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林嘉看到書房的燈火熄滅了。
對岸也陷了黑暗中, 只有天上的月和水中的月互映著,芒清幽。
眺黑暗。
黑暗里卻有了一點亮,微弱, 看不清執的人。
林嘉凝目著對岸那一點微,許久,微微地笑了。
心雖向往, 但清晰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不想要什麼。
“小寧兒,熄了火。”道, “我們回去。”
夜寧謐。
凌昭一個人踏了梅林。
梅林已經沒有人,只有螽斯蟲鳴,此起彼伏,既熱鬧又寂寥。
他踩著草叢在水邊尋到了一塊泥土松的地方,蹲下去用手了, 新填的土, 下面還有余溫。
凌昭站起來, 于夜中茫然。
似乎知道自己來尋什麼,又不知道自己到底來尋什麼。
若想見,便該在火還在時過來。若不想見, 又何必在火滅去后又趕來。
凌昭的人生中, 一直都是目標清晰,仕途儻,從沒有過這樣迷茫的時刻。
他年早慧, 在別的年還庭前聽訓的時候, 他已經在皇帝邊參贊機要了。
所有人都覺得他遠比同齡人要穩重。便是他的大伯父也只是在政事上指點引導他。
唯獨此種人生迷茫, 沒有人同他講過。
因所有人都覺得, 凌昭凌熙臣本就不會有這種迷茫。
這一次, 凌昭前所未有地希父親還能在。還能像小時候那樣著他的頭,回答那些他不會拿去問別人的問題。
憾的是,能為他解的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凌熙臣提著一盞琉璃燈,面著湖月立于天地間。
夜風吹他的袍袖和帶。
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彷徨無助之。
十九日傍晚,郎君們從族學里回來,十二郎才知道杜姨娘走了。
想到林嘉此時必定正哀傷孤弱需要人安,他心下頗有些。
三夫人一眼就看出來他的想法,叱一聲,將他喝住:“把你那心思給我收了!”
“瑩瑩過門之前,你有什麼想法都給我收斂著!”三夫人道,“不許去見!”
三夫人也懂得林嘉這時候該正當是脆弱之時,擔心林嘉此時為了尋求依靠對凌延投懷送抱。年輕男萬一作出什麼事來,對凌家、秦家都不好代。
恫嚇凌延:“你不要以為瑩瑩定了便萬全了。我們秦家的面子容不得別人放在腳底下踩,你若作出什麼出格之事,下了瑩瑩的臉,我五哥豈是好相與的。當年,九郎在他手里都沒拿到解元。”
這個事是金陵的一段佳話,許多人都知道的。
凌延十分想要這樣的岳父和這出名門、嫁妝厚的妻子,他忙認罪:“兒子曉得輕重,豈會做那糊涂之事。母親只管放一百個心。”
三夫人道:“你也是傻的,旁的什麼事著急都不用急小林的事。就在咱們家里,難道還能飛了去?”
“是個孝順孩子,要給杜姨娘穿一個月孝,安安靜靜地不是正好。”道,“瑩瑩那邊現在鑼鼓地在準備著呢,咱們這邊也有好多事。你的新院子收拾得差不多了,只等除服,秦家就過來人量院子。”
方來量院子,看看未來的居所有多大,然后據量出來的尺寸準備家,將未來的新居填滿。富貴人家的姑娘,連馬桶都是從娘家自帶的。
秦家其實早就過來人悄悄量過了,家也準備好了。
只“量院子”本就是婚姻一系列儀式的一部分,是一個十分喜慶的環節,等除了服,還要大張旗鼓地來做做樣子。
訓完凌延,三夫人又慨:“我沒看錯這孩子,小林果真是個孝順孩子。瑩瑩也溫。想來們兩個能和和睦睦的,你的日子過得和,便能安心讀書。我呢,也算對得住你了。”
凌延深深揖下去:“母親于我,形同再生。待瑩瑩嘉嘉都過了門,定們兩個日日在母親膝前盡孝。母親將來,只管福就是。”
三夫人想象了一下。
秦七娘溫與自己心,林嘉孝順對自己恭敬,以后們兩個圍著自己轉。
十二郎也越發曉事,與東樓那邊徹底斷了,只認自己一個作娘。
這未來的日子啊,還真是值得期待!
三夫人欣欣然點頭。
桃子每日都去探林嘉,回來的稟報都是:“林姑娘好的,沒什麼事。”
“林姑娘今天掃屋子,把杜姨娘的置了。”
“林姑娘今天彈琴來著。”
“我拿過去的茶林姑娘夸了好喝。”
“林姑娘在看那本書了,喜歡的。”
“林姑娘今天和我一起打絡子來著,我打了一團,笑了。”
但當每次凌昭問:“可需要什麼?”
桃子都搖頭:“沒有。說什麼都有,沒什麼需要的。”
凌昭便沉默了。
桃子便道:“以前看著林姑娘的,還以為姨娘沒了一個人恐怕不行。哪知現在看著……好的。”
飯照吃,日子照過。小寧兒和王婆子雖惴惴,但看平靜,也老實跟著過日子。
只是桃子雖當著凌昭的面這樣說,等季白過來的時候,卻拉著季白嘆氣。
季白道:“怎了?”
桃子怏怏:“林姑娘如今有很多時間了。”
季白:“吶?”
桃子嘆氣:“一次點心都沒給公子再做過。”
季白問:“公子現在吃飯怎麼樣?我瞧著人還行。”
并沒有消瘦什麼的。戲文里那些相思骨的,不分男,不都是帶漸寬的嗎?
桃子道:“咱們公子你還不知道。吃不下去也要強吃,一口一口地,看得我那個難。”
季白道:“公子從小就是這樣的。”
他覺得對的事,就會堅持。別的年做不到的、中途放棄、半途而廢的,他都能堅持下來。
自小便因此得到祖父的青眼,被挪出四房的院子,凌老爺親自教導。
桃子只能嘆氣。
季白道:“你肯定等不到正頭夫人進門,跟林姑娘走近些也行,只別落下把柄將來讓正頭夫人知道了。”
桃子第一反應是啐他:“用你教。”
頓了頓又道:“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林姑娘將來會四房的人?”
季白道:“原你說他們兩個互不相見,我以為不會了的。可現在……公子多久沒回外院去了?”
書房可以住人,但對男主人來說也應該只是偶居之地,不該是長居之地。已婚妻子的正房、妾室的側房,才是長居之地。未婚的時候,外院的寢院才是。
桃子更嘆氣。
但出了一會兒神,搖頭:“不會的。”
道:“林姑娘不會給公子做妾的。”
林嘉本就不用給杜姨娘穿孝的,是想報一場養恩才主穿的。四月十一便除服了,還早過了凌府的郎君們。
待要換裳,去年的子短了一截。好在去年裁子的時候都留了余量先起來,現在拆了線便是。
換好了裳,去給三夫人請安。
三夫人活得致,從去年年尾杜姨娘生病,怕過了病氣,便不再見林嘉了,到如今算算也有四個月了。許久不見乍再一見,驚了一下。
“竟長這麼高了,真是大姑娘了。”贊嘆著,溫聲道,“過來,過來,好孩子,到我跟前來。”
林嘉依言上前。
三夫人打量。
年輕時候也是人,如今看到林嘉似凝脂,腰如束素,天生一娜似弱柳的氣韻,清若幽蘭,豈不正是自己年輕時的模樣?只嘆自己年華逝去,好不哀傷。
三夫人這傷春悲秋的子蔡媽媽是太了解了,春風也好秋月也好,花花草草碎了的玉石也好,反正都能把自己代進去。蔡媽媽便輕輕地“咳”了一聲。
三夫人回神,問林嘉生活可好,有什麼需要的。
林嘉答:“一切都好,都同從前一樣,沒什麼額外需要的。”
三夫人沒發話,除了杜姨娘的份例沒有了,其他的小院一切都照從前。林嘉的米糧照發,小寧兒和王婆子的月錢也按日子從三房領回來了。
三夫人道:“不需跟我外道。”
“實是什麼都不缺。”林嘉道,“只想跟夫人說一聲,姨母的東西我都拾掇整齊了,的私房錢和妝奩一直都沒。像樣的裳也都收著,只將的小都置了。夫人可以讓媽媽來收東西了。”
杜姨娘那點子東西三夫人怎麼會放在眼里,正想說“不用了,都歸你”,蔡媽媽搶先又“咳”了一聲,三夫人把這一句便吞了下去,看了蔡媽媽一眼。
蔡媽媽上前一步,笑道:“這些小事都以后再說。小林,咱們先說說你的事。”
三夫人點頭:“是,也該說說你的事了。”
林嘉道:“正是。”
站了起來,又跪了下去:“這些年,我夫人庇護,平安長大,凌府和夫人的恩德,嘉娘激不盡,請夫人嘉娘一拜。”
結結實實地給三夫人磕了個頭。
林嘉吃著凌家的米糧長大,等于是由凌府三房養大的,此大恩,給三夫人磕這個頭,理所應當。
三夫人含笑了,待磕完,道:“好孩子,快起來。”
林嘉站了起來。
三夫人總覺得跟印象里的那個小姑娘有些不太一樣了,可能是因為長高了的緣故。小孩子一長高,看起來便像大人了。
三夫人道:“咱們有緣分,也不需外道。以后你的事,我來安排。你盡管把心放下。”
林嘉抬起眸子。
“今日來,便是想與夫人稟過此事。”道,“如今我姨母不在了,我亦已經長大人,自不能再厚賴在府里。今日便是想來拜別夫人,待夫人派人清點回收了我姨母房中的東西,我便離開凌府,自謀生路去。”
三夫人愕然,和蔡媽媽面面相覷。
“傻孩子,在瞎說什麼呢。”三夫人嗔道,“杜姨娘莫非沒告訴你,我已蔡媽媽知會過的,你以后就留在這里,哪也不去。待我侄過門,我就給你和十二郎辦事。”
蔡媽媽道:“是,我跟杜姨娘都說清楚了的。”
林嘉道:“這個事我知道,多謝夫人錯,但我姨母并未答應此事。我出寒微,原也配不上府里的郎君,亦從不曾想過要為了府里的富貴,放棄良家去與人為妾。”
蔡媽媽嘖道:“傻丫頭,你是讀書讀傻了。良家良家,聽著好聽而已。窮苦良家哪比得上高門妾,錦玉食,一個個水養的人似的。”
“咱們凌家的門第,十二郎的容貌,還有秀才的功名,試問哪一樣是你離開凌家還能找得到的?”
“你別覺得自己生得有兩分姿就有了倚仗。正經人家娶妻娶賢,你父母雙亡,天煞孤星,又是妾室養大,妥妥的五不娶之首。若是有人圖你姿娶了回去,你看你這弱柳扶風的樣子,是能上灶刷鍋還是能下地干活?”
“告訴你,便是我給我家小子挑媳婦,都不會挑中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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