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凌昭蒞臨曾家, 實在出乎曾家人的意料。
他平靜道:“母親不放心,我來看一眼。”
曾家人不疑有他,因探花郎袂飄飄, 不染一點塵埃,與紅塵俗世不搭邊。不像張生, 雖也生得俊, 可一煙火氣。
完全是不一樣的。
曾嬤嬤喜得不行,握著他的手托著他的手臂往里牽:“壽,壽,快里面坐。”
凌昭平日里本不會讓后宅婦人近, 但曾嬤嬤和曾榮家的實是例外。這兩個婦人是祖母輩和母親輩的年紀, 看著他出生長大, 都是給他親手換過尿布的。
他只能任們抱住他的手臂, 還當他是孩子似的, 迎進二進院子里。
因在們心里, 凌昭不算是“外男”。
只他沒有跟著們進正房。
他道:“今日不是我的日子, 不好喧賓奪主。我在廂房坐坐就行。若無事,我就回稟母親去。”
曾家婦人便將他請進廂房,上茶水點心。
下人來報:“姑娘和姑爺來了。”
他道:“我不是外人,你們去吧,別冷落了主客。”
探花郎一貫冷冷清清, 打小就這樣。可一句“不是外人”實在讓人歡心,曾家婦人們笑著去了。
張家準備的回門禮很實在,也是給林嘉做足了臉面。
張安跟著曾榮去了前院的倒座房。林嘉還看見了季白, 還笑著行禮打招呼。
季白回禮, 笑得有些僵。
但林嘉跟季白沒有那麼悉,察覺不到。與男人們分開, 去了后院。
被曾家婦人們迎進了正房里,關切詢問,仔細探聽。
笑靨如花:“都好。我婆婆規矩,大家都很隨意自在。”
又一一回答了們的問題。
不難聽出,這門婚事結得順利安穩。曾家婦人們滿意點頭:“對夫人也能有個待了。”
又道:“這邊便是你的娘家,有事你就來說一聲,不要見外。”
林嘉笑著應了。
曾家其實只是幌子,但誰也不想做孤家寡人,能有門親戚走是好事。且在張家眼中,以為曾家才是主導,哪知道后面還深藏著一個探花郎。
這都是他的安排。
會照著他的安排走,好好地過好自己的日子。
不辜負他這一番心和意。
曾榮家的起道:“我去前面看看。”
一是看看午飯準備得如何,一是得去看看廂房里的貴重客人。
曾嬤嬤陪著林嘉。但年老尿頻,過了片刻,起去了凈房。
丫頭看看茶水沒了,與林嘉道個罪,去添水了。
這短短片刻,林嘉一個人在屋里了。
正房的門軒敞著,站起來舒展了一下腰,看著外面明,溜達兩步,邁出了房門。
再走兩步,便走進了里,此時時間還早,還沒那麼烈,曬著真是舒服。
林嘉用手遮著眼,仰起臉來,接這溫暖的。
只忽地覺到視線,放下手轉頭看去,看到了想也沒想到的人。
竟是那個人。
腰拔,眸子深邃。
手負在后,擺獵獵拂。
站在廊下,隔著庭院,一如從前那樣,淡淡地看著。
林嘉沒想到會再見到他。
以為嫁了后,該是沒機會再與他相見了。
今天是回門的日子,他出現在這里,是特意來看的嗎?
林嘉這一刻心中涌上了說不盡的激——
出嫁三日,已經知道自己嫁了一個多麼合適的人家。
殷實,規矩不大,不會嫌棄,只會捧著。婆婆好哄,夫君溫,家里就兩進院子,幾口人,關系簡單。
最希的想要“讀書人”的愿也實現了。不僅如此,張郎還青春俊。
林嘉有太多的話想告訴凌昭。
想告訴他已經安穩落地,開始扎。想告訴他的夫婿子很好黏人。還有婆母有趣,丫頭聽話。
想告訴他他給安排的對來說是最好的。
若遇不到他,憑自己,怎能得來這樣的一份安穩。這安穩是靠著背后的娘家、厚的嫁妝撐起來的。
這安穩是他給撐起來的。
千言萬語都道不盡。
最終,什麼也沒說,上前兩步,福行禮,出溫笑意,喚了聲:“九公子。”人過的好,安穩舒心,又意綿綿中,自然就現溫。
凌昭一直看著絢爛里的那個人。
裊娜玲瓏,娉婷好。
放下手,轉眸看到他,綻開了笑意,如海棠艷。
不一樣了。
凌昭目不轉睛,想看明白,怎地就和從前不一樣了?
的清麗發生了奇異的變化。
眉梢、角、纖腰,都不一樣了。
那眉間熾艷灼人的,是因何而生的風?
直到一聲的“九公子”在他的耳中炸開——儂儂,,未曾刻意,便帶著人的嫵。
凌昭看著在絢麗中娉婷走過來,站在廊外庭下,隔著欄桿對他笑。
“九公子。”說,“你怎在這里?”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冷冷清清:“來看看,你可好?”
林嘉笑了。
那一夜淚眼模糊的月,都被融散了。如今走出凌府,只覺得天高地闊,臆舒展,再不自囚了。
人就是得往前走才行。
眼睛彎起來,告訴他:“我很好。張郎很好。張家也好。”
溫地道:“一切都很好,公子不必擔心,以后也會越來越好的。”
明亮的眼睛里有芒,對未來有期許和信心。
還有許多激。
至于從前那些,已經放下,邁過去了。
一切都如凌昭期盼和謀算的那樣。
按照他算的,到這里,都該結束了。他年輕時遇到的一個人、一段,有了好的收場。
給彼此都留下了閃著的回憶。
該結束了。
可他看著林嘉在里的明笑靨,熾艷風,終于發現自己算了一件事。
他算了他自己。
以為是兩全之法,對得起教誨,對得起。
可是否對得起自己?
那管中汩汩流淌的滾燙是怎麼回事。
那皮的灼痛是怎麼回事。
那心里撕裂,左沖右突,要炸開心口沖出來的是怎麼回事。
一切都在計劃里,在謀算里,無一紕。
那到底是什麼在出掌控?
凌昭終于明白,是他自己。
人生而為人,怎能不貪,不占,不想,不?
世間之所以要以圣人之道去制這些,首先是因為它真實存在。
天生就在人的骨子里。
凌熙臣為算盡一切,唯獨沒有算到,自己放不開手。
“壽……九郎。”曾嬤嬤從凈房回來了,“哎呀,丫頭哪去了?”
林嘉坦,告訴曾嬤嬤:“去添水了。”
過去攙住曾嬤嬤。曾嬤嬤挽住手,過去對凌昭笑道:“九郎你看,這丫頭一看就是日子過得好,嫁對了人家。”
林嘉眼睛彎起來:“承嬤嬤吉言。”
大家都在里笑。
只有凌昭覺得廊下見不著,冷。管里又灼燒,裂著滾燙。
必須得離開。
他聽到自己一如尋常平靜地道:“那就好。好好過日子。我去前面。”
林嘉帶著笑福了一禮。
從的眼睛里,好像能看到在說——
【謝謝你。】
必須走,馬上走。
凌昭頷首,轉,沿著抄手游廊往院門走。
一步,兩步,三步。袖中的拳,握得手背青筋凸起。
四步,五步,六步。管炸裂了,皮洇出來。
七步,八步,九步。告訴自己快走,不要回頭。
從廂房廊下到院門口,走了四十七步。沒人知道凌昭在這四十七步里,心是如何地撕扯,鮮直流,直到疼痛再不能忍。他沒回頭,卻終于能正視自己。
當他站在垂花門下的時候,他知道這個事原來過不去,本就不可能過去。
原來他想要的本不是與什麼人琴瑟和鳴,生活滿。
他想要的不是遠遠看著,遙遙懷念。
他想要的,就只有。只是他一直都沒明白,原來他“想要”。或者他一直以為,他可以控制住自己“想要”的這個想法。
他站在垂花門下,想起母親說的——莫要悔之莫及。
他終于轉回眸,又看了一眼。
卻只看到攙扶著曾嬤嬤,往正房里去的背影。背著他,漸行漸遠。
凌熙臣藏在袖中的拳驟然張開!又握!
他知道他的人生中有許多該做的事和不該做的事,有許多能做的事和不能做的事。
可在這一刻,他知道他必須做的事就是出手去,把拉回來!
否則,這炸裂不能愈合,這疼痛無解,夜夜難寐,人不能人,只怕要了鬼!
林嘉扶著嬤嬤走到正房門檻,回頭看了一眼,看到凌昭的形在垂花門下閃過,消失。
釋然地微笑,又轉回頭來,邁過了高高的門檻。
不知道,就在剛才那一刻,高山白雪、不惹塵埃的凌熙臣,墜落了凡間。
轟然作響,要與一起碎骨,重新熔煉了去。
南燭守在前面院子里,看見凌昭出來,大大松了一口氣,迎上去:“公子。”
凌昭問:“張安呢?”
南燭一指倒座房:“在里面呢。季白哥也在。”
他問:“公子,我們先回去嗎?”
南燭的確因為年紀小,還有許多事想不明白。
但他是個敏銳的孩子,他總覺得害怕。他就想和凌昭趕回去。這一趟平安回去,大概就真的結束了。
可他的主人,凌家九郎,卻道:“不。”
他說:“我去見見他。”
沒有人知道剛剛站在垂花門下的那短暫片刻,凌熙臣的腦子里已經篩過了多的信息,謀劃了多的辦法。
只為了,讓林嘉回到他的邊。
若要實現這個目的,必須解決的丈夫。
張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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