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斗結束,魯嘯林帶著剩下的士兵在山道上逡巡,遇到還沒斷氣的鐵勒人就補一刀。
趙桓熙坐在道旁一塊石頭上,看著自己被鮮染紅的雙手,一陣陣止不住地抖。他用力地握拳頭,想要控制住這種抖,可是完全無能為力。
一只寬厚的手掌搭上他的肩頭,他一,仰頭看去。
魯嘯林在他邊坐了下來。
“沒事的,小趙將軍, 第一次上戰場,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他道。
趙桓熙看到他,想起他之前中的那一箭,忍不住道:“你的傷……”
魯嘯林咧一笑,道:“沒事,死不了。”他看看趙桓熙跡斑駁的左邊袖子,道:“你也傷了,疼嗎?”
趙桓熙順著他的目看了看自己的左臂,發現那里不知何時被人劃了一道口子。
他有些茫然,道:“你不說我都沒察覺,好像不覺得痛一樣。”
魯嘯林道:“上戰場就是這樣,一團火在心里拱著,什麼痛啊怕啊都被這團火給燒灰燼了。等仗打完,那些痛啊怕啊就都回來了。”
曹三刀肩上綁著布帶走過來,在趙桓熙另一側坐下。
趙桓熙看著他的肩膀。
他道:“才一刀而已,沒事兒。知道我為什麼曹三刀嗎?意思就是挨三刀我都死不了。”
趙桓熙心酸地一笑。
曹三刀問魯嘯林:“怎麼樣?”
魯嘯林道:“殺了四十九個鐵勒人,放跑一個。咱們這邊折了三十三個兄弟,重傷五個,輕傷還沒統計。”
趙桓熙看著那些傷輕微或是沒負傷的士兵將陣亡同袍的尸首一一和鐵勒人的尸分開,抬到路旁,心尖又抖起來。
“休息一會兒,待會兒繼續上路。”魯嘯林道。
這里離白石峽口太近,達不到敵深的效果,他們還需要繼續前行。
佟小虎拿著傷藥和布帶過來,要給趙桓熙包扎傷口,趙桓熙讓他先給魯嘯林包扎。
魯嘯林穿著服還看不出來,服一,渾都是傷口。
佟小虎看著手里可憐的一點布條,為難地捎腦袋。
“傻站著干什麼?想凍死老子啊?就把箭出來的窟窿堵一下就行了,別的不用管。”魯嘯林道。
“哦。”佟小虎上前,作不太練地給魯嘯林把箭傷理好。
眾人原地休息了片刻,抬上傷員繼續往前走,直到傍晚,才找了個能登高遠的背風山坳停下來休息。
這里沒有樹,灌木倒是不,勉強點起三個火堆。
趙桓熙吃過晚飯,將自己的里裁了半幅下來,用被火烤黑的灌木枝當筆,在布片上寫下“白石峽將士陣亡名錄”九個大字,然后問魯嘯林和曹三刀陣亡士兵的名字,將他們的名字一一寫下來。
旁邊有士兵問:“將軍,你將這些名字記下來做什麼?”
趙桓熙道:“他們為國捐軀,家人理應得到恤。”
“可是按規矩只有校尉及以上的將領才能得到恤,咱們這些小兵都是為了家里免除賦稅的伍,死了不給恤。”
趙桓熙握著樹枝的手一頓,道:“朝廷不給,我趙家給。”
士兵聞言高興起來,道:“那敢好,將軍,我劉大牛,你可要記住我的名字啊。”
“還有我還有我,我張金山。”他邊的士兵舉手道。
“我唐有余。”
“我馬秀才。”
“哈哈哈,你一個秀才怎麼混到軍營里來的?”
“我名字秀才,又不是真秀才!”
“哈哈哈哈哈哈!”
“將軍,還有我,我王繼祖!”
“我孫狗蛋!”
……
趙桓熙看著夜中那一張張或遠或近,或悉或陌生,但都長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的面孔,雙眸漸漸潤起來。
待他們都報完了名字,他也舉起左手,大聲道:“還有我,我趙桓熙!”
眾人都溫和地著他,直到這一刻,他才覺到,自己完全融了這個群。
泠泠弦月無聲凝著冰冷闃寂的石山群中這一角小小的熱鬧的山坳,同樣在它清輝普照下的靖國公府,此刻卻是一片安寧。
徐念安臨盆期就在這兩日了,殷夫人不讓挪,一日三餐都在自己房里解決。
殷夫人擔心頭胎不好生,整個孕期都讓食多餐,所以雖到臨盆之期,的肚子也沒大到夸張的程度。覺著日常行完全沒問題,卻也沒必要為了多走兩步路讓邊人都擔心。
這段時日三個姑姐頻繁回家看,給送來許多小玩。孩子還沒生出來,服玩都以箱計了。
四姑姐今天送來一只新做的淺黃絨布老鼠,小小胖胖的老鼠眼睛和鼻子都是繡上去的,活靈活現可逗趣。
看著這只絨布老鼠,徐念安不由的就想起了趙桓熙的黃金小馬。一轉眼都八個月過去了,雖然他常寄家書來,可還是好想他,抓心撓肺地想。
也不知他到底何時能回來?孩子會爹時,能回來否?
徐念安想象著他回來后,發現有個孩子會他爹時他可能出現的吃驚模樣,忍不住一笑。
“一個人對著老鼠傻笑什麼呢?”殷夫人一進屋,就看到兒媳坐在那兒微笑,忍不住也笑著問道。
“娘,您過來了。”自懷孕殷夫人就不徐念安見著就起了,所以徐念安只坐著打了招呼。
殷夫人在對面坐下,看著手中的絨布老鼠道:“都說屬鼠的孩子明,希真是如此,可別再像他爹一樣傻了。”
徐念安知道趙桓熙去遼東是殷夫人心里過不去的一道坎,便不去心窩子,只道:“娘,這幾天您日日早起晚睡地心我,瞧著您都瘦了。我這兒沒事,有明理松韻們流守著就好了。”
殷夫人嗔怪道:“你沒經歷過哪知婦人頭次生產的兇險呢?當初我生桓熙大姐,胎位不正,煎熬了一天一夜都沒生出來,差點一尸兩命。好在當時請的穩婆楚家大嬸經驗老道,隔著肚子給桓熙大姐把胎位給盤正了,這才生下來。楚家大嬸頭幾年去世了,接班的是閨楚二娘子,佳善佳賢生產都曾請掌手,很可靠的,待佳臻臨盆,也得請去。”
徐念安點點頭。
殷夫人叮囑道:“你臨盆在即,不要多思多想了,晚上早點睡覺,養足神,這小東西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要出來的,到時候可是有一場仗等著你去打。”
徐念安笑道:“知道了,娘,馬上就睡。”
殷夫人瞧著丫鬟伺候洗漱好上床安置妥了,叮囑松韻們房里一定要有人徹夜守著,這才放心地離去。
千里之外的石山群外,鐵勒人的臨時駐地,深夜。
從白石峽谷逃出的鐵勒士兵被帶到古德思勤的營帳,跪在地上向坐在火塘邊上的古德思勤匯報白石峽谷的戰況。
古德思勤聽說埋伏在白石峽谷的小隊全軍覆沒,眼神凌厲,問:“是什麼人帶隊?”
“是個年,看上去很年輕,那些兵都他‘小趙將軍’。”鐵勒士兵用鐵勒語稟報道。
“小趙將軍,肯定是趙家老狗的孫子。大王,待末將帶人去將他擒來,給大王此行壯威!”古德思勤手底下一位名彌江納罕的將軍起請命。
古德思勤點頭。
彌江納罕當即出去點了一百騎兵,由那名幸存的鐵勒士兵帶路,連夜向白石峽的方向疾馳。
清晨,第一縷晨曦灑向廣袤的雪原時,參將于榮尉急匆匆來到瑞東堡守備顧軍偉的營房,向里頭的李營稟道:“鎮守,前方探子來報,彌江納罕帶著一百騎兵進了白石峽,怎麼辦?”
李營看著面前的沙盤,道:“按兵不。”
“可是,萬一小趙將軍他們堅持不住怎麼辦?古德思勤既然派彌江納罕去,可見他已經識破了這是個謀,他不會去了。”于榮尉道。
“你錯了。”李營抬起雙眸,冷靜地看著他道:“這從來都不是一個謀,這是個謀。”
于榮尉愣住。
“只要彌江納罕出不來,古德思勤必然會去。”
于榮尉沒問如果他出來了怎麼辦?因為已經無需再問。
趙桓熙一行還在往白石峽谷的深行進。巳時初,眾人耳邊突然遙遙地傳來口哨聲。那是那三個無法前行也不想拖累戰友,自愿留下來放哨的重傷士兵發出的警報聲。
“敵軍來了!”魯嘯林左右一看,指著前方一座看上去可以攀爬的山坡道:“上高!”
六十幾人爬上石坡埋伏起來,沒多久,便見峽谷中跑來一隊騎兵。
趙桓熙看著為首的那名鐵勒大將,低聲問魯嘯林:“是古德思勤嗎?”
“不是,古德思勤年紀比這人輕些,喜歡穿一件黑熊皮斗篷,聽說早年間被趙老將軍傷了,所以總是在馬鞍上鋪一張紅氈來減輕傷和馬鞍之間的。這人估計是他手下大將。”魯嘯林道。
剛說完,便見底下鐵勒騎兵手指著他們的方向,用鐵勒語嘰里咕嚕地大起來。
被發現了,魯嘯林毫不猶豫地站起搬起邊的石塊就往下扔,大喊道:“給我砸!”
一時間頭頂上石塊如雨,鐵勒騎兵被砸得頭破流人仰馬翻,卻因地形所限不能轉圜,紛紛下馬朝山坡上沖來。
魯嘯林也帶人沖下去,戰斗一即發。
趙桓熙在沖鋒的過程中無意中一扭頭,見佟小虎跟在他旁邊,便停下來將他往后一搡,道:“你留在后面,救扶傷員!”
“可是……”
不待他把話說完,趙桓熙扭頭就跑了。
這隊鐵勒騎兵的戰斗力很強,比原先他們在白石峽中遭遇的那撥鐵勒士兵強很多。
“擒賊先擒王!”曹三刀吐了口唾沫就朝彌江納罕沖了過去。
他原本肩膀就了重傷,哪里是彌江納罕的對手,但憑著一腔悍勇到底是在彌江納罕的膀子上留下了一道傷口才被砍倒在地。
彌江納罕一雙鷹目盯著穿著明甲的趙桓熙,用鐵勒語大喊了一句話,那些鐵勒士兵便都一邊廝殺一邊向趙桓熙圍過來。
趙桓熙正和一名鐵勒士兵拼殺,他戰斗經驗,多虧了在廣寧大營的那幾個月格斗訓練,如果還停留在剛從京城過來時的狀態,那真是上來即死。
可即便如此,他也戰得十分吃力。鐵勒士兵兇悍頑強,氣勢上就勝他一籌。趙桓熙疲于招架傷累累,好在近旁一名士兵砍倒了跟他糾纏的鐵勒士兵后,回幫了他一把,才讓他有時間口氣。
戰斗況不容樂觀,魯嘯林一邊戰斗一邊掃了眼四周,看到幾個悉的影,大聲喊道:“張金山,馬秀才,蒙漢!先殺賊頭!”
三人應了一聲,邊戰便出來,向彌江納罕撲過去。
彌江納罕獰笑,一番戰,砍倒兩個,最后一刀捅進人高馬大的馬秀才的腹部后,馬秀才不退反進,猛地一把將他抱住,大喊:“隊長——”
魯嘯林在趙桓熙周圍替他抵擋鐵勒士兵的包圍,見狀紅著眼想沖過去結果彌江納罕,卻被鐵勒士兵纏住。
耽擱間又有鐵勒士兵從后頭砍了馬秀才好幾刀,他角鮮狂溢,兀自抱住彌江納罕,任憑彌江納罕如何掙扎毆打,死不放手,直到雙臂被砍斷,斷臂也掛在他上。
糾纏間又有幾名士兵撲上去,從各個方位死死牽制住彌江納罕不讓他彈。
鐵勒士兵急了,不顧一切地要過去救彌江納罕。
離他們最近的一名士兵用一條胳膊的代價迅速擺了與他對戰的鐵勒士兵的糾纏,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刀從背后刺穿了彌江納罕的膛。他自己也被隨后趕來的鐵勒士兵一刀貫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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