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

　余葵早起先去了一趟公司,跟主策和幾位領導層開了個短會。

　回到24樓，加班的組員紛紛探出腦袋，朝打了聲招呼。

　“kerry你今天不是休息嗎,怎麼又來公司坐鎮？”

　“回來開個會，一會兒就走。”

　余葵順帶給自己辦公室的綠蘿澆了點水。

　手機在大口袋震。

　余夏：小葵姐大概什麼時候到酒店這邊？要不我讓小謝過來接你,就剩你挑伴娘服了。

　余葵沒料們這麼早。

　看了看表，先道歉,又回復對方大概還要四十分鐘。

　拎包剛要走，同事為難舉手住。

　“kerry,有點兒問題,你能不能幫我看看這幅畫。”

　說是看看,其實也就是改改。

　余葵接替位置，打量了一下設計結構,在板子上筆，一邊改一邊點出問題：“金屬材質可以再提高度,缺了一點鏡頭,這問題多想多練就好……”

　三下五除一,唰唰把大改的方向示范一遍，細節重新給他完善。

　男生佩服接過筆,“kerry你上學時候一定很刻苦吧,到底得練多才能練出你這樣的技能。”

　余葵環臂歪頭看著他修改幾筆,點頭，“我大學有段時間為了逃避學習瘋狂畫畫來著,行了，就是這個覺，多強化。”

　耽誤十來分鐘，最后卡著時間險險抵達酒店。

　三位伴娘都已經到了,都是新娘閨，還有四位伴郎，一桌人在小廳那邊聚著聊天。余葵才走近，伴娘團三道視線齊齊落在自己上。

　幾個養尊優的小孩，出一模一樣的微笑弧度。

　余夏熱：“小葵姐速度還快，快來喝茶吧，你車停在哪兒了？周末太，我們幾個剛才都找了半天車位。”

　“我打車過來的。”

　余葵和在場人打了聲招呼落座。

　另一位伴娘接話，“我聽小謝說，姐姐你很厲害的呀，清華畢業，還是大廠主，年薪買輛車應該沒負擔吧？”

　余葵微笑，抿了口水，“別聽他瞎吹，沒有那麼夸張，我們公司很多項目，我只分管其中一個項目，買車不是我的剛需，以后有了存款再考慮吧。”

　“那姐姐你現在還在租房住嘍？”

　伴娘2捧著下問。

　“對啊，跟校友合租，北京房租確實貴的。”

　余葵沒什麼好遮掩的，但好歹是個職場人，再沒聽出話里的機鋒，這幾年算白干了。

　幾不太友善的關心過后。

　放下茶杯，也親切問候：“說起來，還沒問過大家都是哪年的，我覺得咱們應該都差不多大，直接我名字就好，小葵也行。”

　謝夢行是九六年生，新娘跟他同屆，年份應該相差不大。

　果然真報一圈，余葵九七年十一月份竟然還是在場最小的。

　剛剛左一聲姐姐右一聲姐姐的人，一時有點下不來臺。

　余葵假裝沒發現們的窘態，正好工作人員把剩下同系的伴娘服送到了，謝夢行也在展廳那邊喊幫忙，順勢起過去。

　“主婚紗就是這套？”

　余葵看著燈下鉆閃閃的長擺禮服，瞳孔緩緩放大，“很貴吧？”

　謝夢行扯掉領結，隨口報價，“一十六萬。”

　余葵驚嘆，“小謝，我第一次這麼深切地覺得，原來你真是個有錢人，跟我們凡人有壁壘。”

　“我也勸過余夏，就上臺那會兒穿一次，非要。”

　謝夢行打趣，“不過你要是肯松口，跟你們宋班長結婚，你也是個有錢人，他辦婚禮肯定比這隆重。”

　“不都說創業忙得很嘛，你這些七八糟的消息都哪兒聽來的……”

　余葵笑著罵了他兩句，忽然覺仿佛有人在看自己，一偏頭，便見不遠一對新婚夫妻自|拍，撞見的視線，新郎移開手機，沖齜牙咧一笑。

　“時景，你是不是跟我開玩笑呢。”

　分管院領導打量著假條，“我記得你從本科到現在幾乎沒請過假，周末出行的指標你從來都優先讓別人去，這回一口氣跟我要七天事假？這個節骨眼，你走了，你帶的項目攻關小組怎麼辦？教授肯放你走？”

　時景立正，行了個軍禮。

　“報告首長，教授已經批準了，我想回家一趟。”

　男人搖頭，“疫防控、堅守戰位，年都在學院里邊過了，還有什麼是割舍不下的？你不說出個子丑寅卯來，我不能批給你。”

　時景苦笑，低頭解釋。

　“隊長，我的人要結婚了，我想回去。”

　“這種況你回去了又能干嘛，又不是你結婚，你難道還想搶婚不？”

　見他沒答，領導的笑意有點兒僵。

　站起來背著手走了兩步，語重心長勸：“時景，你可不能給軍人臉上抹黑，男子漢大丈夫，哪能被這點兒長絆倒，你還年輕，長得又拔尖兒，錯過你是人家姑娘的損失……”

　“我就去婚禮、看看，幸不幸福。”

　他說完前幾個字，嚨幾乎僵了，頓了頓，才順利將剩下的幾個字吐出音來。

　瞧著他的神，領導納罕地停了聲，像時景這樣年年評骨干、科研訓練兩手抓，流流汗不流淚的優秀學員，眾人見他意氣風發見得多了，從來沒人見過他這幅樣子。

　疲倦、焦灼被深深按捺在表面的平靜頹敗下，一看就不太對勁。

　領導長嘆一口氣拍拍他肩膀。

　“當了兵就是這樣，沒時間花前月下，也不好談對象。你知道，院里是重點培養你的，各級領導們都很關心你，我看你現在狀態確實不對，不行及早去心理咨詢室疏導疏導。”

　他大手一揮：“這樣吧，這次批給你，這趟回去，務必好好調整心態，到北京見著你姑父，替我跟老首長問聲好。”

　時景只收了三兩件服，更新了核酸信息，帶著證件抵達高鐵站。

　他昨夜替手下一群研究生測試數據，一夜沒睡覺。

　回京全程五個半小時。

　時景眼神疲倦，卻始終沒辦法闔上，一閉眼，就見余葵穿著婚紗沖他笑。

　高鐵外的風景飛速掠過，他大多數時候窗外發呆，偶爾，低頭注視微信里的照片。放大、又退出。

　然后又萬箭攢心地移開眼。

　許多年沒見了。

　確切地說，是兩年一個月零兩天。

　上一次見，是導師給了十天寒假，回京過年前，時景放縱自己回了昆明一趟。

　老小區門外，他隔著人流遠遠跟著。

　余葵挽著爸的手，沿著舊街道，步行到附近沃爾瑪買年貨。

　超市里，他越過貨架隙注視。

　就像小時候數糖果盒里最的巧克力，每一眼都珍貴，每一眼都意猶未盡。

　照片里，酒店溫的燈下，余葵站在人群中，回頭了一個纖薄的側，沉靜笑起來，指挑中的禮服給男人看。

　那男孩他記得，余葵在十五班的同桌，轉班之前，他常在路上見到兩人一塊兒走。如今，要嫁給當年的同桌了。

　明明時間一晃已經過了許多年，的笑容依舊不見半點職場麗人的樣子，還像學生時候的樣子，干凈純粹，清澈澄明。

　目仿佛隔著屏幕和他對視，溫又冷。

　剛上初三那年，男生們夜談廢話，說起初在男人心目中的地位無可取代，時景尤記得那時自己輕屑地勾了勾角，后來到他經歷一遍時，總算都明白了。

　照片是他哥們兒陸游岐發來的。

　陸游岐周末舉行婚禮，今早他陪友在國貿試完婚紗，簽字的空兒，突然覺得后頭那位，在展廳選禮服的新娘子莫名眼。

　未婚妻發現他盯著別人看，當即吃醋要撓人，力急刺激下，陸游岐總算想起那張臉。

　他前段日子去時景家拜年，跟長輩聊天時，趁哥們在部隊過年，好奇地翻完了他珍藏的幾大本高中初相冊，雖說沒見過余葵本人，但臉盤子的模樣是實打實刻心里了。

　把人認出來，他當下心頭一涼。

　著手拍照發給時景確認。

　陸游：我看了前臺的接待記錄，這新娘姓余，后面那字沒瞧清，新郎謝夢行，是你初那姑娘不？

　時景進教研室前，把手機存放柜子里，等看見消息，已經是中午了。

　他怔怔放大圖片，腦袋像被天上掉下來的衛星，一頭砸懵了，盡管心早設想過無數次，可這一天真正到來時，他還是慌了神。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著手，心如麻地寫完假條，又是怎麼張地掐著秒數在導師午休起床時間給他去電懇求。

　他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他想回去，他得回去，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他必須立刻回北京去看。

　也許見到的第一眼，他就能明白自己這些年為什麼失眠痛苦難。

　疫當前，假期審核本來就更嚴格，更遑論時景請的不是三兩天，而是一禮拜。

　遠在千里之外基地年近七旬的導師，為此不得不替他這不肖學生，往分管院領導打了好幾通電話說，加快層層審批進度，這才讓時景兩點前出了軍校大門。

　抵達北京西站，天已經黑了。

　夜幕下，陸游岐的牧馬人一腳剎車停在他面前，降下車窗，“上車吧，景首長。”

　“你別跟著瞎。”

　男人聲音低啞，周氣氛沉郁得令人窒息。

　系好安全帶，時景便沉默地倚在窗邊，指骨了鼻梁，之后掌心便覆蓋在眼睛上，良久才挪開，“人還在酒店嗎？”

　“在，上午挑禮服，六點婚禮彩排，現在一桌幫忙的老同學在餐廳吃飯喝酒，我讓我媳婦兒盯著呢，車開快點兒過去不到半鐘頭，還能制造場偶遇。”

　陸游岐說完瞥他，“你要不點煙吧，我看你累的。”

　時景瞅著東長安街上亮長龍的車流，搖頭拒絕。

　“算了，沒勁兒。”

　陸游岐看他這樣，也替自己的哥們兒痛心，努力活躍氣氛：“你進部隊這幾年，又帥了一大截兒，軍旅劇那些男主角，就該比這你這種級別的去找，還愁收視率不麼……”

　時景沒說話。

　陸游岐又看他表一眼，“今早發消息時候，我想著即便托人幫忙，最早也得明天才拿得著假了，沒想到你今晚就能回北京，真行啊，時景，就真那麼好？”

　時景又一次沉默，就在陸游岐以為他不會再答的時候，男人打開車窗，看著天邊的滿月，嘆了口氣，輕聲開口。

　“好不好的，月亮只有一個，你我怎麼衡量、怎麼形容。”

　出現的時間點、陪他經歷的人生，讓他沒法拿分寸付出的時間和，是獨一無一的，青春不會有第一次，也不會有第一個人能取代。

　他的聲音孤冷，像夜間冰涼的溪水，隨著寒風倒灌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