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世愚一直都算是孤臣,他年紀輕輕,文采斐然,曾經也是盛京聲名顯赫的貴公子。
后來當了卻漸漸沉寂,一直到蕭煜登基為帝才把他從翰林院點撥至禮部。
作為禮部侍郎,此刻由他說這話雖有僭越,但并非毫無道理。
若蕭煜當真薨逝,那不僅順郡王有繼承大統的可能,肅親王其實也有。
禮親王年紀漸長,且不,又從未參政,自不可能繼皇帝位,但肅親王不同,他文治武功都不錯,甚且強壯,年紀也輕,實在是最合適的人選。
故而江世愚這話一出口,眾人的目就看向了肅親王。
肅親王:“……”
自己這大外甥,這一次不是要搞蔣家,是專門來坑自己的吧?
但此時眾目睽睽,肅親王既不能高興,也不能膽怯,他甚至不能發表自己的意見,只能委屈在禮親王后,低下頭一聲不吭。
他是子魯莽,他又不傻,才不會著了江世愚的道。
然而他此刻不出來反駁,卻已經算是默認了。
故而,朝堂上下不約而同議論起來。
支持順郡王的數幾人細數肅親王曾經干過的“好事”,而不愿意支持順郡王的大多數則開始說蔣氏這些年的所作所為。
大家全部都忽視了順郡王,能不能當皇帝,要不要當皇帝,本來也不是他一個膽小懦弱的小皇子說的算的。
勤政殿里這麼一鬧,德太妃的臉就有些掛不住,沉下臉來,眉宇之間皆是戾氣。
“住!”
怒斥一聲,太妃娘娘的氣勢盡顯:“朝堂之上,怎了鬧世,何統?”
若是以往,的怒斥定會震懾不的員,但此刻,涉及國祚大事,滿朝文武自都不肯輕易妥協,德太妃話音落下,白數白閣老便上前一步,吊眼一掃,看向了劉恒之。
“德太妃娘娘,劉閣老,順郡王殿下還未當上皇帝呢,朝堂之上,怎麼竟是德太妃娘娘當家做主?要做主,也得是順郡王做主才是,兩位為何不把順郡王一起請來?”白數的吊眼又一掃,“在場這麼多國之棟梁一起商議國祚大事,事關順郡王的后半生,郡王殿下為何不親來?”
德太妃面驟變。
難道不想帶蕭燁一起來?但昨夜跟劉恒之一起暗中敢來東安圍場,卻聯系不上他們暗查在東安行宮的人,故而即便他們派人潛東安行,卻也撲了個空,他們本就沒找到蕭燁的影。
至于順郡王殿下去了哪里,宮人們一問三不知,沒人知道他在何。
德太妃本就憂心兒子,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現在被白數一問,火氣上涌,立即便厲聲訓斥。
“白閣老,你太放肆了,本宮是先帝親封的正二品德妃,也是先帝詔親封的從一品德太妃,怎麼本宮代表不了自己的親兒子,無法替兒子爭取本該屬于他的皇位?”
白數哈哈大笑起來。
“本該屬于他?娘娘怕不是忘了先帝詔,那是陛下親筆所寫,可沒封順郡王為皇太弟。”
白數看了一眼默不作聲的肅親王,擲地有聲:“娘娘說皇位本該屬于順郡王,那是否也本該屬于禮親王、肅親王甚至端親王?”
這話再度刺激了德太妃,這一次不顧劉恒之勸阻,就那麼高傲地站在階上,依舊端著世家大族嫡的架子,高高在上看著滿朝文武。
“金吾衛在場,你們是答應也得答應,不答應也得答應,”德太妃一字一頓,讓在場所有人都聽清,“郡王殿下一向親切有加,民如子,他一定不會虧待愿意支持他的人。“
此話一出,就是明晃晃的宮了。
白數目的達,笑著退下,這一次換張節恒上前一步,淡淡看向劉恒之。
“劉大人,咱們一起在朝圍觀三十載,深皇恩,而今你竟助紂為孽,協助蔣氏供篡位,你該當何罪?”
劉恒之見已經撕破了臉,他也冷笑一聲,輕蔑地看向了張節恒。
“張大人,你年紀太大了,已經有些不思進取,人往高走,水往低流,亙古不變,”劉恒之看向在場眾人,“諸位同僚都聽到了太妃娘娘的話,只要你們真心支持順郡王,以后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聽了他的話,到底有人了心。
一些為十數年卻一直政績平平,無法升遷的員站出來,對德太妃長躬一禮:“臣支持順郡王殿下。”
算上最開始的那六人,再加上后來出列的這八人,一下便有了十數人之多,德太妃緩緩勾起角,自覺勝券在握,心大好。
“待到皇兒登基為帝,本宮自會給你們謀得錦繡前程,其他不識抬舉的……”德太妃吊著話音,冷冷道,“那也別怪本宮不客氣了。”
在朝為者,雖多有為容華錦繡,飛黃騰達者,但大多也是苦學數年,被先生教導長大,他們心中還有家國天下,也有百姓民生。
他們不是不支持順郡王,是不能把朝廷到蔣氏手中。
一旦順郡王登基,德太妃臨朝聽政,那朝堂便會為蔣氏的木偶,即便是宗親,也難同蔣氏抗衡。
他們不愿看到大楚剛剛有重復繁榮的機會,便被一腳踩滅,整個大楚為蔣氏謀取私利,榮華富貴的工。
讀書人,氣節最重要。
故而即便德太妃威利,劉恒之循循善,心中只要正義不滅的員,都沒有向蔣氏低頭。
他們沉默著,無聲地反抗著。
就在此刻,張節恒向前一步,微微躬,道:“臣,不愿。”
隨著他的話,陸續有員站到了他的后,口里皆言:“臣,不愿。”
他們都不愿意支持蔣氏,也不想讓順郡王當皇帝。
一時間,剛剛著腦袋不說話的朝臣們卻如同清晨驚醒,他們遲疑著,猶豫著,最終還是挪到了張節恒的后,同志同道合的同僚們站到了一起。
“臣,不愿。”
就在這熱烈的抵抗里,德太妃的面再度沉了下來。
即便有金吾衛重兵把守,有飛黃騰達的利益在前,這些冥頑不靈的老道學們依舊不肯支持的兒子,不肯同他們蔣氏低頭。
瘋了吧?他們瘋了不?
德太妃終于忍不住,看了一眼劉恒之,見他也眉頭蹙,終于按捺不住脾氣。
此刻張節恒的后已經站一排長龍,那條長龍蜿蜒而行,好似大楚的國脈。
那是不滅的燈火。
德太妃大手一揮,厲聲道:“金吾衛,把這些黨捉拿下獄,本宮倒要看看,是他們的命還是本宮的鞭子。”
此話一出口,就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
勤政殿里陡然一靜,加張節恒之列的朝臣們雖也有膽小怕事的,但此刻邊都是一臉憤怒的同僚,他們竟也安下心來。
為了大楚,為了百姓,為了明天,死又能怎麼樣呢?
到時候名留青史,也算不泯滅祖先教誨。
朝臣們皆是一臉正義,他們就直腰背站在殿上,沒有人往后看,也沒有人退。
他們都有骨氣。
德太妃本來自覺出了氣,好整以暇看著堂下,等著那些弱的員被金吾衛拖在地上,狼狽不堪同求饒。
可片刻過去,勤政殿上依舊安靜無聲。
朝臣們無人,而金吾衛也無人。
德太妃心中一抖,猛地抬起頭,看向金吾衛千戶鄧培元。
“鄧千戶,你怎麼不聽本宮調令?”
而鄧培元如同高山一般,他堅定站在原地,一不,甚至沒有應話。
德太妃終于覺得事有蹊蹺,下意識看向劉恒之,卻見他如同見鬼了一般,往右側偏殿看去。
德太妃順著他的目看去,就看到一個高大的影。
來者穿玄禮服,頭戴通天冠,腳踩朱履,他材高大拔,面容威儀,正是已經被人暗殺死去的蕭煜。
蕭煜一步步踏勤政殿,他看都不看臺上的幾個跳梁小丑,只對剛一看到他就淚流滿面的朝臣道:“諸位卿辛苦了。”
有的朝臣年紀大了,今日經歷了如此多的變故,這會兒已是氣力不濟,蕭煜出現的那一刻,他們才覺得前路談吐,國朝有生,故而再也支撐不住,紛紛坐倒在地。
蕭煜自然不會讓老臣就這麼坐在冰冷的大殿上。
他一步步前行,讓劉恒之和德太妃等人不自覺后退,蕭煜卻不理他們,只對金吾衛道:“去給老大人們搬椅子。”
方才似乎聾了的鄧培元此刻卻神百倍,他高聲道:“是!臣遵旨。”
于是,寂靜的朝堂重新恢復生機。
德太妃此刻已經不自覺退下了階,蕭煜登上階,他擺一甩,便穩穩坐在龍椅上。
蕭煜目明亮有神,他的目在在場所有人面上掃過,最終落到了兩位皇叔和張節恒上:“禮王叔、肅王叔,張閣老、白閣老、韓閣老,諸位卿今日辛苦,昨日蔣氏趁朕去靈妙寺上香之際,勾結韓謀反,意圖刺殺朕于荒山,不過朕早有預料,故而未遭意外。”
在場朝臣,除了劉恒之和德太妃,皆跪下聆聽蕭煜的圣諭。
蕭煜看著張節恒后的烏泱泱一片的朝臣,滿意笑笑。
他道:“蔣氏勾連文武員意圖謀反篡位,刺殺皇帝,所行謀逆重罪不容饒恕,劉恒之、韓助紂為孽,勾結叛黨,宮奪位亦不可饒恕,其余叛黨朕已知曉名錄,之后會由三法司及錦衛共同協辦,捉拿叛黨,以儆效尤。”
蕭煜全程沒提順郡王,他也不去看德太妃蒼白的面,他大手一揮,對鄭培元道:“鄭千戶,把謀逆罪臣都待下去,主謀貫詔獄,其他人等收監大理寺大牢。”
金吾衛上了前來,把以德太妃和劉恒之為首的叛黨員一一捂住,直接拖了下去。
德太妃還想掙扎咒罵,可無法抵抗高大的金吾衛,只能被無力拖走。
等到臣賊子都被帶了下去,蕭煜才看向在場眾臣。
他微微一笑,淡定自若道:“諸位卿明磊落,于國有功,朕要謝諸位不畏強權,秉公職守,守正順心。”
“大楚能有今日,全賴卿們鼎力國祚,朕以為大楚未來會全是坦途,還諸位卿同朕攜手,再創繁華盛世。”
蕭煜的話明亮清澈,擲地有聲。
文武百皆是心中激,躬行禮:“臣,謹遵圣諭。”
————
因蔣氏行逆之事,之后的幾日蕭煜都異常忙碌。
蔣氏謀逆牽連的朝臣多達十數人,韓供述的名錄果然不全,當日朝堂上站出來支持蕭燁的那六人又陸續供述,接連供述出十余人來。
蕭煜當日便直接把江世愚調任刑部侍郎,讓他跟李敢、錦衛指揮使馮斌、以及三位閣老一起督辦此案。
江世愚于刑名上破有天分,這驚天大案一到他手就立即有了眉目。
他把所有涉案員單獨審問,用高超的提審手段審問出不細節,又通過這些細節去審問其他犯人,這樣連環審問之下,所有的案逐漸清晰明了。
早在兩年之前,先帝有意要封蕭煜為太子時,蔣氏就開始作。蔣氏如今已經開始沒落,聲不再,故而才寄希于外戚之勢。
但除了蔣氏,幾乎人人都只看好大皇子。
一開始他們不敢聲張,只敢一一游說清溪書院教導出來的學生,這些學生職不高,但因年輕仕途順暢,反而對朝廷有所向往。
在反復游說之下,只有兩三人意。
有一就有二。
通過這兩三人在朝中活,漸漸就有了后面的人,本案涉及正二品閣臣一名,正二品金吾衛都督僉事一名,金吾衛千戶兩名,正四品六部堂三名,翰林院學士兩名,正七品監察史一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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