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談雙手搭在案幾上,已經失神許久。
沈夷的技藝遠在蕭霽月之上,且含帶意,已經融于高超的技藝之中,這絕非一朝一夕練出來的。
潺潺是會跳舞的,他還能看出,對跳舞是極熱的。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學的呢?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們是未婚夫妻,本該是這天底下最親近的人才是。
似乎...江談不覺出思索之,好像曾經提起過這件事,只是他未曾放在心上過。
江談薄微抿。
直到一舞結束,他側不遠傳來低低笑聲。
他輕輕蹙眉,側頭轉向下首的座次:“晏將軍有何見教?”
他下首坐著的是北戎二王子,在北戎又領大將軍銜,真正的實權人,北戎和晉朝彼此牽制,北戎派了這人來,算是半個質子,晉朝也自有貴胄皇子派去北戎,不過北戎勢大,兵強馬壯,他這半個質子也當的極氣派。
這人雪白,瞳深似水,眉眼如畫,眼睫投籠出一片影,除了眼窩略深,再瞧不出哪里有北戎人的影子,他學詩書,通曲賦,倒似風流俊逸的江左才俊,還特地給自己取了個漢名——晏明洲。
從方才開始,他便角含笑,眸一直隨著沈夷流連,此時又輕笑出聲,江談不免冷了神。
他的潺潺清艷無雙,他能看見,其他男子自然也能看見,他生出一種私有被覬覦的不快和警惕。
晏明洲閑閑一笑:“臣只是慨,這天下人人都想娶沈縣主,可惜這天下只有一個沈縣主。”
他起眼皮,斜瞥江談,莞爾道:“殿下好福氣。”
江談聞言,心尖似有一陣熱流滾過,在他波瀾不驚的心頭翻起巖漿,燙的他搭在案幾上的雙手不覺收攏拳。
沈夷這般長臉,帝后也是極滿意的,昭德帝還特地賞了一對兒赤金瑪瑙酒盞,以示嘉獎。
蕭霽月見江談全神貫注盯著,不覺口舌發干,子也有些發,已經打心底怯了,甚至想稱病不獻這舞了。
待一曲舞畢,江談隨著沈夷出去了,蕭霽月失措地看了眼蕭德妃:“姑母,殿下他...”
蕭德妃本是指侄艷冠群芳的,沒想到卻了沈夷踮腳的,咬了咬牙:“何統,我派人他回來。”
不過蕭霽月這般心里長草的態,能跳出什麼來?再加上沈夷珠玉在前,不過上半闕,便有幾個拍子跳錯了,當著這麼多貴人的面兒,委實人。
待沈夷走到拐角,江談不由喚了聲:“潺潺。”
沈夷一驚:“殿下有何吩咐?”
江談也不知道自己怎麼了,突然地就想見一見,想和單獨說上幾句話。
這般說話,合禮卻疏離,江談心頭一,走近了一步,緩聲道:“我竟不知你會跳舞。”就如他不知道,他的潺潺居然這般引人注目,引人注目到讓他都生出些妒意來。
沈夷覺得這話忒可笑:“殿下不知道的事多著呢,這有什麼稀奇的?”只要想到夢里那些伶仃支離的場景,沈夷連和他站在一,都覺得心生厭煩。
江談微微皺眉:“我不是這個意思...”他目難得帶了溫度,灼灼地看向,他手想去牽的手:“你我之間,不必如此生分,以后我有什麼不知道的,你只管告訴我便是了。”
潺潺近來待他,當真生分了許多,他生出不安來,甚至開始反思過往了。
他放緩聲音:“我日后會空多陪陪你的。”
他的話難得帶了溫和,近乎寵溺,只是總改不了骨子里那驕矜的味道,聽上去便如居高臨下的恩賜。
沈夷沒。
江談這話,倒是讓想起去年的一件事。
去年央了江談好久,江談才終于空陪去雁塔附近游玩踏青,結果到了那天,歡歡喜喜地趕早出門,他卻突然被朝事絆住了腳,不能來了。
那天突然下了場傾盆大雨,派去找江談的人被阻在半路,他也忘了遣人來跟來說一聲,忙到下午,好容易想起,蕭家卻又生事,江談便徹底沒空了。”
怕江談來了見不到,就不敢走,只得在亭子里等了一日,從太初升一直等到月上梢頭,回去便發了一場高熱。現在想來,他不會忙到連派人傳個話的時間都沒有,只是沒把這事放在心上吧?從頭到尾,期待那日踏青的,只有一個人。
既然決心退婚,現在也該慢慢鋪墊了,實在不該再和江談多糾纏。
毫不猶豫地道:“不必,殿下還是專心料理朝事吧,做不到的事,就不必隨意承諾了。”
他不由皺了下眉,沉聲道:“潺潺,聽話。”
他不想鬧得太僵,又緩了緩神,岔開話頭:“我見你步伐有些踉蹌,可是方才跳舞傷到了?醫工就在后殿,我扶你去...”
沈夷方才跳舞的時候,的確不小心扭了下,方才覺著還好,現在卻作痛起來,沒想到被江談瞧見了。
他話說了一半,后蕭德妃派來的侍忽然喚道:“殿下,蕭四姑娘的舞已經跳到下半闕了,您答應要去看的。”他把答應二字咬的極重。
江談神一頓,似乎想起什麼事,竟默了片刻,眉微嘆了聲,只得轉了話風:“我待會兒命人給你送藥。”到底還是選了蕭霽月。
他不容拒絕,手握了握的手,難得放聲音:“好生歇著,回頭我去看你。”沈夷仍是被他排在后面的那個。
沈夷輕提擺,看了眼自己已經發腫的腳踝,表帶了點嘲諷——這就是方才還說要好好陪的人,幸好,江談的話,半個字都不會再信了。
......
沈皇后有個習慣,每年千秋宴過后,都會帶上幾個小輩和八字清正的閨去國寺小住幾日,昭德帝也從不攔著,沈夷若是有空,定會陪的,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千秋宴一國,沈皇后帶著人,低調地去了國寺。
不過往年陪著去大殿祝禱祈福的都是萬年,今兒萬年腸胃不適,陪同沈皇后進殿祝禱的重任便落到了沈夷頭上,不好掃姑母興致,忍痛不出異樣,陪著沈皇后上了香火。
甭看平時在長輩面前撒,但真遇到事了,反倒不喜歡四嚷嚷,免得讓長輩心。
待祝禱祈福的流程走完,沈皇后卻沒有急著出去,反是喚來主持說了幾句話,又叮囑沈夷:“潺潺不必跟著,在這里等我便是。”
主持會意頷首,引著去了佛像之后,那里有一方用銅鎖閉的暗室。
待暗室打開,沈夷無意識地瞧了眼,里面竟供奉著麻麻的牌位,兩側燃著幽幽長明的燈火。
說句不中聽的,這得一大家子死絕了才能有這麼多的靈牌吧?
不覺心生訝然,就聽‘砰’地一聲,暗室的門重新合攏了。
......
江談忙完之后,立刻拿著膏藥去了長樂殿,撲了個空之后,他才想起來母后年年生辰去國寺這事,潺潺定是也跟著去了。
他不覺心生懊惱,卻不方便出宮,只能把藥膏給了底下人,令他速速送去國寺。
國寺因沈皇后到來,戒備森嚴,這瓶子藥膏七傳八傳的,居然傳到了謝彌手里。
謝彌把藥瓶上下拋了拋,挑眉一笑,眉眼都著邪氣,顯然在憋著什麼壞主意。
中午跳舞的時候,沈夷還沒覺著有多疼呢,誰料到了下午,從腳掌倒腳踝都腫脹起來,連繡鞋都穿不上了,疼的也越發厲害,一一鉆心似的,連蔣媼上了藥都不管用。
偏生姑母子不舒坦,幾個醫工正幫開藥診脈,這時候去人,不是平白讓姑母擔憂?
正忍的想掉眼淚,便聽到門外一陣敲門聲:“主人。”
沈夷匆匆忙忙套上鞋子,又覺著不夠,用擺把腳遮住,這才問:“你有什麼事?”
謝彌聲音里帶著古怪的笑意:“聽說主人傷到腳了,我特地來送藥。”
沈夷一愣。
謝彌什麼時候這麼了?這麼瞧來,他雖然可惡,倒是比那個貌合神離的未婚夫強了不。
不過送藥總歸是好意,道:“你進來吧。”
謝彌沒提江談,但也沒說是自己送的,隨手把藥瓶放到手邊,輕描淡寫地道:“主人還是盡早上藥,不然明日只會疼的更厲害。”
謝彌這般說,沈夷理所當然地以為是他找的藥,不由抿了下,哦了聲:“多謝你了。”
謝彌角一彎,毫不覺得愧,反而很不要臉地沾沾自喜:“主人跟我這般見外?”
鞋還沒穿好,謝彌在屋里,頗不自在,不由更把腳往擺里藏了藏,疼的想吸氣,卻又不想在他跟前怯,便抬了抬下,蓋彌彰地道:“也不怎麼疼,藥我收到了,你出去吧。”
不還好,這麼一,謝彌就瞥見白皙膩的腳踝此時已經腫的如發面饅頭一般,泛著猙獰的青紫,看著便疼的厲害,艷紅潤的瓣都在輕輕發抖,還非得在他面前強撐著。
他來不過是為了給江談使個壞,但見疼這樣,他難得生了點惻之心。
謝彌指尖挲了下藥瓶:“我幫主人上藥?”
沈夷全上下就屬最,再說子的腳怎麼好讓外男瞧見,想到夢里謝彌對的腳做的那些事...想也沒想就道:“不必,我都說了我不疼。”
謝彌的善心攏共就這麼點,見不應,他也懶得多問,頗是瀟灑地揮了揮手:“那彌奴就告退了,主人自便。”
他早說過,他就是這麼個壞心腸的人,過了這村,沈夷就是在他面前疼的打滾,他也不會多管閑事的。
憋到他剛走出門,沈夷疼的吸了吸鼻子,終于再憋不住了,眼淚珠子斷了線似的流出來。
謝彌歪了歪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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