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趙昊吹乾墨跡,將那張紙小心折起收好,趙守正才手諂道:
“兒啊,再侮辱爲父兩下吧?”
趙昊聞言大吃一驚:“請父親寫字,還要潤筆費嗎?”
“那倒不是。”趙守正訕訕笑道:“後天不是初一休沐嘛,爲父準備去參加個文會……”
按國子監規制,監生惟朔給假,餘日皆升堂會講、復講、背書,課以爲常。簡單說,就是每月只休息初一、十五兩天,其餘時間都要上課,課業強度堪比高三學生……
趙昊見趙守正每日披星戴月,上學十分辛苦,聞言便道:“好容易休息一天,在家歇著多好?”
“那當然好啦,可科考在即,爲父還得臨陣磨槍,不然愧對我兒。”便見趙守正義正言辭道:“後日那文會,乃雪浪法師主持,規格十分之高。”
趙昊微微皺眉:“哦,竟是那個浪貨?”
那位晚明第一詩僧雪浪,可是晚明筆記上的常客。趙昊知道他跟利瑪竇辯論過,還是‘水太涼’的老師。雖是個和尚,卻喜歡錦食,與秦淮河名關係匪淺……總之,人如其名,是個浪的不能再浪的僧人。
“我兒爲何如此菲薄雪浪法師?”趙守正不解問道:“他雖是大富人家出,可自願戒出家,研佛法。年僅十八便博通典,分座副講,爲華嚴宗一代法師。”
“他要是正經和尚,又開什麼文會?”趙昊卻反問道:“正經和尚有開文會的嗎?”
“呃,這也是有可原。”趙守正顯然很崇拜雪浪,忙替那和尚解釋道:“這不年前大報恩寺遭了雷火,雖然琉璃塔無礙,但各殿畫廊多有焚燬,雪浪法師立下宏願,要重修大報恩寺,這文會也是爲了募捐纔會舉行的。”
說著他悠然神往道:“雪浪法師非但研佛法,還執金陵詩壇之牛耳,可是往來無白丁的。若非是爲了募捐,像爲父這種老監生,是沒資格往他跟前湊的。”
“還說是正經和尚……”趙昊哂笑一聲。
趙守正見趙昊頗不以爲然,便不再堅持道:“那我就不去了……”
說完他又開心道:“能睡個懶覺,也是極好的。”
話音未落,卻見趙昊將兩錠十兩的銀擺在了桌上。
“嘿嘿,就知道兒子最疼爹……”趙守正嘿嘿一笑,手想要撈錢。
趙昊卻按住那兩枚銀錠,笑道:“父親得再幫我個忙。”
“當然沒問題!”趙守正拍下脯,又有些赧的撓撓頭道:“不是爲父自誇,爲父最擅長的是幫倒忙……”
“父親不要妄自菲薄,是人就有他的用。哪怕是他上的缺點,只要用對了地方,一樣能有奇效。”趙昊安著父親。
“爲父怎麼聽完,更加難過了……”趙守正訕笑兩聲,纔想到問一問,兒子到底要自己幹什麼。
“明天你就知道了。”趙昊卻不想現在就告訴他:“明天咱們去個地方。”
“明天還要坐監呢……”
趙昊便略一沉道:“父親偶風寒,明日請範世叔幫忙告個假吧。”
“我好好的,哦……”趙守正頓一下才恍然道:“你想讓我請一天假?那倒無妨,只是我之前缺課太多,那茍學正心裡,八又要記上我一筆了。”
“不打。父親午後就能回去坐監,到時在課堂裡多咳嗽兩聲就是。到時那茍學正非但不會訓你,還會認爲你,果然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趙昊給出了經驗之談。“說不定,就會選擇原諒你。”
“妙哉妙哉,好主意!”趙守正眼前一亮,卻又難免奇怪道:“我兒怎麼像坐監多年的老前輩一樣?”
“呵呵……”趙昊無言以對,心說論起唸書的時間,我也不比你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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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高武便按照趙昊的吩咐,花了兩錢銀子將那沈老瑤的馬車租來半天。
按說租馬車不要車伕,起碼得給幾兩銀子做押金,車主才放心。但沈老瑤有心結小財主,居然沒要押金,還一個勁兒自告勇,說可以幫著搭把手,高武自然不會答應。
戚家軍南征北戰,高武騎馬駕車都是行家,他側坐在車轅上,嫺的控著馬車,載著父子倆往南而去。
馬車穿街過巷,不一時過了鐘鼓樓,依然繼續南行了好久,才緩緩停了下來。
趙守正下車,看到那座悉的大石橋,才奇怪問道:“這是要去戶部街?”
“對。”趙昊點點頭,也跳下車來,活著筋骨道:“去上次父親去過的地方……”
“你說德恆當啊……”趙守正順口答一句,登時滿臉臊道:“原來你小子都知道了?”
“呵呵。”趙昊含混過去,將一個信封遞給趙守正道:“這就是我讓父親辦的事。”
“臭小子,神神的。”趙守正接過沒餬口的信封,出裡頭的紙張展開一看,卻愈發糊塗起來。
“這不是昨晚,你讓我抄的那些,驢脣不對馬的玩意兒嗎?”
“嗯。”趙昊點點頭,定定看著那座鶴立羣在戶部街上三層當鋪,那日父親的遭遇歷歷在目,他至今想起來還恨得牙。
他這幾天一直在想的,就是怎麼把這筆賬討回來!
趙守正便聽趙昊一字一頓道:“父親將此拿去當掉。”
今天他就要靠一張破紙,生生從那姓張的手裡,敲夠買生的錢,以稍泄心頭之恨!
“這一張破紙,屁都嫌髒……”趙守正哭笑不得道:“兒啊,爲父只怕要被打出來的。”
“加上這個,就不會了。”趙昊說著,接過高武遞上的紙盒。
趙守正打開一看,見裡頭是一袋子白砂糖。他記得,前番在鐵匠鋪稱量時,趙昊特意吩咐留下了一斤多,想必就是這些了。
趙守正拿起紙袋掂量一下,果然是一斤多。剛要放回去時,卻又看到盒底還著張文書。
“這是……”趙守正問道。
“這是那日與唐記的割文書……”趙昊解釋一句。
“咦,怎麼還有我的簽名畫押?”趙守正展開那文書一看,上頭的賣方清清楚楚寫著自己的名字,還有如假包換的簽字畫押。
“父親真是貴人多忘事……”趙昊無奈的白了他一眼,這就是爲什麼要到了人家門口,纔跟趙守正代的原因。
他怕說早了,老父親忘記了要點,進去後荒腔走板,那可就弄巧拙嘍。
讓他這一提醒,趙守正才一拍腦袋道:“想起來,你進去唐記前,讓我在兩張白紙上籤押過。”
說完,趙二爺大言不慚道:“可見爲父讀書,已我兩忘之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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