀錢吃飯,剛想寬他們一番。
可沒等張口,許平已經憂心忡忡地說道:“孟廚娘,你不會要走吧?”
孟桑很是詫異:“我為何要走?”
薛恒子直,疑地問:“可他們說,國子監為了推行承包制,要將原本食堂的人都趕走!”
“這都是哪兒傳出來的謠言啊,”孟桑搖頭嘆氣,哭笑不得,示意他們往四周瞧,“若真要把食堂的人都趕走,大家緣何會這般自在地干活?不應早就鬧得人心惶惶了嗎?”
許平等人環顧四周,啞然片刻,終于意識到他們聽到的消息有誤。
孟桑杏眼一轉,忽而笑道:“好了,別擔心,哪怕是承包了,也還是我來做吃食。”
眾監生面訝異之,有些不解,靜待孟桑道出下問。
孟桑手點了點不遠的謝青章:“謝司業原本打算自個兒出銀錢,再邀我去掌勺。不過你們放心,我也不會落下食堂這邊的活計。”
“屆時,食堂既會為大家提供免費又味的吃食,也會有可堂食、可外帶的小攤,兩者的食單并不相同,供大家自行選擇。”
這是與沈道、謝青章商量好的說法,對外只說是謝青章這邊掏銀錢。一則可以表明謝青章背后昭寧長公主乃至圣人的意思,二則也能護住孟桑,讓為這件事里最不起眼的人,將對的影響削減至最弱。
說到這兒,孟桑看見周圍又圍上來許多國子學、太學的監生,面上神立馬由喜轉悲。
故意嘆氣:“其實這本來是一箭三雕之舉。”
“其一,捉錢人的利息銀子不上來,監可供買蔬的銀錢有限。倘若仍然堅持捉錢,那只能削減諸位監生的吃食,好幾日才能見到一回葷食,且日后難免會再遇到這種困局。”
“其記二,捉錢之制,于百姓而言積弊甚多,用承包相替,可解民生之憂,讓許多百姓家中免去妻離子散之苦。這不僅是一樁功德,想來也切合諸位學子憂國憂民之心。”
“其三,沒了食堂銀錢的限制,也能讓各位監生有機會吃上更多的可口佳肴。”
最后,孟桑云淡風輕地拋出巨石,在大多數監生的心中砸出滔天巨浪。
“實不相瞞,我會的吃食還有很多,只是一直限于銀錢,沒法悉數拿出來。像是什麼蟹煲、獅子頭、煎餅果子、暖鍋、羊抓飯、茶、烤串等等。倘若日后換承包,不僅能將它們逐一做出來,還能讓諸位外帶回家,與家人共其中滋味。”
“唉,罷了!朝中爭論不休,只怕此事不啊!”
此言一出,國子學、太學的監生們心了,便是四門學、律學等四學的監生們,眼睛也倏地亮了。
他們雖然猜不出這些吃食究竟是什麼東西、嘗著什麼味道,但卻發自心地認可孟桑的手藝,堅定認為這些吃食一定都好吃。
當即,有一國子學的監生開口,大義凜然道:“此乃為國為民之舉,我等作為國子監生,怎能置事外?”
話音未落,有人站出來附和:“此言在理!明日為旬假,待看完蹴鞠賽,我歸家后勸一勸家中長輩莫要固執己見,萬事須以民生為重。”
有一就有二,其余監生也出聲,說要回去勸說長輩。
而像是許平、孫貢等監生,得知孟桑不會離開食堂,且食堂仍會免費供應吃食、照常上新之后,他們也安心許多,面輕松之。
眾人說鬧一會兒,紛紛散去,繼續用朝食。
而孟桑撐著灶臺邊,看著離去眾人,出一個狡黠的笑意。
憑一張可不行,還能弄些實在點的才能增加勝算。因此,已經著手籌備吃食,好讓監生們明日帶回家。
不遠,圍觀事前后經過的葉柏與謝青章對視一眼。
葉柏眨眨圓眼,小聲道:“我覺得桑桑有后招。”
小郎君私底下練了許久,終于勉強控制住自己說話時不風了。就是這聲音聽著悶悶的,像是口中含了一小口水。
謝青章一頓,也低了聲音:“深以為然。”
一大一小兩位君子同時默了,深深為那些固執己見的守舊派員鞠了一把同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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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朝食時分,食堂依舊很熱鬧。
今日是監生們放旬假的日子,大多數人為了觀看蹴鞠賽頭名之爭而留下,同時也想親眼瞧瞧那辣條是何模樣。
眼下,他們喝著皮蛋瘦粥,眼神卻不由自主地往小門瞄。
有監生忍不住揪住路過的雜役,好奇地問:“孟師傅又在做什麼吃食?聞著忒香!”
雜役客氣一笑:“郎君莫怪,某也不曉得。不過聽孟師傅說,這是要帶去蹴鞠場的。”
一聽這話,眾位監生不由想起這些天“難捱”的經歷。
無他,孟廚娘每回去看蹴鞠賽,都會帶上一包新小食。糖炒栗子、五香瓜子、桂花糕……每回都不重樣,還每一樣都聞著忒香。
有數監生運氣好,觀賽時和孟桑、葉柏挨在一塊,能討來一些嘗個味道。而大部分人只能眼看著,然后默默吞口水。
難啊!
后廚,孟桑正領著徒弟們炸鍋。
前日看完蹴鞠賽,聽見眾位監生議論葉相等人記竭力駁斥承包制,就去與沈道商量了一個法子——不若準備些量大便宜的吃食,借這些監生之手,去撬他們家中長輩的頑固觀念。
琢磨半天,最后挑了鍋。一則此做起來方便,二則所需食材,庫房里都有且存量很多。
因著本次是私用,又想省些來回工夫,孟桑便算好所需的粟米、面、素油、各輔料、木柴以及油紙等的數目后,依著規矩給足庫房銀錢,直接在食堂做吃食。1
鍋這吃食做起來沒什麼難的。粟米用清水泡過后,與面混合團,將之搟薄片。隨后用刀將一大張薄片切方形、出小孔,即可下油鍋炸制。2
復炸后被撈出的鍋,澤呈現偏深的金黃,撒上不同的香料拌勻,吃著又香又脆。
有徒弟們在一旁相助,炸制好、晾完油的小米鍋漸漸裝滿數只矮竹筐,又被妥帖裝進油紙包中。
待到油紙包裝滿五個大竹筐,孟桑站起,舒舒服服地了個懶腰。
“大功告!走,咱們看蹴鞠賽去!”
臨離開食堂前,給徒弟們一人分了一包,又親自拿了兩包去送給徐叔和魏詢。
孟桑笑著將油紙包遞過去:“此小食用粟米所做,也不曉得合不合二老胃口。”
徐叔笑瞇瞇地接過來,直接將紙包拆開,起一小塊鍋往口中送。
四四方方的一塊鍋,被炸出淡淡焦黃,吃著極為脆。小米與面被在一,又在熱油的高溫炸制下,散出濃厚的香味。再配上孟桑特制的香料,吃來咸香中泛著一辣,十分可口。
“咔嚓咔嚓”聲中,他一塊接一塊地吃著,頗有些不亦樂乎,短暫忘卻了庫房銀錢不夠的煩惱。
魏詢接過后,卻沒急著打開。他先看了一眼四周,確認周遭沒有其他人,隨后才板著臉,低了聲音:“桑娘,承包制是你向沈祭酒說的?”
孟桑一愣,倒也坦然地點頭。
魏詢長嘆一聲,面上神極為復雜,既有不贊同、質疑,也有濃濃的擔憂。
“你啊!”他指了兩下孟桑,搖頭,“豈不知此事牽涉甚廣?俗話說‘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那些捉錢人和員豈會輕易饒了你去?”
孟桑低頭一笑,沒有多說什麼。
圣人愿意取締捉錢,恐怕是了皇太后潛移默化的影響。無論他是為了鞏固皇權,還是真的為了百姓,這都是在做于民有利的事。
而與皇太后同樣來自后世,“人人平等”的觀念刻在骨子里,不會因為來到階級分明的古代而有所改變。
聽沈道與謝青章說了捉錢之弊端后,便曉得這些利息銀子皆為貧民之,又如何能裝沒事人一般繼續用它們來買蔬、做吃食?
徐叔吃了兩塊鍋,面上笑意中摻了嚴肅,輕聲道:“好了,此事已定局,沈祭酒與謝司業會護著孟師傅。魏老頭你現下說這些又有何用?不若管住你我的這張老,莫要給孟師傅添禍事。”
“這還要你來說?”魏詢睨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哼了一聲,又朝向孟桑,“還有尋親的事,怎麼好端端就不尋了?先前聽你說了,我有些不解,卻一直沒找著機會問你。”
“已經尋著我阿娘的至好友,拿回一些阿娘存放在姨母那兒的銀錢。至于阿翁……”記孟桑扯了扯角,語氣尚算輕松,“因著一些事,便不認了。”
說得含糊,魏詢約猜出是和孟桑阿娘有關,故而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能尋著故人也好,總歸是多了一條路子,”魏詢繃著的臉放松些許,認真叮囑,“銀錢拿到手,也別花。你一個孤零零的郎在外,最是要些傍銀錢,可曉得?”
孟桑狠狠點了點頭,笑道:“您放心,我省得。二老慢用,我先帶著阿蘭他們去看蹴鞠啦!”
徐叔笑呵呵地擺手:“去吧,我和你魏叔懶得,且等柱子回來說與我們聽。他這小子啊,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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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到孟桑領著阿蘭等人去到蹴鞠場時,決賽已經將近尾聲。
昨日三進二的半決賽中,許平一隊再度中空簽,被保送至決賽。而田肅領著隊伍與那支四門學的隊伍好生廝殺半天,最終好不容易憑借一“要吃到更多辣條”的狠勁,突破對方的包圍,沖決賽。
而今日,便是許平和田肅兩方人馬,既前不久的食堂之爭后,再度面。
兩方穿著不同的蹴鞠服,正在激烈爭奪著毬。一旦得了機會,就會迫不及待將毬傳走,或是直接門。
場邊,沈道領著謝青章等一眾國子監員在觀賽,他們后擺著各彩頭,而孟桑做的辣條亦在其中。
至于葉柏,他占據著最佳的一觀賽位置,正在目不轉睛盯著場上看。周圍一群比葉柏年歲大很多的監生,十分友好地給這位小神讓出了地方,好讓他瞧個清楚仔細。
孟桑眉眼染上些許溫,示意阿蘭等徒弟將竹筐往沈道那兒搬,自個兒抓著一包鍋,往葉柏那兒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