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爺送的漫畫單行本加上期刊合計有三百本出頭,有新的，也有陳年滯銷庫存，剛清點完數量那會兒,余葵心實在激，手發了說說。

　【確認是起起伏伏峰回路轉的一天無疑了，為漫畫店老板的夢想因拆遷隊徹底破滅,但意外繼承了上任店主經營多年的漫畫庫存。謝家鄉父老的抬，以后請我葵大戶！】

　時景登錄賬號,特別關心的小窗立刻彈出來。

　點開態，

　小葵花生油的照片里,書店的殘垣斷壁遠,是起伏的白校舍和一無際的田壩林,小鎮深藍的夜空稀疏地點綴著幾顆星，月亮皎潔朦朧，清輝灑在大地,安然溫。

　不像在城里，林立的高樓和霓虹燈搶走了月亮的，嘈雜的汽車鳴笛和人聲掩蓋了蛙聲與蟲。

　原來這就是長大的地方。

　他偏頭，凝視照片半晌,仿佛過時空窺視到了世界的一角。

　在那里，每天背著書包上下學,偶爾在路邊摘一把黑莓或狗尾草；遇到做糖人的老頭，就蹲在人攤邊目不轉睛看人家畫半小時；失了取卡,惶惶在院外墻角打轉，害怕回家被外婆責罵。

　年的角不知不覺翹起來。

　指尖懸在鍵盤上，克制了半晌，終究沒忍住開始打字。

　返景深林：真漂亮,別的地方萬凋零，你的冬天卻還是綠。

　就這麼一句。

　像往池塘里扔了粒小石子，輕而易舉在心房里起快樂的漣漪。

　余葵咬，屏住呼吸，故作輕松和他寒暄。

　“景神，最近好嗎？你還沒睡呀？”

　返景深林：不太好，你斷網這麼久，一條消息也沒發來，我在想，究竟是因為還沒考進年級前三百，還是早就忘了跟我約定的事。

　這次手機真砸臉上了。

　網絡世界里口無遮攔打直球的時景可真讓人吃不消！

　余葵著吃痛的鼻子，掉浸出的淚花，無措把熄屏的手機捂在怦怦跳的口，著呼吸起伏，靜靜這一刻的悸雀躍。

　整個暑假，其實猶豫過許多次要不要告訴時景這好消息，只是轉到一班以后，這念頭便被徹底掐死腹中。

　理由很簡單。

　從時景的角度，覺得自己的行為有點兒過分，無論網上還是現實里，別人毫無保留，卻在明知真相的況下，有所瞞地用雙重份與他相。

　本就不是思維縝心細如發的人，萬一哪天玩了說被發現，很難想象時景屆時會是什麼心，反正事還沒發生，就先充滿了負罪。

　“小葵，幾點了，還不睡！”

　外婆起窗簾，從隔壁房間喊了一嗓子。

　余葵抬手關了燈，坐在床上。

　漆黑的臥室里，手機屏幕是唯一的源，照亮的臉。

　小葵花生油：其實我考到理想的名次了，但是又出現了一些新的問題。

　時景：什麼？

　小葵花生油：不管我怎樣努力，績就像卡進了一段漫長又狹窄的瓶頸里。就算把每天所有時間都排滿用來學習，也看不到突破的跡象。我現在每次坐在書桌前，就開始低落煩躁。如果沒有登上過更高的地方，就不會有實力無法匹配野心的痛苦，唉，景神，像你們天生聰明的人，應該從沒驗過這樣的覺吧。

　時景指尖頓了頓。

　他問：“你覺得自己不是天生聰明的人？”

　余葵撓頭：我從前覺得自己很笨，績開始進步之后，我很再那麼認為，直到進步停下來，我想，如果每個人的天賦有上限的話，這大概就是我的上限吧。

　時景很久沒回復，再發來消息時，拋出一張去年兩人的聊天截圖。

　余葵那天在書店胡淘的數學習題冊尾章，發現一道超級難的題目，拍照發給他看，時景當時在忙，用語音大致講了解題思路，匆匆講完問懂了嗎，余葵答懂了。

　二十分鐘后，把解出的答案拍照給他看，他回了一張豎大拇指的表包。

　余葵疑看著截圖，反復思考他的用意，對面終于發來文字。

　返景深林：你知道我那天在語音里講了什麼嗎？

　不等回復，他繼續打字——

　“是菲赫金哥爾茨《微積分學教程》的容。

　其實講完我沒抱任何期待，但出乎意料，在當時你數學績從沒上過百分的況下，僅聽別人寥寥數語講了一遍概念，你解出了這道題。

　我要重申一遍，你比大多數同齡人聰明得多，高中生學的東西，絕不是你的上限。

　你只是被自己想象的困難嚇住了而已。”

　一豪氣在余葵口沖撞，不知道為什麼，時景總能把話說到心坎里，被鼓勵到了，吸了吸鼻子，干脆將困擾自己好幾天的煩惱一口氣倒出來。

　小葵：可是連老師也不看好我，我在現在的班級里吊車尾，認為我太浮躁了。

　時景：你認可的話嗎？

　小葵：有點吧，我現在確實有種不知道該往哪里努力的覺，也許是現在的環境，讓我有了焦慮和迫，換個環境也許會好些。

　時景直言：“人在迷茫的時候，很容易把任何人的評價當做金科玉律，換個環境，你就確定不會遇到眼前的瓶頸？

　績進步不像打游戲，努力立刻就能得到經驗值＋1的反饋。

　現實里，沒人知道自己解鎖下個等級還需多經驗，究竟得付出多時間力才能填滿頭頂不知深淺的經驗條，大多數人沉浸在努力卻沒有收獲的無和痛苦中，放棄了從量變到質變的累積。

　他們不會明白，再堅持一下，升級其實只剩一步之遙。”

　余葵看著這段話，久久不能回神。

　半晌才問：“你為什麼放棄了理競賽呢？”

　時景隔著屏幕挑眉。

　“你怎麼知道我放棄了競賽？”

　余葵腦瓜一甕。

　完了！

　果然是個笨蛋！

　這明明就是現實余葵才該知道的事！

　電火石間，急中生智答道：“我在你空間留言板上看見的，有人覺得很憾。”

　這倒確有其事，連時景都佩服腦子轉得快。想象著在對面驚魂未定的表，他角翹起來。

　“和你不一樣，我學習沒有特別強大的核心驅，小時候努力是為了讓大家承認，我比我哥更厲害，現在保持排名，只是慣使然。我對競賽沒有執念，堅持或放棄，對我的人生不會發生任何影響。”

　“所以你現在趕超他了嗎？”

　問出口，恍然想起自己似乎提過相同的問題。

　但這一次，時景給出了不一樣的答案。

　“在他去世后，這目標就變了一個假命題，我不可能超越一個已經去世的人，”

　什麼？

　時景的哥哥去世了？

　今晚的沖擊真是一波接著一波來，余葵心中震，不知該如何安手機對面的人，只能無措問：“他是你親哥哥嗎？”

　時景陷沉默。

　“他是我父親戰友的孩子，烈士孤，收養他之后，我父母對他視若己出，商量好了不生孩子。我是意外來到這世上的。我爸在第一個兒子上傾注了太多的心，到我出生后，他的工作越來越忙，我媽是外科醫生，一樣沒空管我，大多時候都把我扔給姑姑。”

　余葵驚訝地張開。

　這就是現實中的時景，總跟人有著距離的原因嗎？

　因為連跟自己的父母都做不到親無間，所以對任何人也都無法敞開心扉。難以想象，別人眼中高高在上，完無缺的時景，竟和一樣，是父母缺失的年的孩子，已經完全將自己的煩惱拋之腦后，眼里只剩心疼。

　“發生了什麼？他為什麼去世了呢？”

　“我哥比我大十歲，我上初中時，他已經從軍校畢業被授銜，執行任務途中，為了救幾個落水的孩子，被江水沖走了，打撈了三天，找到時候，我父母都很難辨認他的模樣了。”

　余葵有點想哭了。

　“你那時候一定很傷心吧。”

　“我當時剛參加完一個競賽，上臺領獎前聽到消息，腦子懵了一下，沒什麼特別的緒，只是燈打在我上時候，覺眼前的一切好像突然失去意義了。”

　他的語言輕描淡寫，但奇怪地，余葵立刻過文字領悟到了他對哥哥矛盾又復雜的深厚。倘若時景真的討厭一個人，必不會耿耿于懷，把那人當作追趕的目標，持之以恒努力。

　這一刻，覺自己突然離他近了很多，時景上許多在旁人看來神且超乎年齡之，在這里，忽然都有了解釋。

　他們已是掌握彼此生命脈絡的朋友。

　余葵清早起床，從漫畫里挑了兩三本塞進書包，吃了一大碗米湯泡飯，坐上了返城的大客車。

　外婆把送到客運站，連著瓜果蔬菜一起搬上車，嘀咕道，“沒良心的小東西，跟你媽差不多，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屁都沒焐熱呢，住一晚上就走。”

　“外婆，我下次再回來看你，我昨天跟我爸吵了架，還沒跟他道歉呢。”

　老太太瞪眼：“要道歉，回來之前你咋個不道嘛，睡一晚上就想通了哦，浪費車票錢。”

　余葵煞有介事點頭：“對啊，我昨晚聽一個朋友說了他爸爸的事，突然覺得我爸爸好的，寧愿放棄晉升也要回來照顧我上高中。”

　“知道就好，你爸爸現在供你吃供你喝，你惹他生氣。”

　大客車啟，余葵趴在車后窗上，看著外婆的影在汽車站前越來越遠，直到消失不見，才轉坐穩，系好安全帶，打了個哈欠。

　昨晚跟時景聊天到很晚，最后實在頂不住困意，才抱著手機睡著了。

　回到家鄉這一夜，睡得很踏實。

　程建國現在還沒打電話來，大概率還沒注意到在臺燈底下的轉班申請，時候折了兩折，位置不太顯眼。

　時景提醒的對的，班主任說浮躁，可并沒有因為浮躁耽誤努力，績雖然沒有進步，但也沒有退步吧？即便適應得慢了些，但老師講課時，聽不懂的容越來越了，這不就是可以在力下長的最好證明？

　和一班的同學比起來，余葵確實欠缺了太多，但也清楚自己薄弱的地方在哪兒。

　有句話說，學霸考滿分，是因為卷面只有滿分。

　第一次聽見時愧至極，現在換個角度想，在應試教育的框架下，這不正是的優勢嗎？

　現在無比慶幸自己當初選擇了理科。

　高考只剩七個月，大可不必擁有遠超過滿分的實力和寬廣的知識領域，只需要盡可能地掌握高考系的技巧，持之以恒努力刷高卷面分數就好。

　至于姚老師的想法，管呢。從小經歷了那麼的偏見，不也一樣在非議中不偏不倚地長大了嗎？

　昨晚時景拍照給看，自己日記里畫過的漫畫。

　年代太久，自己都忘了這回事。

　那是兒園畢業考試，考了五十分，余葵不懂這個分值的含義，還傻乎乎開心揮舞著卷子，路過田壩跑回家，對每個問候分數的大人，自豪報出：“考了五十分！”

　出卷子的老師是對門的姐姐，吃了余葵外婆塞的兩枚土蛋，為保順利升上一年級，特地提前一晚輔導寫過一張一模一樣的卷子，可惜余葵太小不爭氣，只記得小黃蟲和螞蚱幾條，寫過的卷子完全沒在腦海中留下痕跡。

　村口的叔伯阿姨笑得直不起腰來，直言余葵長大，唯一出人頭地的途徑，大概只能嫁個有錢人做老婆。

　回想起來，倘若真是容易被別人的評價激怒的人，十多年前就該好好學習的。

　現在，要回家，趁程建國還沒發現，撕了那張轉班申請。

　憑本事進的一班，憑什麼要轉走。

　漫畫里的主人公絕不認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