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涯的夜中,阿水連忙抬起袖子,使勁了眼睛,仿佛有些難堪。
阮梓義抿一瞬,抬步走了過去。
他自懷中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無聲地遞給了。
阿水怔然,抬眸看他,只見阮梓義眼神溫和,神中還蘊含著一抹關切。
阿水不再猶豫,便手接過他的手帕,低聲道了句:“謝謝阮大哥……”
阮梓義順勢坐到阿水邊,他見心不好,也不催,便靜靜陪著,直到平靜了些許,才開口問道:“是不是遇到什麼難事了?”
阿水眼角的淚痕已經干,放下手帕,小聲道:“我不過是有些想阿爹和阿娘了……”
阿水說的阿爹和阿娘,便是的養父母。
阮梓義凝視阿水,這姑娘不過十六七歲,小巧的臉上,卻有一同齡人不該有的哀傷。
時便失去了親生父母和兄長,長大之后,有迫不得己和養父母分離,一時讓阮梓義想起自己天人永隔的母親,心頭也爬上幾分惆悵。
他溫聲道:“我聽說你家大人和夫人,馬上就要去韃族了,你不若跟著一起去?說不定有機會見到你養父母呢?”
誰知,阿水聽了,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道:“不可!”
阮梓義有些奇怪,問道:“為何?”
阿水道:“阮大哥有所不知,我們大王子最恨人背叛自己,他的眼線遍布韃族,萬一、萬一他知道我還活著,一定不會放過我的!雖然我賤命一條,也沒什麼好怕的,但若是拖累了夫人,或者害了我阿爹阿娘,那我就百死難贖了!”
阮梓義卻道:“這有何難?韃族也未必是鐵板一塊,我幫你同大人或者夫人說說,遣人去找找你養父母,若是有機會,便找個安全的地方見面,若是沒有機會……至可以送個信給他們,讓他們知道你平安無事。”
阿水一聽,頓時有些心,和思量了片刻,又繼續搖頭。
“我如今能過上安穩的日子,全靠夫人收留,不但信任我,還我讀書、寫字,我不能再給添麻煩的!至于大人,那就更不行了!”
阿水膽子小,并沒有同顧青昀說過太多話,但在心里,顧青昀夫婦都是自己的恩人,是萬萬不能再給恩人添堵的。
阮梓義見顧慮頗多,濃眉輕皺,道:“可是,若是錯過這次機會,下一次去韃族,就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了!”
阿水面難。
何嘗不知道呢?若是和平時期,大金與韃族國界放開,尚有機會回去看看……但如今雙方兵戎相見,幾乎不可能悄悄潛回韃族了。
阿水想到這里,神更是黯淡了幾分。
阮梓義知道阿水看著子溫,骨子里卻是個有原則,有主意的人,只道:“阿水,你相不相信我?”
阿水微微一愣,不假思索地點頭:“信。”
阮梓義角微牽,道:“你若是信我,此事就給我來辦……我保證,不會給你家大人和夫人添太多麻煩,也會盡力讓你見到雙親,好不好?”
阿水呆呆地看著他,“阮大哥,你……你為何要這樣幫我?”
他們原本素不相識,后來不過萍水相逢,他還救了。
阮梓義直視阿水的眼睛,輕輕笑起來,道:“也許……是不想你和我一樣,留下太多憾罷。”
阿水立即想到,阮梓義之前在京城備考,未能得見母親最后一面的事。
心頭也跟著難起來,低聲安道:“阮大哥,我阿娘常說,好人有好報……你一定會過得很好,老夫人在天有靈,也會很欣的……”
阮梓義笑笑,“承你貴言……好了,時候不早了,快回去洗把臉,趕休息罷。”
阿水破涕為笑,站起來,沖阮梓義福了福,便轉走了。
阮梓義看著的背影,心頭一片寧靜。
而阿水沿著長廊一路往回走,手中著那一方雪白的手帕,心頭竟也多了幾分雀躍。
-
翌日。
蘇玉音正坐在房中,興致地看著北疆的堪輿圖,明珠卻敲了門進來,道:“小姐,阮先生求見。”
蘇玉音秀眉微抬,“不會又是為了月錢來的吧?”
明珠一聽,也有些失笑,“這個奴婢也不知。”
蘇玉音點了下頭,道:“讓他去偏廳等我。”
明珠低聲應是。
蘇玉音放下堪輿圖,站起來,忽然想起了什麼一般,又摘下了頭上一金簪,卸下了手上尚好的鐲子。
而后,才款款走出偏廳。
阮梓義一淺灰長袍,立在偏廳之中,雖然未見華貴,從背影看來,也是氣度不凡——當然,若是他不開口要錢的話。
蘇玉音邁步聲輕,但阮梓義還是有所察覺,他立即回頭,沖蘇玉音行了一禮。
“見過夫人。”
到底是東家,阮梓義這禮數講究得很。
蘇玉音含笑點頭,“阮先生請坐。”
阮梓義一長袍,欣然落座。
明珠過來上茶,今日泡的是尚好的雨前龍井,于冬日之中,揭蓋一聞,竟能提前品出些春意來。
蘇玉音沒說話,靜靜飲茶,而阮梓義喝了一口之后,便放下了茶杯。
“聽聞夫人要一道去北疆?”
蘇玉音將茶杯放在桌上,淡笑道:“不錯……阮先生不是也要去麼?”
阮梓義是顧青昀的得力助手,自然是要去的。
阮梓義笑了笑,道:“北疆產與南方不同,想來夫人這一次去,是為了尋得商機?”
蘇玉音見他話里有話,便道:“也不全是,不知先生有何高見?”
阮梓義輕咳了下,道:“我聽說北疆有不黑市,里面賣的都是些尋常見不到的東西,夫人若要探尋商機,不若去那黑市看看?”
蘇玉音頓時來了興趣,道:“黑市我也聽說過,但若無當地人帶路,只怕難以找到,就算找到了也進不去。”
在大金與韃族的界,有幾知名的黑市,不保護也不管轄,的很,卻也有很多新奇熱鬧可看。
阮梓義笑道:“既然如此,夫人找個本地人帶路不就好了麼?”
蘇玉音聽罷,抬眸瞧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阮先生指的,莫不是阿水吧?”
阮梓義見蘇玉音一下就猜到了自己所想,便輕咳了聲,道:“在下為夫人想了一圈,確實是阿水姑娘最合適……況且,阿水姑娘的養父母還在韃族,若是有機會能見見雙親,也是好事一樁,夫人覺得呢?”
蘇玉音角勾了下,“我竟不知,阮先生如此樂于助人,甘當說客?阿水為人坦誠,若是真想去韃族,會自己來同我說。”
阮梓義只得和盤托出,“阿水姑娘著實想念雙親,可又不愿給夫人添麻煩,夜里啜泣被在下發現,于心不忍,這才……”
蘇玉音一副了然的神看著他,“原來如此。”
“帶阿水去北疆可以,只不過……”
阮梓義聽罷,眼神都亮了幾分,“只不過什麼?”
蘇玉音悠悠道:“只不過,我幫了阮先生這個忙……漲月錢的事,就暫時擱置罷!”
阮梓義頓時傻了眼,忙道:“在下為阿水姑娘說話,和漲月錢有什麼關系?”
蘇玉音一本正經道:“當然有關系啦!多帶一個人出去,食住行,哪樣不要花銀子?我可是看在阮先生的面子上才答應的,若是阮先生后悔了,那便作罷,阿水也不必去北疆了……我方可重新考慮漲月錢的事,如何?”
阮梓義:“……”
有那麼一刻,他突然想擁有很多很多銀子,然后甩到蘇玉音面前,當的東家。
但他知道,這永遠也不可能。
阮梓義心頭都在滴,卻強歡笑道:“罷了,那就依照夫人所言,讓阿水隨我們去北疆吧。”
蘇玉音微微一笑,“好。”
阮梓義從偏廳出來的時候,仿佛被干了力氣一般,腳步虛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阿水在院子里干活,只知道阮梓義進了偏廳,卻不知他們說了什麼,見阮梓義出來,便立即迎了上去。
“阮大哥……”阿水見他蒼白著一張臉,關切地問:“你沒事吧?”
阮梓義收起神,勉強扯出一個笑容:“我沒事……就是天氣有些冷,有些心寒。”
籌措軍費之時,他便將積蓄都捐了出去,也不知道查完方家之后,自己的銀子能不能拿回來……但如今能確定的是,漲月錢已經不可能了。
阿水小心翼翼地問:“是不是……夫人不同意我去北疆呢?沒關系的,我本來也沒想著一定要去……”
阮梓義忙道:“不是不是,夫人已經答應讓你去北疆了,夫人還說,讓我找機會去見你的養父母。”
阿水一聽,眼里登時發出了,“當真!?”
阮梓義角牽了牽,“當真。”
阿水高興得又蹦又跳,下意識拉起阮梓義的手,“謝謝阮大哥!謝謝夫人!”
阮梓義冰涼的手,被的手指拉住,心中“咯噔”一聲,好像就沒有那麼心疼銀子了。
偏廳之中,蘇玉音已經聽到了外面的歡呼聲,卻笑而不語,只靜靜飲茶。
明珠道:“小姐,您昨晚不是已經打算好了,要帶阿水去北疆麼?方才阮先生求之時,您為何不告訴他呢?”
明珠知道,自家小姐不會為了節省那一點月錢而騙人,這般著阮梓義取舍,一定有的理由。
蘇玉音手中端著熱茶,茶湯的熱氣約繞在鼻尖上,一片悠然。
徐徐開口:“因為……只有下了本得來的,才會珍而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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