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中安靜了一瞬,三皇子有些不放心地看著顧青昀,道:“明日便要上軍費了,他此時約你出門,會不會太巧了些?”
要知道,他們籌集到的軍費,還沒有戶部的庫房,那些銀子的藏之地,只有顧青昀和三皇子知道。
顧青昀道:“文博的字跡我認得,這確實是他本人所寫,他之前負氣出走,玉音一直十分擔心,于于理,我都應該去赴約。”
說罷,顧青昀將信紙遞給了三皇子。
三皇子接過信紙,將信將疑地看了一遍,神愈加復雜。
而后,他抬起眼簾,看向顧青昀,道:“你當真要一個人去?”
顧青昀道:“不過是見妻弟,無妨。其他的事,就給殿下了。”
三皇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罷了,早去早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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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八里亭。
初冬的午后,寒風凜冽,天空中積著厚厚的云層,不知何時,會落下第一場雪來。
八里亭周圍的林,葉子已經掉,禿禿的樹干,一片連著一片,滿目蕭瑟之景。
林深,二皇子擁著灰白矜貴的狐裘,正似笑非笑地看著眼前的蘇文博,道:“蘇公子,可準備好見你姐夫了?”
蘇文博已經換了干凈的長衫,他低眉順目地立在二皇子門口,忐忑開口:“是……”
二皇子打量著他的神,繼續道:“瞧瞧你,好好的一個貴公子,竟然弄了這般落魄模樣,蘇家不賞識你,本殿下賞識你,只要你乖乖聽話,我不會虧待你的。”
蘇文博連忙點頭,“多謝二殿下……一切都聽殿下的安排。”
“很好。”二皇子說罷,遞了個眼給一旁的劉畢,劉畢立即走上前來,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遞到蘇文博面前。
蘇文博微微一愣,道:“二殿下,這是……”
二皇子笑了聲,道:“你不會以為,只要把顧青昀約來,就萬事大吉了吧?”
蘇文博面僵住,“可是……”
二皇子面微微一沉,“怎麼,你方才不是還說,一切聽本殿下的安排嗎!?”
劉畢適時開口,道:“蘇公子,你可別忘了,蘇家當初是如何對你的!若不是他們要關你閉,你也不會逃出來,更不會這麼多苦了!如今殿下看得起你,才給你這個機會,你莫要不知好歹!”
劉畢一臉兇相,將蘇文博嚇得退了一步,他喃喃道:“可是,我姐夫武功蓋世,我、我怎麼可能下得了手……”
二皇子幽聲道:“正因為他武功高強,才需要你在其毫無防備的況下,給出致命一擊。只要你將此事辦好,待顧青昀一倒,本殿下就將蘇家收囊中,到時候,我讓你做蘇家的掌舵人,在那些瞧不起你的人面前,好好揚眉吐氣一番,如何!?”
蘇文博神糾結,他小心地看了二皇子一眼,旁邊的劉畢不耐道:“蘇公子,殿下的耐心,可是有限的。”
蘇文博心下一橫,這才手接過了匕首。
這匕首冰冷至極,涼得他指尖輕。
二皇子勾笑道:“蘇公子,本殿下靜候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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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青昀按照書信中的指示,在酉時之前到了八里亭。
此刻,離黃昏還有一段時間,顧青昀一拉韁繩,馬兒便聽話地收住前蹄,停了下來。
顧青昀環顧四周,涼亭中空無一人,周邊也人跡罕至,山風一吹,便發出古怪的呼聲,詭異至極。
顧青昀翻下馬,一步一步,走向樹林中的涼亭。
這涼亭四面空曠,地上滿是砂石,踩起來嘎吱作響。
顧青昀走到涼亭中央,背著手,靜立不。
片刻之后,一個陌生又悉的聲音響起——“姐夫……”
顧青昀轉過來,只見蘇文博不知什麼時候到了涼亭外圍,他著了一襲淺藍長袍,如之前在蘇府時一般,微微低著頭,有些不敢看人。
顧青昀點了下頭,“文博。”
蘇文博鼓起勇氣,拾階而上,走到顧青昀面前。
蘇文博小心翼翼地看了顧青昀一眼,道:“姐夫,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
顧青昀打量他一瞬,道:“就算你不送信來,我們也一直在找你。”
蘇文博微微一怔,“找我?”
顧青昀頷首,“不錯……自你離開之后,蘇家上下都在找你,你長姐有好幾次,都將別人認了你……”
蘇文博呆了一瞬,隨即自嘲一般地笑了笑,道:“他們是想抓我回去,送往莊子上囚罷……也是,我這般沒用,又犯下大錯,活該被囚一輩子。”
顧青昀道:“誰說要囚你一輩子了?”
蘇文博疑地看著他,“難道不是麼?”
顧青昀凝視著蘇文博,正道:“文博,當初你犯下大錯,祖父和祖母確實想將你送去莊子上磨礪心志……但最長不過五年。”
“不可能!”蘇文博一臉不信,道:“我默許了羅氏給祖父和祖母下毒,他們定然對我恨之骨,怎麼可能只罰我待在莊子五年!?”
“怎麼不可能?”顧青昀定定地看著他,道:“你是祖父和祖母的親孫兒,又被岳母親手養過,乃是名正言順的蘇家公子,祖父祖母雖然惱你犯糊涂,可他們也自覺失察,沒能早些發現你的苦楚,但這些話,當時同你說,你也是聽不進去的,他們便打算先讓你好好冷靜一番,可沒想到,你竟然逃了。”
蘇文博聽罷,面上盡褪,他無意間到了袖袋中的匕首,眸又冷銳了幾分,道:“姐夫,你就別騙我了!若是他們一直在找我,又怎麼可能不放消息給蘇家錢莊?蘇家錢莊遍布大金,若要打探我的消息,沒有比錢莊更方便的地方!”
蘇文博想起在京城蘇家錢莊到的辱,依舊憤然無比。
顧青昀從容答道:“你也知道,蘇家家大業大,若真明目張膽你失蹤的事,你認為,會是蘇家人先找到你,還是歹人先找到你?”
蘇文博面頓住,他忽然想起,當初自己收拾了細出逃,就是因為錢財外,這才被人打了壞主意,失去了盤纏。
他聲音微,再次確認道:“姐夫,此言當真?”
顧青昀認真答道:“文博,我沒有理由騙你。”
“我們都在等你回來。”
這淡淡的一句話,卻在蘇文博心中,激起了千層波瀾。他默默地看著顧青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以前,他總覺得,自己是因為出太低,又被羅氏打,所以得不到重視。
這是上天不公、家人不慈,并非他自己的錯。
可流落在外的這些日子,他經歷了、寒冷、欺騙,甚至還有迫害,慢慢的才發現,外面的世道,并非他想得那麼簡單,以他現在之能,若失了蘇家庇佑,那便寸步難行。
退一萬步說,就算祖父和父親給他機會,他也沒有能力應對外界的一切。
而當初心的不平,也是在羅氏的迫之下,才逐漸演變了失衡、嫉恨,以至于讓他頭腦發昏,釀大錯。
那些過往,橫亙在他的心中,狠狠堵在口,吐不出來,咽不下去,在夜深人靜之時,便會讓他輾轉反側,難以眠。
他心中清楚,旁人有錯,他也有錯,卻不知怎樣和解,怎樣了卻。
直到方才,從顧青昀口中得知,家人還惦念著自己,等自己回去,一下便擊中了蘇文博心中脆弱的防線。
那顆晦干涸的心,仿佛被照進了一線,又重新燃起了希……同時,還有滿腔的懊悔。
蘇文博怔然看著顧青昀,一張臉蒼白無比,眼眶卻慢慢紅了。
顧青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低聲道:“文博,跟我回去罷,你長姐若是知道你回來了,一定很高興。”
蘇文博正要開口,可袖袋中沉甸甸的匕首,卻無聲地提醒他,今日來這里的目的。
蘇文博頓時汗流浹背。
顧青昀看出蘇文博神異常,便低聲問道:“文博,你怎麼了?”
蘇文博一咬牙,低了聲音道:“姐夫……你快走!”
顧青昀眸微凝,“文博……”
蘇文博心如麻,他不管不顧地開口:“姐夫,是二皇子讓我你出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取你命!趁他們沒發現,你快離開這兒罷!等你回去了,就對祖父祖母他們說我如今過得很好,我、我沒臉見他們……”
“你有什麼話,自己去同他們說!”顧青昀一把抓住蘇文博,道:“要走一起走!”
蘇文博微微一愣,薄抿,“姐夫……”
就在這時,林間風聲微。
顧青昀面一凜,拉起蘇文博就跑。
下一刻,數十個黑人,從天而降。
他們個個手持利刃,殺氣騰騰,頃刻之間,便將涼亭包圍了。
蘇文博渾抖,他甩開顧青昀的手,道:“姐夫,你別管我了,今日之事都是我的錯!你快走!”
顧青昀將蘇文博護在后,喝聲道:“你若還是蘇家的男兒,就拿起兵,隨我殺出去!”
蘇文博見到他的神,頓時心頭大震,他出袖袋中的匕首,一把拔了出來!
顧青昀與蘇文博背對著背,他囑咐道:“跟我。”
蘇文博重重應聲:“嗯!”
劉畢騎著馬,立于殺手之中,他狹長的眼角微微瞇起,抬起手,驀地一揮!
所有的黑人,霎時沖了過來!
顧青昀拉住蘇文博,凌空躍起,足尖點到一個黑人的肩頭,飛一踢,那人便飛出老遠。黑人們被打了陣型,爭相恐后地圍了過來。
顧青昀奪過一人的長劍,反手一劃,便割了兩名殺手的咽,他的手快如閃電,在眾殺手中穿梭自如,若不是帶著蘇文博,這幫殺手本攔不住他。
蘇文博看得眼花繚,他張萬分地抱著自己的匕首,護在了自己前。
顧青昀理掉一批殺手,便立即拉起蘇文博,向馬匹的方向奔去!
就在顧青昀和蘇文博即將靠近馬匹之時,一只冷箭忽然破空而來,顧青昀一手按下蘇文博,冷箭著他的腰部而過,直接中了馬兒的后!
馬兒吃痛得長嘶一聲,掙扎幾番之后,頹然倒地。
顧青昀回過頭,卻見劉畢面無表地放下了弓箭,他扯了扯角,道:“顧大人,既然來了,就別想著回去了。”
顧青昀道:“我可以留下來,你放了文博。”
蘇文博一聽,頭搖得像撥浪鼓,“姐夫,你若不回,我如何向長姐代!?”
劉畢不愉地看向蘇文博,“蘇公子,這翻臉當真比翻書還快,是誰口口聲聲說恨蘇家的?”
蘇文博漲紅了臉,道:“就算我恨蘇家,也是我自己的事,不到你來管!你們想利用我害人,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
劉畢面郁,道:“你該死!”
說罷,他便將弓箭對準了蘇文博。
劉畢手指一松,弓箭剎時向蘇文博飛去,他閃避不及,嚇得心驚膽寒!
就在千鈞一發之時,顧青昀飛而去,撲倒了蘇文博。
蘇文博好不容易穩住了心神,立即爬起來,“多謝姐夫……姐夫,你傷了!?”
顧青昀的肩背之上,著一箭矢,箭頭已經沒了,鮮汩汩而出。
蘇文博大驚,忙問:“你怎麼樣?”
顧青昀蹙眉,他抬手,一揮劍,便砍掉了外面的箭矢。
“我沒事。”
劉畢見顧青昀了傷,角得意地揚了下,他將弓箭扔了,自腰間出一柄長刀,飛下馬背。
劉畢落到顧青昀面前,趾高氣揚地用刀指著他,道:“聽說顧大人武藝高強,劉某早就想領教一番,今日狹路相逢,劉某就不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