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姐姐?”
慕云月怔怔的, 有些不敢認。
喬晚卿一笑,拔過去,正想像小時候那樣抱一抱, 瞧見旁邊的衛長庚, 猛地想起如今兩人的份,抱拳畢恭畢敬行禮道:“微臣參見陛下, 參見皇后娘娘。”
衛長庚抬手免了的禮,道:“朕今日也只是來侯府上做客, 大家都輕松些, 不必拘禮。喬將軍這幾年在南境也辛苦了, 好不容易回來,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余瞄著旁邊還在“簌簌”掉葉子的榕樹, 他臉復雜,幾次想看口,但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喬晚卿倒是一臉坦然,“微臣剛剛回京,聽聞世子近年武藝見長,便和世子切磋起來。無意驚擾圣駕, 還陛下恕罪。”
樹上的人一聽就炸了, 抖著指頭在空中憤憤指點,“明明是你……”
喬晚卿一記眼刀悠悠殺過去。
慕知白從頭發到腳趾頭都狠狠哆嗦了下,立即把閉河蚌, 一點聲兒也不敢往外“吱”。紅纓槍已經不震了,樹上的葉子卻是落得比方才還要多, 馬上就要禿了。
相識這麼久, 衛長庚還沒見過這麼乖覺的慕知白, 跟平日在折子上對他張牙舞爪的模樣完全判若兩人。不怕皇帝, 倒是怕一位將軍?
衛長庚暗吸一口氣,挑著高低眉,驚訝不已。
慕云月原本也吃驚的,等發現將慕知白扔出來的人是喬晚卿,一下又釋然了,甚至還能出空閑,拍著衛長庚的肩,淡定安他:“沒什麼奇怪的,他三天兩頭要被喬姐姐掛起來,有一回還掛到過城外的葬崗,嚇得他三天沒敢出門,一看見青綠的東西就反胃。”
“……”
“那你父親母親就沒有覺得哪里不對?”
“覺得啊。”慕云月點頭,“他們覺得喬姐姐掛得還不夠久,應當再多掛兩天,最好掛到城門口,還是倒掛的那種,讓路過的人都瞧瞧,也好給他皮,以后做事別再那麼躁。”
衛長庚:“…………”
慕知白能活到現在,也是不容易的。
*
幾人哄鬧著進了大門。
慕鴻騫軍中有事,還沒從校場回來。丹郡主則在花廳,和一個著簇新寶藍裳的婦人說話。
因著南蠻一帶的艱苦條件和過往五年的艱辛,婦人眼角眉梢都早早爬上了歲月的痕跡。明明和丹郡主年紀相仿,兩鬢卻已微星。
然一雙眼仍舊明亮如初,仿佛暗夜里的一顆星,無論周遭環境多麼惡劣,都沒法奪走眼底毫輝。
是便是喬晚卿的嫡母。
當初喬老將軍和兩個兒子先后犧牲,喬家子輩就只剩十五歲的喬晚卿,和一個十歲的庶子。外頭的親戚一個個又都不是省油的燈,見他們孤兒寡母,就想以贍養之名,行霸占家產之實。
便是這個弱不風、往日連都沒殺過的子,提刀護在姐弟倆面前。
端莊和禮數沒法再庇護家人,也無懼讓自己變世人眼中的“潑婦”,以自己羸弱之軀,為這對與毫無緣關系的姐弟撐起一片天。
如今喬家這對姐弟,姐姐了當世聲名顯赫的將軍,弟弟不過十五歲年紀,也練就了一文韜武略,在軍營中初鋒芒,都要多虧這位嫡母。
慕云月對也甚是欽佩,進門后,不等老夫人向行禮,就先抬手將這些虛禮都免了。
喬老夫人還有些惶恐,直到衛長庚也如此開口,才在丹郡主的攙扶下,忐忑坐回去。
因著慕鴻騫和已故的鎮南將軍是曾經的戰友,有過命的,慕、喬兩家也了多年的世。喬家最艱難的時候,也是靠慕家支撐,方才能一步步走出泥潭。
兩家往也從不忌諱什麼,親得宛如一家人。
在花廳坐了會兒,等慕鴻騫回來,天也剛好暗下,大家一塊圍坐著,吃了一頓遲到的年夜飯。等飯畢,男人們去書房商討政事。人們則留在花廳,繼續閑話家常。
慕云月本想和喬晚卿一道去后院看耍那套新練的槍法,自己為琴伴奏,像小時候那樣。
喬老夫人卻忽然住了慕云月,幾次言又止,許久才道:“皇后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一看便是有求于人。
一向是個驕傲的子,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輕易向外人開口。當初喬家最艱難的時候,也是獨自咬牙,直到后來家產都快變賣干凈,當真撐不下去,才上汝侯府求援。今日能跟自己開口,定也是做了幾番掙扎。
慕云月也不耽擱,揮退邊的人,知腳不好,便主過去攙扶,和并肩行在雪月之下。
“老夫人有話便直說吧,您是我母親的好友,喬世叔也曾在戰火中多次救過我父親的命,喬姐姐更是和我同手足。您需要什麼,只要阿蕪能辦到,定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喬老夫人聽著這聲親切的“阿蕪”,笑了笑,心里那點惶恐也隨之消散許多,啟道:“那娘娘就容老婦僭越,問上一句,陛下這次召卿兒回京,所謂為何?”
像是怕慕云月誤會,說完又趕跟了一句:“老婦不是想干預朝政,只是、只是……”
轉頭看了眼慕云月,苦一笑,“娘娘瞧著氣這般好,想來婚后,陛下一定很疼娘娘。也不知我家卿兒何時也能尋一個如意郎君,也如陛下疼娘娘那般,疼。說到底,也只是個姑娘家,那些打打殺殺的事,不該和扯上關系。若不是當初家里真的沒人,我也舍不得……”
喬老夫人哽咽。
慕云月也垂下眼眸,沉默下來。
這番話說得已經很委婉,但里頭的意思,慕云月也聽懂了。
倘若當初沒有那番變故,喬晚卿應該和其他名門出生的貴一樣,在罐里泡大,及笄之后在從一個門子抬到另一個門子,繼續清福,永遠不知困難為何。若是嫁進慕家,憑兩家的,以及公公婆婆的開明,喬晚卿的日子能過得更好。
可這世上,總是無可奈何多過得償所愿。
說來也是喬老夫人的一番之心。
倘若只是將喬晚卿當一個振興家族的工,自然不會為喬晚卿心這個。覺察到皇帝有意提攜,說不定還會為了家族榮耀,不管喬晚卿愿不愿意,都要求必須應下。而不是像現在,明知這些話捅出去便是殺之禍,還冒死過來見。
這些年,想來喬老夫人心里也很自責吧?能為一個庶出兒做到這份上,當真是很不容易了。
可這事,慕云月也做不了主,更不好直接把西南那邊的事,提前出去,只能道:“老夫人放心,陛下是個明事理的人,倘若喬姐姐不愿意,他不會迫的。”
更多的,也不好再說,也不能保證什麼。
幾人湊在一塊又說了會兒話,待到夜徹底暗下,宮里快要落鑰,慕云月和衛長庚也同大家告辭,坐上馬車回去。
一路上,慕云月都心不在焉,衛長庚逗弄,也懨懨提不起多神。
“這是怎麼了?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才一會兒沒見,人就這樣了?莫不是著寒了?”
衛長庚擔憂地去慕云月額頭。
慕云月搖搖腦袋,甩開他的手,展臂抱住他,哼哼唧唧道:“喬姐姐一定要去西南嗎?”
衛長庚挑眉,“可是喬老夫人同你說了什麼?”
慕云月心頭一,下意識口而出:“你怎麼知……”說到一半又趕閉,給自己找補,“誰也沒有找我,我就是自己個兒瞎想的。”
這還自個兒瞎想呢?
衛長庚輕嗤,點了點翹的鼻尖,道:“慌什麼?我又不會怪你。”
“那你也不能怪喬老夫人,也是為了喬姐姐好。”慕云月搶白道,說完,又無奈地嘆了口氣。
站在皇后的立場,自然是希喬晚卿能接管西南,繼續守衛北頤江山;可站在好友的立場,也和喬老夫人一個想法,比起建功立業,更希喬晚卿能夠過得簡單開心,遠離那些刀劍影。
更何況,還有哥哥呢……
世間當真就沒有兩全的法子了?
衛長庚將抱回懷中,輕輕搖晃,“你啊,心了這麼多,可有問過喬晚卿自己的想法?是愿意回歸宅,還是更愿意繼續馳騁沙場,你可知道?”
慕云月霎了霎眼睫,道了聲:“我……”
卻是當真回答不上來。
和喬晚卿雖是舊友,可畢竟分開太久了。
曾經的喬晚卿,就不是個會被禮數約束的人。雖然當初披甲上陣,不是本愿,可經過這五年,的心思可有什麼變化,慕云月也的確猜不。
衛長庚輕笑,下,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若是想回去相夫教子,我絕不阻攔;同理,若是想繼續上陣殺敵,你和喬老夫人就算打斷的,也攔不住的心。你點你應當比我更清楚,不是嗎?”
“既然不是你能決定的事,你又何必在這杞人憂天?”
慕云月抿了抿,點頭道:“好,我不想了。”
然心思,卻還是他這番話牽,不自覺飛出去老遠。
說起來,也是將門出,倘若當初父親問愿不愿意習武,答應了,自己的前世會不會有個不一樣的結果?即便沒法像喬晚卿那樣,做一個立馬橫刀的將軍,至也不會被欺負那樣。
“真好。”慕云月嘆道,“早知道我也去習武了。”
衛長庚揚了下眉梢,“習武做什麼?不苦嗎?”
“不苦!”慕云月昂起下,跟他杠,“習了武,說不定現在我也能跟喬姐姐一樣,當個英姿颯爽的將軍,也就不會被欺負了。”
邊說,邊怨懟地剜了某人一眼。
衛長庚悶笑不已,幾次想開口懟回去,卻都沉默下來。
其實,即便不做將軍,也是有過那般颯爽模樣的,就在十二歲那年,被敵軍俘虜的時候。
彼時盧龍城布防還有,慕鴻騫心急如焚,卻也沒法豁出閡城百姓的命,貿貿然打開城門,只為救自己的兒。
衛長庚自己也知道,當時去救人,是絕對的下下策。
可世上有些事,知道是一回事,做不做又是另外一回事。就像那僅有幾面之緣的姑娘,本不該惹得他牽腸掛肚;就像明知敵營里到都是陷阱,可他還是沒忍住,追了過去。
原本,他也只是想刺探一下敵,確認一下的安危,再回來從長計議,卻不料,正撞上拿彎刀抵在自己脖子上,想要殉國。臨死前,還不忘把敵軍將領狠狠痛罵一頓出氣。
不得不說,真是個牙尖利的小姑娘,一個臟字不帶,愣是把那幾個敵將氣得臉鐵青。
小小的子立在浸滿冰爽的朔風中,仿佛一朵開在懸崖邊上的花,臉上沾滿污,發髻也凌得不樣,那雙眼睛倒是灼灼如炬。
握刀的手還打著,出口的聲音卻堅定無比——
“我告訴你們,我們北頤的皇帝已經來盧龍了,誓死跟閡城百姓共進退;而你們那位可汗,還不知道在哪個人床上醉生夢死呢!”
“有這麼個民如子的皇帝,我本沒必要害怕。他一定會來救我,帶兵踏平你們這群敗類;縱使那時我已經亡,他也會將我的尸骨帶回我的家鄉,好好安葬。”
這多年,還是第一個這麼信任他,覺得他一定能救于生死的人。
當時自己在想什麼?
好像是想狠狠嘲笑一番,口中那個“民如子的皇帝”,不過是薛衍的傀儡,自己都快保不住,本沒那麼大本事救。
可等他回過神的時候,拍馬的韁繩已經揮下,手里的長/槍也已挑落敵人的首級。
明明不屑于說的話,可渾的卻還是為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甚至每一個眼神,而沸騰燃燒。在宮中抑了多年的緒,也都在這樣一刻迸發。
那是十六年來,仰人鼻息的抑生活中,從未驗過的熾熱,和酣暢淋漓,為,也更為他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麼,只是那一刻,他很想沖破所有敵防,在那生死一線的關頭,拉住的手,給回應,告訴:“別怕,我帶你回家!”
直到現在回想起來,衛長庚依舊會熱沸騰。
而小姑娘當時過來的歡喜眼神,仿佛自己就是的一片天,他也一刻不曾忘。
即便臉上裹滿了北地的狼煙和風霜,他依舊覺得,是世間最好看的姑娘。
時過境遷,也不知道還記不記得自己還有這樣一個救命恩人?估計回家之后,就忘得一干二凈了吧?否則這麼長時間,怎麼都沒聽提過一句?
還真是個小沒良心的。
衛長庚在心底嘆了口氣,無奈也悵然。
作者有話說:
蕪湖,終于要開始最后一層皮了o(≧v≦)o
這章也有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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