婁語久久地看著手機屏幕，直到屏幕暗下去，什麼都看不見了，反出自己那張無法用語言描述表的臉。

　通過鏡面，準地將快失控的五復原，輕描淡寫道：“那個朋友肯定想不到聞老師還會惦記這些。”

　“惦記這個詞，我覺得不太準確。畢竟很久沒想起來了，今天郭笑一提才突然想到的。大概算是……”他將手機收回掌心，“心來吧。”

　兩人從船艙一前一后隔了幾分鐘才返回甲板，距離十點沒有幾分鐘，婁語進行最后的收尾工作，雖然只釣到一條魚，但今天猜中的五十分已經足夠位居本第一。總排名也大洗牌，上升到了第三，第一名目前是黃茵花，聞雪時因為被倒扣分的關系落到了第四。

　姚子戚散場后來到婁語邊，嘆說：“你這廁所上得可真不是時候，剛好是鯨魚出來那會兒，我找你沒找著，還納悶你去哪兒了。”

　婁語那點惡心的勁兒還沒過去，強打起神回應：“是啊，太憾了。”

　但其實沒那麼憾，托黃茵花的福，也算看過第一手鯨魚了。

　雖然那個心來的視頻并不專屬于。

　或者說，是不小心刮分了別人的專屬。

　因為兩個小時之后，婁語刷手機，就刷到了一條黃茵花新發的微博。

　@茵發發v：“謝某人圓了我（的顱頂）和鯨魚的合影夢（微笑.jpg）”

　配的圖就是從視頻里截下來的，鯨魚躍到最高，畫面右下角約還有半個腦袋。

　態一發，熱評直接被雪花攻占。

　雖然沒有指名道姓是聞雪時，但蹲了直播的人都知道。

　如今黃茵花把它發出來，雖是吐槽的語氣，卻莫名讓人覺得很甜。如果真的嫌棄就不會發了。而這張照片也的確拍得耐人尋味，比起規規矩矩的合影，有一種逗弄心上人，故意想看被拍這樣的狎昵。

　以上都是熱評里雪花的解讀。

　大家嗑得上頭，即便聞雪時并未對這條微博有任何表態。們也不介意，如果真有互，那將是砸死他們的巨糖。畢竟聞雪時的微博里除了廣告和宣發之外，不會有第三種存在。

　*

　錄制結束后，婁語蜷進上鋪，想睡一會兒，結果不知不覺就睡沉了。

　在那片搖晃的床上，又開始做無序的夢。起先是鯨魚從巨大的海面躍起，升到海面最頂點時，龐然鯨魚噴出一串水柱，里面濺滿了流星。

　是十年前他們沒能看的那場流星雨。

　聞雪時的用詞沒有錯誤，那個時候，他們的確還是朋友。或者說，可能連朋友都還算不上。只是刷大夜時會一起去結伴便利店買東西的搭子。

　還是先主的。因為他那樣說了，在下次去便利店時鼓起勇氣又裝作非常漫不經心地問他。

　當然，沒有直接說你能陪我一起去便利店嗎或者要不要一起去之類的話，而是拐彎抹角地問：“你有沒有煙要帶？我打算去一趟。”

　他定定看了幾秒，仿佛看穿了拙劣的演技，搖了搖頭。

　“不用。”

　哦了一聲，失地轉要走。

　后傳來外套挲的聲響。

　夜濃，回過頭，看見聞雪時作急促地披上牛仔服。

　見回頭，他作慢下來，不急不緩的。

　“一起去吧。”他說，“你不懂煙，萬一買錯了。”

　又哦了一聲，只不過這次語調輕微上揚，像檐下被微風撞了一下的風鈴。

　然后他們就默不作聲地一起去了便利店，冷清的店依舊只有那個無打采的店員，他外放著手機新聞，里頭提到幾天后將有一場雙子座流星雨。

　“作為北半球三大流星雨之一，這次的雙子座流星雨將是近年來峰值最大的一次，明天將達到極大值……”

　在柜臺結賬的兩人都清晰地聽到了這個信息。

　婁語低頭一刷微博，雙子座流星雨居然都上了熱搜詞條。

　“說是很大幾率能看到……”看向聞雪時，“你之前有看過流星嗎？”

　“沒有。”

　“我也沒有。那……”

　“一次筷子需要嗎？”

　店員大剌剌的嗓門響起，就像看電視劇正到興頭上突然播的廣告，讓人的緒毫無防備地斷開了。

　婁語收住話，抿著點點頭。

　兩人出了便利店，婁語用余注意聞雪時。他低頭在看手機，找不到可以再次進的時機，抬頭看了眼漆黑的夜空。

　城市里已經很久沒有星星出現了，更別說流星。還是很期待的，哪怕只是一個人看。

　第二天，傳說中極大值雙子座流星雨來臨的日子。

　這天他們也是繼續拍攝，但其中一位主演請了假，劇組補上其他配角的戲。不過對于婁語和聞雪時而言，他們今天的工作就到此結束了。

　婁語打定主意要去看流星，走到棚門口，看見了剛才更快一步走出影棚的聞雪時。

　躊躇兩秒，向他揚了下手：“是不是沒車？我捎你一下吧。我了快車。”

　拍攝期他們都住劇組包的賓館，賓館和影棚間的往返都由劇組統一安排車輛接送。今天他們提早收工，如果回去需要提前和車管打招呼，但現場不一定有車，得等。

　以聞雪時在劇組的角，車管不可能單獨出一輛車送他。

　他看向：“你不回去？”

　“我要去環球中心，但會路過賓館，順路。”

　“跑那麼遠？”

　他的追問讓一愣。

　“今天有流星雨。”老實回答，“那里是網上推薦的觀星地點。反正今晚也是空著，不如去看看。”

　“網上推薦的，我估計人人。”他指著不遠被擱置許久的爛尾樓，“你要看流星，不如去那里。”

　婁語一下子不知道他是認真的還是開玩笑。

　不會有人這麼煞風景地提議在爛尾樓觀賞流星吧？可在聞雪時的臉上，找不到玩笑的神。

　……這個人是認真的。

　于是跟著認真思考了一下爛尾樓的可能：“確實也適合……但它還沒裝電梯吧？”

　那可得徒步爬上去啊，太夸張了。

　他點點頭：“它也還沒裝玻璃，視野更好。”

　婁語聽見他頓了一下，補了一句：“要一起去看看嗎？”

　要一起去看看嗎。

　這句話和昨晚想說的不謀而合。

　于是，婁語毫無猶豫地拋棄了環球中心，降維荒郊的爛尾樓。

　他們朝夜幕里那座拔地而起的灰長方塊出發。它還保持著建筑最本質的樣子，樓空的。兩人攀爬著簡陋的樓梯，伴隨著長長的回響，安靜地讓人想說點什麼。

　“你有做過類似的夢嗎？”打破了這份沉默，“我有時候會夢到這樣的場景，在一個沒有盡頭的樓梯里，我不斷地走啊走啊，四周黑漆漆的……”

　和現在非常相似，沒有標志也沒有燈的單調大樓。

　不一樣的是，夢里彌漫著令人不安的惶恐。而現實，這份黑暗給了恰到好的安全——因為這樣，走在邊的人就發現不了的張。

　聞雪時很快回答：“我也夢到過。”

　“你不覺得那個夢很可怕嗎？”

　“還好。”他稀松平常，“我們現在每一天經歷的日子，不都是那麼一場夢。”

　他說得很象，但婁語瞬間聽明白了。

　這大概是只有替們之間才懂的心酸默契。

　但此刻顧不上心酸，好奇更占據了上風。畢竟從見到他的第一面起，就在奇怪，聞雪時這樣的人，不該被埋沒。

　“說實話，我見到你的第一面，我沒想過你是替。”把在心中的疑說了出來，“你……怎麼可能會接不到戲呢？”

　他反拋給：“這話也適用于你。”

　婁語沉默半晌。

　“我在我們那一屆，并不算很突出的，更不算能豁得出去的。”

　同個宿舍的另外三位舍友，其中一位早早進了圈子，星出道，不愁沒戲拍，在學校幾乎看不見人。另一位大一就開始接戲，家里有錢，幫砸了資源進組。

　四人寢名存實亡，只有和剩下的一個生按部就班地上課。但僅剩的室友在大三也搬了出去，對方也接到戲了。

　這場不聲的廝殺里，為了留的釘子戶。盡管的專業分是這些人中最高的。雖然也順利簽了經紀公司，卻遲遲等不來戲約。

　經紀人總是散漫地說你還沒畢業，不用著急，好好磨練自己。我幫你留意著呢，有合適的角肯定會幫你爭取。

　于是的電話永遠二十四小時音量開到最大，生怕掉任何一條消息。休息的日子也不敢跑，萬一一個電話進來說你去某某地方試鏡，沒法去的話，那就太懊悔了。

　可電話一直沒響。

　終于意識到，守株待兔本行不通。經紀人手上的資源就那麼點，手下的人卻不，厚此薄彼，而自己恰是不被青睞的那個。

　山不來就我，沒關系，我去就山。婁語不再指經紀人，自己到打聽組訓，投模卡，跑劇組……結果又都是石沉大海。

　毫無辦法之際，想起了那位同住過三年的舍友，對方一直在外地拍戲，拍畢業照當天才回來。婁語討好地請人吃了頓散伙飯，有些笨拙地求問當年還是大三的怎麼進的第一個組。

　據婁語所知，舍友家里也沒什麼背景。

　舍友笑笑，說那還不簡單，我帶你去個局，多認識點人就行了。

　那天晚上，舍友瞥了眼上保守的黑，嗤笑一聲，用剪刀把背部的綁帶剪空。

　“如果不這麼穿，你就沒必要去那個局了。”

　這句話振聾發聵，和被剪空出來的皮一樣赤/。

　并不是沒有耳聞過圈的皮易，但婁語以為會有例外。就像當年所有人都跟說：以你的背景你不可能考進表演系，那是給有后門的人準備的。可偏偏考進了，雖然是第二年復讀考上的。

　打那之后還以為，這個圈子存在凈土。在其他地方拼不過別人，那麼干脆兩耳不聞窗外事地扎演技，提升自己。

　可以為自己最有力的武。

　但學校的象牙塔，和真實的娛樂圈，真的是兩碼事。在那場飯局上才明白，填在績單上的漂亮分數不如報三圍有吸引力。在這個圈子，就算努力磨出鋒利的刀刃，最大的用也是割開自己的帶。

　——太他媽可笑了。

　想到這，覺得剛才的問題本不需要問。

　無論男人人，在這里沒什麼區別，漂亮更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場券。只有被上標簽的商品才能殺出重圍，他們也不需要自己走路，送上傳輸帶就可以了。

　可想保持人的尊嚴，聞雪時大概也一樣吧。

　上不了便捷傳送帶的他們，只能繞最遠的路走。

　就像他們選擇徒步爬上三十層的頂樓蹲守一場最遼闊的流星，但可能最終什麼都看不到。

　他們也真的沒能看到。

　蹲到凌晨三點多時，兩個人都困得不行。早上六點出的工，熬到現在換誰都吃不消。明天又得六點跟大隊出發，也就是三個小時之后，他們必須得休息一下了。

　兩人對一眼，婁語憾道：“看來新聞也不太準……只能回去了。”

　他點點頭。

　這回下樓時，他們沒再聊天。沒有什麼力了，還有一種征兆似的困頓在心頭：仿佛沒能看到這場流星，也意味著某種星璀璨的未來就此絕跡。

　走到一半時，四面風的爛尾樓里刮進一陣夜風。

　“冷嗎？”

　他不著痕跡地往側擋了擋。

　“不冷的。”

　聞雪時沉片刻：“我抱歉的。如果你去了環球中心，也許今晚能看到流星。”

　婁語沒想到他的沉默里，居然還有在糾結這個部分。

　“沒事啊！這又不是你的錯！就算看到了，許了愿，也不一定會真的。流星嘛，只是一種好的祈愿而已。”

　沒說什麼愿，但他一定知道。

　因為他們有著相同的愿。

　“會真的。”他一向隨意的語氣變了，變得很嚴肅，“我雖然沒見過你同屆都是什麼人，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比你自以為地要突出。”

　婁語聽完后，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支聲，忽然牛頭不對馬地說。

　“……我想我看到了。”

　“什麼？”

　指著聞雪時為開路亮起的手電。

　“流星。”

　龐大的黑夜里，照亮下樓的那麼一小點源，是亮那一刻人生的流星，渺小又溫暖地亮著。

　可惜那個時候的還太年輕，未深諳一個道理。

　流星的出現，就是為了墜落。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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