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致獨坐片刻, 陸老夫人便過來了,進了門,坐下后, 見起朝行禮的長孫, 一淡青直裰, 面目儒雅, 舉止溫和有禮。
其實,比起強勢的陸則,陸致這樣溫文儒雅的, 才更像是世家養出的郎君。
但是, 國公府的繼承人, 自然還是要像陸則那樣強勢的才能擔得起。
陸老夫人收回思緒, 微微頷首, “坐罷。祖母今日你過來, 是有件事和你商量。幾個兄弟里, 你年歲最長, 從前之事,也不再提了,眼下你親的事,總是不能繼續拖下去了。”
陸致聞言, 張了張口,“祖母,我想——”
陸老夫人打斷他, “大郎,你總不是要告訴祖母,你要為了個林若柳,連正妻都不打算娶了?”雖陸老夫人上說, 林若柳進了明思堂的門,就只當這個人死了,但林若柳是拐出十八道的親戚,孫子卻是親孫子,當然做不到真就不管了。嬤嬤偶爾提起明思堂的事,也沒不許嬤嬤說。
林若柳腹中那孩子,果然如大夫所說,沒留得住。且自從沒了那孩子,大郎仿佛心中對林若柳有虧欠,幾乎夜夜宿在屋里,諒長孫心地善良,又失了孩子,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到底沒說什麼,更是等了這麼久,才提起這事。
可若他為了個妾室,不打算娶妻了,陸老夫人自然不會再縱容下去。
陸老夫人語氣難得嚴厲,雖沒責罵,但對于陸致而言,也算得上難得的經歷,他一怔,起開口告罪,“祖母,是孫兒不對,您息怒,萬萬別為了我的事,傷了子。”
見他這幅樣子,陸老夫人神又不由得和下來,可上卻是不松口,只問,“那你如何說?”
陸致沉默了會兒,道,“孫兒一切聽祖母安排。”
陸老夫人緩和面,開了口,“你若覺得不好開口,我替你說。”說罷,就陸致去了帳子后,并命令他決不許出來,才微微抬聲,一句“帶進來”,嬤嬤便帶著一人進來了。
梨花白的儒衫,細的羅,正是林若柳,或者說,明思堂的林姨娘。進了屋,看見上首的陸老夫人,忽的想起那混的一夜,陸老夫人看向,猶如看見什麼臟東西的眼神。對于那一晚,林若柳雖沒有后悔過,可對而言,那是極恥的事,在那之前,哪怕是舅母罵勾引妹夫,也能堂堂正正回一句“正不怕影子斜”,可自那一晚過后,就再沒有那個底氣。
刻意想要忘掉那一晚,也不許任何人提起,但看到陸老夫人居高臨下的眼神時,那些恥的記憶,一下子如水一樣,涌了上來。
林若柳想低頭,卻知道低下頭,只會讓自己更難堪,便咬著牙,強撐著最后一點“面”。
嬤嬤越過,將一個承盤擺在桌上,一塊白布蓋著,看不清底下是什麼。嬤嬤很快退了出去。
陸老夫人喝了口茶,掃了林若柳一眼,一點多余的緒都沒有,語氣平淡開口,“林氏,今日讓你過來,是有件事要告訴你。大郎要娶妻了,其實本不必和你說,你若知道自己的份,就該老老實實迎主母進門,但你心比天高,做的齷齪事卻件件不,從前之事,我也不懶得再多說什麼,你那老媽媽愚忠,豁出一條命,讓你進了我國公府的門,但一個奴才的命,也就這麼點用了。”
“今天,你要麼一繩吊死在這里,自有人替你收殮安葬。要麼老老實實認命,從今往后,牢記你姨娘的本分,好好侍奉主母,不可心生歹念。倘若今日你出了這個門,再尋死覓活,往后就去莊子上過活,再也別想踏進國公府一步。你不妨試一試,看大郎敢不敢忤逆我,去看你一眼。”
“你那老仆一頭撞死之前,倒是說過,說你是好人家養大的兒,書香門第出,我給你面的機會……”
說完,掀開那承盤上的白布,抬手將麻繩丟在地上,冷冷道,“來,你自己選了。要麼吊死,要麼認命。”
林若柳哆嗦著手,恥得臉漲紅,從來沒有這麼難堪過,真的恨不得就這麼吊死算了。可手到麻繩,卻是渾一。
要麼以死明志,要麼認命。很清楚,陸老夫人不是在詐,是真的不得去死,在眼里,活著大概就是恥辱。
可怎麼會愿意去死,好不容易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他們還有很長的時間,能夠在一起。孩子沒了,大表哥說,他們還會有的。
他們還有以后,怎麼肯就這樣去死。
林若柳渾一,跟被蛇咬了一口似的,將那麻繩一把丟開,癱坐在地上,終于緩緩將頭低了下去,囁喏著道,“我認……老夫人,我認……”
陸老夫人聽到這一句“我認”,沒有半點意外,林若柳要真敢去死,倒敬佩,只可惜,不敢,沒人不怕死。也許在那個“張媽媽”的老仆死的那一晚,大郎不納林若柳,林若柳會一頭撞死。但現在,不敢,也不舍得死。
這世上,哪來那麼多要死要活的人,不過是喊一喊、一罷了。
這道理懂,大郎不懂。所以今天,把這層窗戶紙撕開給他看了。
真正要死的人,從不會喊,也不會死了幾回都死不了,麻繩、水井、柱子、地磚、碎瓷片……哪樣死不了呢?
……
陸老夫人三兩下料理了林若柳的事,旁人自是不知,只曉得,府中大郎君開始議親了。陸老夫人相看了幾日,選中了裴家次。
這裴娘子閨名喚婉,模樣斯文秀氣。裴家門第不算很高,裴二娘子的父親,只是翰林院的一個老學士,雖眼下有“非進士不翰林,非翰林不閣”的說法,但翰林院也不是人人都能閣的,十個里頭,頂了天也就一兩個。除去翰林院的環,其實也就是普通員。
但這裴二娘子本人,卻算得上很出挑,琴棋書畫,樣樣通,最難得的是,雖是個才,但并不傲氣,待人溫和有禮,進退有度,不是個只知道死讀書的。
相看那一日,江晚芙也在。長輩們在一旁說話,為晚輩,就在一旁作陪,同裴二娘子也聊了幾句,幾句話下來,不說多喜歡,至覺得好相的。
當然,大伯子娶妻,做弟媳的,自然不會多話,也就是陪著,主要的力,還是放在陸則上。
因陛下降旨,陸則如今代管刑部,上的事一下子多了,雖沒到要宿在刑部的地步,每日也是早出晚歸。
江晚芙見他早出晚歸,雖覺得心疼,但也曉得,他在外做的都是正事,只能在庶務上多費些心思,婆母那里多去幾趟,好他不必被雜事所擾。
明嘉堂里,纖云端了湯藥進來,恭敬道,“夫人,藥熬好了。”
江晚芙頷首接過去。前幾日,永嘉公主夜里了寒,便有些咳嗽,作為兒媳,自然是要過來照顧婆母的,便住在了明嘉堂。
進了室,永嘉公主靠著迎枕翻書,見了那濃黑的藥,便不自覺皺了眉。
江晚芙瞥見自家婆母神,覺得有些好笑。剛到國公府的時候,還一直覺得,永嘉公主高高在上,話也,一看就很不好接近,如今接得多了,才發現,這婆母其實子很好,也沒什麼架子,偶爾甚至有幾分孩子氣。
“母親,該喝藥了。”
江晚芙輕聲道,永嘉公主接過去,頓了頓,直接一口氣喝完了,然后便連捻了三四顆松子糖,送進里。
江晚芙也只當沒看見這一幕,低頭撿起書,輕聲道,“大夫說,母親不能太費神。母親若想看書,我念給母親聽吧,好不好?”
永嘉自然說不出不好,雖然是第一次做婆婆,但總是見過旁人家的婆媳,是如何相的。沒有哪個兒媳婦,像家這個這樣撒的,聲音又又甜,語氣的,你若不答應吧,就眼著你,有的時候,甚至覺自己多了個兒。
點頭,“那你念罷。”
江晚芙便開始輕聲細語念了起來,的語速不快不慢,聲音雖甜,但并不膩,讓人聽著,只覺得很舒服。
見婆媳二人這般融洽,纖云沒敢打擾,收拾了藥碗,出了門,剛準備丫鬟送回膳房,一抬頭,卻見陸則從遠走近,忙屈膝見禮,“奴婢見過世子。”
陸則隨意點了點頭,“夫人呢?”
纖云忙道,“夫人剛服侍公主吃了藥,眼下正在屋里呢。”
陸則點頭,推門進去。江晚芙聽見靜,下意識回頭看,見是幾日未見的陸則,忙下了炕,朝他福見禮,“夫君。”在婆母面前,自然不會像兩人獨時那樣隨意。
陸則面淡淡,抬手扶,然后才拱手給自家母親見禮,又坐下問病。
江晚芙見母子二人說話,又想起陸則這個時候匆忙過來,大抵是還沒來得及用晚膳的,便出了室,打算丫鬟送些糕點過來。
自以為作很小心,沒打擾母子二人說話,但實際上,剛起來,陸則便第一時間察覺到了。
永嘉公主看自家兒子這幅心不在焉的樣子,心里搖搖頭,沒舍得為難兒子,開口道,“你媳婦這幾日照顧我,累得不輕,今日你就帶回去吧。”
陸則聽罷,心頭微,口里卻還記得替小娘子推,搖頭道,“母親病著,心里惦記,就是回去了,也睡不好,倒不如留在這里侍疾。”
說罷,就見永嘉公主笑著他,也不說話。
陸則不自在抵,輕輕“咳”了聲,“厚無恥”道,“母親疼,那兒子就替謝過母親了。”
永嘉公主倒沒再說什麼了,只點點頭,讓兒子回去就是,等他出了室,才搖搖頭,無奈一笑,低聲道。
“這口是心非的子,也不知學的誰?”
明明就是想得了,才眼過來了,還不承認,也虧得阿芙是個好子的,不與他計較。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修了一部分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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