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靠兩筷子維持丸平衡, 實在是件不容易的事,尤其是夾丸的人此刻像只被抓住的鵪鶉一樣哆哆嗦嗦。
胖乎乎的丸子被筷子勒出細腰,卻仍然不死心地跳, 以至于引來所有人的注意,一時間喝酒的不喝了, 閑聊的不聊了,視線都隨著筷子上的丸晃。
傅知寧頂著眾人的視線巍巍, 已經顧不上多想別的, 只是將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丸子上。
終于,徐如意看不下去了,一手拿筷子一手拿勺子, 把被葫蘆形的丸子解救下來,順手放到了的碗里。
“……謝謝。”傅知寧艱難開口,低著頭默默吃飯, 從頭到尾都沒往百里溪那邊看, 祈禱手繩的話題盡快過去。
然而回回對上百里溪,都沒哪次如愿過——
“能讓裴大人日日佩戴,想來這位舊友對大人而言非同一般吧?”劉淮打趣。
百里溪笑笑沒有多言。
劉淮卻不肯輕易放過和他套近乎的機會:“說起來, 京都城的姑娘們都國天香,可安州的姑娘也不差, 裴大人若是能在這兒就一段良緣,那可真是安州城的榮幸,你說是不是啊徐大人?”
我說你是嫌死得太慢,竟然跟太監說什麼良緣不良緣。徐正對上劉淮的視線, 立刻虛偽一笑:“我不過一介武夫, 哪知道什麼是不是, 劉大人問錯人了。”
榆木腦袋!劉淮暗罵一聲, 臉上堆起更多的笑意。
傅知寧盯著碗里的丸子,終于有功夫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想百里溪是什麼意思了。
是啊,他是什麼意思?難不已經知道知道他的了?可他是怎麼知道的?萬分小心,不該出破綻啊。
難道他不知道?可他若不知道,為何要明正大地戴送的手繩?莫非是因為氣擅自結束,覺得不夠尊重他,所以干脆撕破臉嚇唬?可這不是拿自己的家命嚇唬人嗎?他可不是那種沖的人。
可不是沖行事的話……總不能是因為太喜歡這繩子了吧!若真喜歡,那再買一條更好的就是,何必要戴這條一眼就能認出的,這不是明晃晃告訴他的份嗎?!
傅知寧心底仿佛有一萬只鴨鵝在,嘈雜的聲音讓有種打開窗戶跳下去一了百了的沖,可惜他們所在的廂房在二樓,就算跳下去也頂多扭個腳的程度。
“知寧,你怎麼不吃了?”徐如意小聲問。
傅知寧下意識抬頭,結果又跟百里溪對視了。
心下一,好在這次對視只是意外,對上的瞬間百里溪別錯開了視線,繼續盯著劉淮看。
雖然與他有十年的空白,可作為自小跟著他長大的小孩來說,簡直一眼就能看出他臉上的笑不是真笑,眼底的寬和也只是假裝。
他很討厭劉淮。傅知寧第一時間便確定了,再想到一屋子總共五個人,就劉淮自己不知道他的份,便猜到這次是沖著劉淮來的了。
……可沖著劉淮來又關什麼事,干嘛要戴送的手繩!
“你想吃香菇菜心?”剛喝了一杯酒的徐正問。
傅知寧愣了愣,才發現香菇菜心正擺在百里溪面前。
這可真是……
“這道菜心新鮮甜脆,的確不錯。”百里溪說罷,拿起公勺舀了小半碗,人送到了面前。
傅知寧干笑:“……多謝百、裴大人。”
百里溪溫和一笑,便繼續與徐正二人閑聊了,仿佛剛才親自為傅知寧盛菜只是順手。
傅知寧看著眼前青幽幽的菜,心里苦難言——
不喜歡吃青菜。
“你若不想吃,我可以幫你吃。”徐如意道。
傅知寧:“……不必了。”萬一被他下毒了呢,給如意吃豈不是會害了。
徐如意被拒絕也不惱,反而認同地點了點頭:“你總是挑食,吃點青菜也好。”
傅知寧有苦說不出,只能認命地將小半碗青菜吃了。
剛才已經吃了一肚子,這會兒再吃半碗青菜便徹底飽了,可其他人還在用膳,此時放下筷子未免太顯眼。
正糾結時,徐如意地停下,果然引來其他三人的注意。
“父親,兩位大人,小們已經吃飽了,便不打擾三位暢聊了。”徐如意起道。
傅知寧也跟著站起來,雙眼目視桌面,不敢和對面某人對上眼。
“既然吃好了,就盡快回去吧。”徐正在劉淮開口之前道。
兩人應了一聲,低著頭轉退下。
從酒樓出來后,傅知寧的心也沒輕松多,徐如意見眉頭鎖,干脆帶著回家了。
一進家門,傅知寧便要回屋:“我有些乏累了。”
“那你去休息吧,我去找娘聊天,順便告訴百里溪來了的事,有個準備,別以后見了面突然說。”徐如意思索道。
傅知寧笑著應了一聲,目送離開后立刻鉆進屋里。
現在急需一個封閉的空間,一個人好好想想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接下來要怎麼辦。
徐如意同馮書聊完天,已經是一個時辰后了,從主院出來后,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傅知寧,然而到了傅知寧住,卻只看到門窗閉。
“還沒醒嗎?今日怎麼睡這麼久。”徐如意嘟囔一聲,疑不解地離開了。
寢房,傅知寧直愣愣地盯著床帳,還在思考百里溪此行的目的,可不管怎麼想,除了他已經知道知道之外,也想不到第二個更站得住腳、更‘百里溪’的可能。
……所以真被發現了?
傅知寧長嘆一聲,翻個抱住被子,開始思索自己這次能活下來的可能有多大。
想了半天,得出一個結論——
幾乎為零。
這想法真是讓人喪氣又驚恐,還這麼年輕,就要因為知道了不該知道的要命喪黃泉了?
傅知寧惆悵頓生,再翻個便被咯到了。
蹙了蹙眉,將咯著自己的罪魁禍首從被子下拿出來,只見原本就晶瑩剔的玉佩,在的每日拭下變得愈發亮了。
“……早知道就不花這麼多錢了。”嘟囔一聲。
獨自憋悶了一下午,總算想清楚了——
百里溪若只是為了找,完全不用姓埋名,也不用千里迢迢地跑來,所以一開始的推測是對的,百里溪十有八九是沖著劉淮來的,不是沖他,也是沖和他有關的人,但肯定與徐家、與舅舅無關。
百里溪既然沒有第一時間殺,便說明殺的心也沒那麼迫切,至目前而言是以正事為主,那麼只需要躲著他、盡可能減存在,那他說不定漸漸忙于正事,就把給忘了,說不準還能就此將放了。
……總之能拖就拖吧,結果再壞又能壞到哪去呢?
傅知寧第一萬次嘆息,房門突然被敲響,接著傳來徐如意擔心的聲音:“知寧,你還沒醒嗎?”
要想不連累舅舅一家,便不能被他們看出自己的不對,免得百里溪事后遷怒。傅知寧抿了抿發干的,輕呼一口氣去開門了。
“你可算有靜了,我還以為你被百里溪嚇昏過去了。”徐如意松了口氣。
傅知寧無奈提醒:“沒有百里溪。”
“我知道,我只在你面前這麼他。”徐如意眨了眨眼睛。
傅知寧卻不讓步:“隔墻有耳,只要在安州城,便只有裴清河。”
“……好吧好吧,我知道了,你不要這麼嚴肅,”徐如意嘟囔一聲,接著生出些許好奇,“不過,他取這個名字啊?我知道他的字是清河,為何要姓裴?”
“從前的百里夫人,娘家便是江南裴家。”傅知寧解釋。
徐如意恍然,接著笑了:“瞧你,一邊忍不住怕人家,一邊又什麼都知道,還不就維護他。”
“我不是維護他,”傅知寧說完停頓一瞬,“他位高權重,辦的都是大事,你我一句錯話,都可能害他出紕,到時候是要整個徐家和傅家一起承擔的。”
徐如意沒想到還有這一層,頓時有點被嚇到了。
傅知寧的頭,笑著安:“沒事的,只要你謹言慎行就好。”
“嗯!”徐如意趕點頭。
姐妹倆坐在院中,邊曬太邊閑聊,話題漸漸從百里溪變了阿歡。
“咱們都回來一下午了,也不知道阿歡的和離書寫好沒有,若是寫好了,我便替遞上去,順便找我爹疏通一番,想來明日就有結果了。”徐如意思索道。
傅知寧看著熱心的模樣,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靜了片刻后道:“和離是人生大事,你不要去催,讓自己慢慢想。”
“還有什麼可想的,那種混蛋就該早點踢了才對,”徐如意輕哼,“難道你覺得還有挽留的必要?”
傅知寧失笑:“我覺不覺得有什麼用,還是得看阿歡的想法。”
“阿歡肯定會和離的,你沒看今日有多生氣嘛。”徐如意信誓旦旦。
傅知寧的手:“但愿吧。”
與徐如意在院子里閑坐到傍晚,才一起去廳用膳。晚膳時徐正匆匆回來一趟,隨意拉兩口飯便要走。
馮書看他著急忙慌的樣子直皺眉:“這麼著急作甚?”
“別提了,驛館的房頂了,我得趕帶著人去補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修好,能吃一點是一點。”徐正板著臉飯。
傅知寧心里覺得不對:“好好的房頂為何會?”
“那得問劉淮了,蠢貨只顧著結百……裴大人,本沒派人修葺驛館,那破房子一年都不住幾次,能不壞嗎?”徐正把最后一口飯吃完,隨意了便站了起來,“行了,時候不早了,我先走了。”
說完,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傅知寧看著他匆匆而去的背影,總覺得哪里不對勁,許久腦海靈一閃,急忙追出去:“舅舅!舅舅……”
“知寧你做什麼去?”馮書忙問,可惜一眨眼外甥便不見了。
徐正板著臉往外走,快走到門口時約聽到傅知寧的聲音,頓時狐疑地回過頭去。
“舅舅……”傅知寧著氣跑過來,雙手撐著膝蓋平復呼吸。
徐正看著大大咧咧的樣子,一時間覺得好笑:“你近來真是被如意給帶壞了,若你爹瞧見了,定要氣得滿臉通紅。”
傅知寧無言地看向他,嗓子還在因為跑了太久作痛。
徐正無奈將人扶起來:“說吧,這麼著急所為何事。”
“舅舅,若是驛館修不好,那裴大人他們是不是要來劉大人家借住?”傅知寧忙問。
徐正蹙眉:“差不多吧,不過劉大人家的宅子未必容得下那麼多人,所以也有可能會來咱們家。”
酒樓和客棧也不錯,只是巡查史乃圣上親派,所帶員皆由圣上紅批,哪能他們去住客棧。
傅知寧最怕這個,趕提醒:“那便他們去劉大人家借住吧,若是房屋不足,府衙不也有幾間屋子,最好是別來咱們府上。”
徐正愣了愣:“為何?”
“舅舅你忘啦,劉大人家只有一子,你家可是有兩個未出閣的姑娘。”傅知寧提點。
徐正失笑,剛想說前后院又不會見面,可再看自己這個外甥傾城的容貌,心里還是有了計較:“我知道了,不會往咱們家安排人的。”
傅知寧頓時松了口氣,恭送徐正離開后回到廳,向馮書說明了出去的緣由。
馮書聽了連連點頭:“還是你思慮周全,想來你舅舅會安排好的。”
……但愿吧,只是這房頂壞得蹊蹺,若是巧合還好,要不是巧合。傅知寧只祈禱舅舅能守好關卡,千萬別讓某個活閻王來家里住,否則就是沒被殺死,也早晚被嚇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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