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太太見秦瑜和兒穿裝十分方便, 也好看。所以也來華百貨找了同一個裁師傅,做了兩條子,今天剛好過來拿。
營業員認識傅太太一個勁兒地跟推薦新出來的旗袍樣式。但是,傅太太看上的一件寶藍的絨旗袍, 想要試試, 營業員又說, 只有這麼一件,傅太太略有些富態, 穿不進去。
自己穿不進去, 又不舍得放棄,傅太太見明玉上的襖是上好的香云紗,氣輕薄還不, 最適合春夏穿,只是香云紗大多數都沉悶, 就想著讓穿件鮮亮的服。
“明玉來試試?”
宋太太這些年就是用家里的裁, 哪怕裁學了外頭的新式樣,也沒嘗試過。那些新式樣也只有老三那個唱戲的才會穿, 是不好意思穿上的, 擺手:“嫂子, 你自己試就好了!”
傅太太拉著:“你來試試呀!肯定好看的呀!”
別看傅太太一把年紀了,半是撒半是威脅的口氣, 宋太太哪里吃得消, 只能依著進了更室。
換了服出來, 傅太太說:“你看旗袍就是很好看的呀!”
宋太太從上到下看鏡子里的自己,直到看到小以下, 出一雙尖細的三寸金蓮, 再看傅太太, 一雙大腳穿在高跟鞋里,自己這雙腳說不出的怪異。
記得年輕時候,老爺知道那兩位好友喜歡帶太太玩,老爺一起去作陪,幾次下來,跟穆頤蓮和蔣紅蓮認識了,穆頤蓮雖然是漢,大約因為父親是在朝廷做,見慣了滿人子不纏足,所以穆家兒沒一個纏足的。
那時候大家都穿襖,襖拖地,頤蓮一雙大腳,走路的時候,一雙大腳難免會出子,那時候覺得實在不雅觀。
倒是紅蓮還暗暗羨慕頤蓮姐的一雙大腳怎麼走都不累,還說:“我是夠了一雙小腳的苦,怎麼也不會給雅韻纏足了。”
雅韻是自己未來的兒媳婦,當時想要說一句孩兒還是把腳纏了的好,卻又想著紅蓮子不擅生養,連著了兩次胎才留下這麼個小丫頭,寶貝些就寶貝些了,不纏就不纏了,左不過是做自家的兒媳,這個做婆婆的不嫌棄,還有誰敢說了去?
現在看著自己在旗袍下怪異的腳,宋太太搖頭:“算了,算了,還是不要了!”
傅太太也發現了,又取來一件絳紫的織錦緞旗袍:“換這件試試。”
“不用了,我穿不好的。”想想出來的兩只錐子一樣的小腳,宋太太就怕了。
“這件可以的,你聽我的。”
宋太太被傅太太推了進去。
這件是曳地旗袍,基本上能把一雙腳給蓋住,傅太太陪著照鏡子:“腋下,腰都有些太過于寬松了,不過這個樣子好看的。照這個樣子做兩件?”
“不用,我過兩天就回老家了,這種旗袍沒有半個月做不好的。不要了!”
“你回去干嘛?”
“我不在家的話,家里會的。”
傅太太像是聽到了什麼稀奇的事:“吃飽了撐著啊?什麼家?有家人的地方才是家。什麼是家人,要麼跟你有脈,要麼跟你有,你是跟二三四五有,還是說那些不是出自你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有?你兒子在上海,小瑜也在上海,老家那些人跟你有什麼關系?待在上海,我們老姐妹一起喝喝茶,聽聽戲,不要太愜意哦!回去跟那群人為了一塊布兩斤醋頭疼?”
被嫂子這麼振聾發聵地一說,宋太太愣在那里。
“你這個戇度(傻瓜)啊!我剛才跟你說的話,全部白說了。現在外頭那些男人,扔掉老家的糟糠是分分鐘的哦!你吃辛吃苦給他管老家那攤子事做什麼?你想想小瑜,要是規規矩矩等在云海,等得到你兒子回心轉意嗎?男人都是蠟燭不點不亮的。”
“我又沒想等他。我就是……”就是什麼呢?就是想替他管那一家子心的事兒?
“不想等他最好了。他老家的一院子姨太太關你什麼事兒?”
傅太太說話之間給明玉挑了三塊料子,知道了明玉適合哪種款式,一下子給定做了三件旗袍。
知道宋太太一雙小腳,走不了多久,傅太太說:“走了,我們看戲去了。”
兩人進戲院,找到了戲票上的雅座,戲院跑堂送來茶水和瓜子。
明明這部戲已經看了很多遍,傅太太看到王玉林也不調查,就冤屈李秀英,真實地拿出帕子,眼淚,里再次念叨:“這麼笨的東西,真不曉得怎麼就被他考上狀元的?是鋸的葫蘆嗎?不曉得去問問清楚的啊!小姑娘真作孽啊!被他給害這樣子!”
看著臺上李秀英夜里暗自垂淚,宋太太不免想起自己新婚之時的景,只是唱戲總歸是唱戲,這不真相大白了,王玉林中了狀元,回來跪在那里,求李秀英原諒。
堂上李秀英的雙親和公婆,番來勸。
演婆婆的那位老旦在唱:“聲媳婦我格,心肝啊呀寶貝,阿林是我手心,媳婦大娘儂是我格手背。手心手背都是,老太婆舍勿得捺兩塊。媳婦你心寬寬氣和和,賢德媳婦來聽婆婆。阿林從前待虧儂,難為伊今朝賠罪來認錯,儂看伊,跪到西啊跪到東,膝蓋頭跪得紅火火。媳婦儂三番勿理伊,伊狀元勿做要去和尚做。格種做現世報,儂賢良媳婦就有好結果。聽從婆婆接冠,誥命夫人由儂做。”
宋太太看著臺上的李秀英在婆母的勸說下終于接了冠,原諒了王玉林,王玉林從地上起來,夫妻重歸于好。這個結局大約是看戲的人喜歡吧?
新婚之時,自己也曾逃回娘家去,求爹娘給個容之,娘留了住了四五日,婆婆親自過來接,雖然沒有臺上的婆婆那些唱詞,卻也是左右相勸,說以后一定會好好對待。
娘問:“世間通達理的婆婆有幾個?遇到你這樣的婆婆是你的福氣,你還想要怎麼樣?”
對來說,公婆可能是天下最好的公婆,舒彥出生,公公把他捧在手心里。婆婆從未對說過一句重話,也從未把二姨太生的舒華放在眼里過,老二不止一次抱怨:“好似只有舒彥才是他們的孫子。”
這話傳到老太爺的耳朵里,老太爺一句:“只要你們太太生的,就是我的孫子孫。”
老太爺和老太太對是真的沒話說,娘臨終前,也一直看開些,說已經比很多人都要運氣好了,看得開嗎?
就像眼前的李秀英一樣吧?在父母和公婆的好言相勸下,在男人跪地認錯之下,只能點頭。
他們都不知道,滿心期待的兒家被冷落的苦,也不知道,這本不會大團圓。誰能忘記那些日子?在熱熱鬧鬧大團圓之下,全了父母公婆,唯獨李秀英所有的委屈都往自己肚里吞。
傅太太也看到了這一幕,要不是宋太太在邊上,早就拍青自己的大了,罵自己是豬玀腦子,怎麼就帶明玉來看這麼一場戲?這不是擺明了要勸學戲里的婆婆,幫著兒子勸回兒媳婦嗎?
小瑜對舒彥是沒的呀!這個孩子重,心里肯定對明玉這個婆婆敬重的呀!要是舒彥也跪在小瑜面前,要是明玉再幫忙勸?要死了要死了!不要自己搞得兒子做和尚去!原來不是戲里的王玉林笨,是自己笨。
兩位太太各自帶著心思出了戲院,戲院門口傅嘉樹的車子停在那里,傅太太問:“怎麼是你來了?”
還問怎麼來了呢?傅嘉樹很想嗆他媽一聲:“有沒有腦子?”
早上他接到宋舒彥的電話,跟秦瑜說了宋家大太太來了。秦瑜說中午回去見大太太,在電話里又問不清楚,到底打算如何理。剛好喬希在興華廠,剛好他們遇到一點點小問題,他就索讓秦瑜吃過飯來興華廠。
果然等秦瑜過來,他聽秦瑜說了見宋太太的形,一切都很好,直到秦瑜說他媽帶著宋太太去看《碧玉簪》。
《碧玉簪》?傅嘉樹要被他媽給氣死了。什麼劇不好看要來看《碧玉簪》?
平時看著很聰明的一個媽,怎麼這會子給他拆臺?是不是嫌棄,宋舒彥他媽沒想到要怎麼勸兒媳回心轉意,所以要帶人家來看看?現場學一學送冠橋段?
傅嘉樹在車間待著也渾不對勁兒,跟秦瑜說了一聲,讓跟喬希還有張師傅一起找問題,他跑了。
到達華,傅太太的司機金師傅已經等著了,被他趕到了廠里去接秦瑜和喬希,他自己坐在車里等他媽。
“金師傅說車子有點小問題,他去修,一時半會兒修不好,爸爸那里司機也走不開。生怕您見不到車子著急,就打電話給我了。”兩位太太上車,傅嘉樹裝隨口問:“戲好看嗎?”
傅太太此刻已經意識到了自己的問題,想了想:“你應該曉得的,就是《碧玉簪》呀!你說我腦子壞掉了是吧?又來看這一出戲,這個短命的王玉林哦!把李秀英冤枉得差點上吊,氣得我難過得又掉了眼淚。王玉林考了狀元跪一跪就算好了呀?考狀元是他給自己考的,好不啦?搞得好像是他給李秀英考的。因為男兒膝下有黃金,讓狀元郎跪一跪,就一個個喊著讓李秀英原諒了?被折磨掉半條命,就這麼輕輕地放過了?看得我一口氣梗在嚨口,沒緩過來。”
您老才知道啊?傅嘉樹把他媽和宋太太送回了家,他沒下車,傅太太問他:“你去哪兒啊?”
“還有點事沒辦,等下就回來!”
傅嘉樹開車去華百貨,上華的辦公區,走到唐婉兒的辦公室,敲門。
“傅先生,您找我們大小姐嗎?”唐婉兒的書問。
“你們大小姐不在?”唐婉兒最近一直跟陳瑛在忙姮娥這個牌子的服,想來是是找陳六姐姐去了。
“在頂樓咖啡屋呢?陳六小姐來了。們去喝咖啡了。”
“謝謝!”傅嘉樹轉頭就走。
唐婉兒約了陳瑛在華副樓頂層臺喝下午茶,舞會那日之后,秦瑜給了陳瑛幾張草圖,陳瑛讓服裝廠的人去打版了。
“阿瑛,沒想到你會這麼喜歡秦瑜,對一點點看法都沒有。”
“我為什麼要對秦瑜有想法?”
“宋舒彥離婚了,又一個可憐子被拋棄了,不管秦瑜是不是故意,總歸跟有那麼一點點關系?你就不傷其類?可見你是真的走出來了。”
陳瑛微微一笑:“你將我代了那個子,有失偏頗了,秦瑜何錯之有?又未曾故意接近宋舒彥,即便是走得近一些,也不過是工作上的來往。”
“我并不是說,我是說你,能坦然面對了。”
兩人說話間,陳瑛看到傅嘉樹從咖啡廳里走了出來,“傅嘉樹來了。”
“今天可真是巧,居然一下子能上兩位姐姐。”傅嘉樹過來,拉開了椅子坐下。
“什麼風兒把我們傅二給吹來了?滿面春風,看起來紡織機最近很順利啊!”
“自然是順利,有了秦瑜和喬希的幫忙,問題已經解決得差不多了,就等著量產了。”傅嘉樹要了一杯咖啡。
“跟誰約了喝咖啡?”
“沒跟誰約,就是來專程找唐大姐姐的。”
“找我?”唐婉兒有些驚奇,“你這麼個小伙子有空不去找小姑娘談說,來找我作甚?”
“還不是我媽,今日在你們戲院看戲,那場戲把給看難了。作為孝子,我自然得來找你,讓那個班主改改戲文,把那部戲的結局給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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