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下過雨,午后的也漉漉的,深吸氣就會切實覺到冬天與雨季已然攜手造訪。
卡珊卓很喜歡這天氣,涼意有助于思考,可惜的是再過那麼一陣,再在戶外練琴就太冷了。
用撥片隨意地劃拉著里拉琴弦,在無規律的單音陪伴下整理思緒:帕里斯那里沒有什麼靜。帕里斯聲稱他準備在開春時造訪堤布拉,向阿波羅尋求指引,卡珊卓也沒有催得太,畢竟他只要還在伊利昂待著,應該就不至于推特伊向毀滅進發——要拐海倫,總得到海倫所在的希臘城邦去才行。
另一邊,佩安來到王廷已然十多日,普利安王邀請他參加圍獵和演武,以他的方式考察著兒潛在的聯姻對象。斯卡曼德斯對佩安多有刁難,但佩安每次都能巧妙地化解狀況,這只讓普利安對他更為賞識。
卡珊卓沒悄悄觀察藍眼睛的亞該亞人。始終無法打消對他的懷疑,可除了對毫無緣由的好,以及恰好來自德爾菲近旁的城邦以外,佩安上沒有任何稱得上破綻的可疑之。
然而,即便佩安就是阿波羅,目前看來,他也對沒有歹意,更何況……還有飲下狄俄尼索斯的酒后出現在腦海中的景象。
的記憶很可能嚴重缺失,也許真的一度回到了現代,而阿波羅竟然追到了原本所屬的世界。除此以外,不知道還能如何解釋那真實得不像是幻夢的場景。
卡珊卓掃弦的作不知不覺停住。
如果阿波羅對只有怨恨和憤怒,那還要好辦一些。
還是達芙妮的時候,金箭無法完全主宰的意志。現在擺了之箭的影響,那些被冷酷地切割而后放置到一邊的愧疚心卻終于開始糾纏。不論是對阿波羅的“詛咒”,還是那時不時因為佩安某個小作而復蘇的回憶,都到不知所措。
只能繼續試探佩安的份真假和目的,走一步看一步。
不覺輕輕嘆息。
“你在為何事憂愁?”
琴弦奏出驚詫的不和諧音,卡珊卓循聲去,讓嘆氣的罪魁禍首站在數步外的廊柱下。下意識四張,原本在附近隨侍的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遠了,雖然看得到他們這里的狀況,卻聽不到說話聲音。
怔了怔,立刻明白這意味著雙親對佩安還算滿意。下一步自然是制造接的契機,如果愿意點頭,婚事就定下了。
見卡珊卓不作答,佩安彎了彎眼角:“但愿你嘆息的緣由與我無關。”
找茬般反問:“如果我說是呢?”
“那麼我希你能告訴我,我應該怎麼做才能彌補。”佩安視線沒有從臉上挪開分毫,認真得不像在開玩笑。
卡珊卓垂眸,指腹在琴弦上:“佩安,你沒有做錯什麼。”
對方很自然地轉開話題:“你喜歡彈里拉琴?”
“只是從小就學著彈而已。”
“你一定彈得比我好。”
卡珊卓沒忍住,探究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看不出是否在假謙虛。
佩安走近半步:“需要我向你證明嗎?”
便將里拉琴遞過去。將撥片放進他手里的時候,的指腹過他的掌心。年輕男的溫在初冬的風中顯得燙人,的指節蜷,下落的撥片失了準頭,差點從他的虎口出去。
佩安立刻收攏手指,包住了骨做的撥片,也裹住了的指尖。
輕輕一,離時他沒有阻攔。
“你的手很冷,”說著佩安單手扯開羊披風系帶,將它甩到手臂上朝遞來,“開始起風了。”
卡珊卓沒有:“這不合適。”
“你如果不披上,我無法容忍自己讓你繼續在這里吹風。可那也意味著我不得不和你就此道別。再在這里待一會兒,”佩安藍眼睛閃了閃,聲音更輕,“好嗎?”
像懇求又像蠱的短句是一道微弱卻鮮明的電流,擊中,在的心頭激起栗。截然不同的境下,金發神明以極度相近的語氣向尋求首肯,而后與同赴浪尖。
卡珊卓回過神的時候,已經接過了披風。對自己有些懊惱,隨即又想,不過是借一件披風而已,不讓人看到就行了。往廊柱的影子里挪了半步,把披風攏到肩頭。厚實細膩的羊織立刻驅散了風送來的寒意,的手心背后甚至約冒汗。
佩安定定注視片刻,眼睛里像有小火苗在舞蹈。卡珊卓頓時又有些后悔了。為了把主導權搶回來,問:“為什麼是我?”
對方裝傻:“什麼?”
“你說了解不是喜的前提,可等了解之后再失乃至幻滅,那會非常致命,”卡珊卓的眼神有須臾變得空,仿佛看著什麼遙遠的景,旋即回過神來,“也許我和你想得完全不一樣。我也不可能為了一個我完全不了解的人離開家鄉。”
佩安坦然應道:“所以我和你更加需要互相了解的機會,不是嗎?”
卡珊卓偏了偏頭:“比如展示琴藝?”
他笑著把里拉琴抱好:“希你不會因此對我太失。”
佩安一上手,卡珊卓就訝然瞪大了眼睛。實在太明顯了,那索著確認手指位置的架勢完全是初學者應有的模樣。剛開始學里拉琴時,也要那麼準備一番才敢彈奏。
等佩安一板一眼地奏出簡單而略顯僵的樂句,卡珊卓徹底陷了迷茫:
他……真的不怎麼會彈琴?這種生疏程度固然可以偽裝,但音樂之神會那麼做嗎?什麼能讓神明甘愿自降份做到這個地步?
某個可能在思維的邊界蠢蠢,可并不想去直面它。至不是現在。
當然,也有可能一切都是多心了。
“我沒有自謙的習慣,我說不擅長就是不擅長,”佩安揚起眉,“看來我確實讓你失了。”
不等作答,他又問:“之后你是否愿意出時間來指點我彈里拉琴?”
與佩安對視片刻后,卡珊卓答道:“可以。如果你不在意我的技藝不怎麼湛的話。”
※
然而次日,卡珊卓從母親那里得知,佩安竟然凍生起了急病。
卡珊卓不有些慌。寧芙和神祇不會疾病侵擾,但對這個時代的凡人而言,風寒就足以致命。裝病這個念頭一閃而逝,幾乎立刻就被排除了。如果對佩安的懷疑都是無據的臆想,他若是因為那天將披風借給而染病死他鄉……
和阿波羅的恩怨不該把無辜之人牽扯進來。
嚯地起:“嚴重嗎?”
波呂克賽娜訝然看著。在看來,卡珊卓對于佩安的還沒到會因為對方大驚失的地步。
赫卡柏也深深看了卡珊卓一眼,嘆息說:“王宮的醫已經做了他能做的一切。但他不敢斷言病人病會否驟然惡化。我們現在能做的就只有向阿波羅祈禱,祈求祂庇佑那個年輕人痊愈了。”
“說不定這病就是阿波羅對不敬者降下的懲罰呢……”波呂克賽娜嘀咕。
卡珊卓瞪過去:“波呂克賽娜!”
赫卡柏幾乎同時喝止:“波莉。”
波呂克賽娜扁,眼睛里立刻有水委屈地打著轉:“又不是我想出來的,明明其他人都這麼說!”
“阿波羅怎麼可能——”卡珊卓突兀地收聲。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下意識地反駁,仿佛在為阿波羅辯護。可話出口,無力便涌上來,沖散未盡的詞句。很清楚神祇的可怖之,無法斷言阿波羅做不出這樣的事。
背過去,深呼吸數次后說:“我能去看佩安嗎?”
赫卡柏驚訝地沉默數拍,斷然道:“最好不要。醫不推薦那麼做,而且畢竟你與他并無婚約,那并不合適。”
卡珊卓很清楚,即便去探病也做不了什麼。隨即,聽到母親說道:
“如果你真的為他憂慮,或是純粹想找些事做驅散不安,那麼就和我一起去伊利昂的阿波羅神廟祈禱吧。那里供奉的正是祂為醫之神的一面。”
※
卡珊卓下車,舉目仰神廟正前方整排的立柱。
特伊王城的主神是灰眸的雅典娜,因此,這座阿波羅神廟并非衛城中最宏偉的建筑。然而此刻,它顯得分外龐大,只是看著就有些不過氣。
視線緩慢移,見臺階側佇立的月桂樹,又從石柱的隙中依稀分辨出殿神像的廓。由于王后造訪,此刻只有數信徒獲準,愈發顯得臺階與神廟近旁異常空曠。
“卡珊卓?”
“怎麼了,母親。”
赫卡柏盯著卡珊卓:“如果你有什麼害怕進這座神廟的理由,你可以回去。”
“我沒有害怕。”
特伊王后的表變得嚴肅:“你收到了來自神明的啟示?”
“不,沒有,”卡珊卓無端想要發笑,如果說一度是個寧芙,還騙走了宙斯之子的心,只怕所有人都會覺得瘋了,深吸氣,放緩語速,“真的沒有。”
赫卡柏判斷兒并沒有撒謊,蹙眉重申:“你可以回去或者在外等待。”
如果真的有神明促不得不造訪這座神廟的局面,一時退避沒有意義。某些疑團的謎底也只能在阿波羅那里得到解答。他如果想要追捕、懲罰,沒有必要等到現在。阿波羅還想從這里得到什麼,那就意味著還有斡旋的余地。這麼想著,卡珊卓又能呼吸了。
“我們進去吧,母親。”
祭司們早已做好準備,引領著卡珊卓母和隨行的們來到大殿神像面前。此行并非正式的祭典,無需燃燒香料或是獻上犧牲,卡珊卓和赫卡柏只需在神像前祈禱,而后將神遞來的酒水潑灑于地即可。
赫卡柏先上前,輕聲祈求阿波羅帶走佩安的病痛,也懇求勒托之子對伊利昂慈悲。
神像以珍奇的礦料上,披掛著信徒奉上的織,乍一看彩四,但終究無法企及本尊無懈可擊的容貌。卡珊卓只飛快抬眸看了一眼,便恭敬地低下頭去。
到了這個地步,反而又產生了一荒謬的希:也許阿波羅本沒注意到,佩安生病是偶然,只需要和母親一樣走上前,舉起雙臂向天空祈禱,而后就能轉過接過那碗祭祀用的酒。什麼都不會發生,再過沒多久就會回伊利昂王宮……與此同時,所有這些念頭都不會實現的預也變得愈發強烈。
思緒飛轉間,赫卡柏已然祈禱完畢,回走到卡珊卓側,向無言頷首。
卡珊卓直脊背,緩慢走向神像。
在剛才母親祈禱的同一位置停步,抬起手臂,卻在啟的瞬間失語——無法用語言準確描述,但就在眨眼間,周圍的氣氛急劇變化。
雙臂垂落,環顧四周。
殿堂陳設沒有毫變化,但祭司們、母親、們、還有躲在旁邊張的陌生人,所有人都消失了。
寂靜到極點,卡珊卓只聽得到自己的呼吸和吞咽聲。仰神像,大理石鑿出的阿波羅不說不,以青金石末填涂的眼珠卻像在凝視。
開始后退,而后轉往門外走。
門外并非停泊著牛車的街道,而是從所未見的回廊與殿室,一眼看不到盡頭。
卡珊卓再回頭,剛才穿過的神廟正門不見蹤跡,取而代之的是扇只容一人通過的小門。來路和出口都不見了。
冷靜,這在意料之中。極緩慢地沿著回廊前進,反復默念,試圖安疾跳的心臟。無濟于事。
不知道走了多久,這神廟群落的回廊像是沒有盡頭。沒有野,沒有憤怒的神明,碧空如洗,不論是天上還是周都沒有任何生靈的氣息,只有和自己的足音。仿佛在等待著什麼的絕對靜謐。
卡珊卓走得有些累了。停下來想了想,翕數下,以幾不可聞的聲量念:“阿波羅?”
下一刻,便聽到了一個單音,音圓潤悅耳,屬于里拉琴,宛如回應。隨后第二個音符也奏響了,更多的串跟上,連綴似曾相識的旋律,喚起難以言喻的哀愁。
卡珊卓循聲前進,越走越快。相差無幾的石柱在余中不斷后退,造飛速前進的錯覺,仿佛這是第二次向他而去的狂奔。
可無法如記憶里那般輕盈疾行的卻提醒著,一切都已經不同。
琴音消失了。卡珊卓放緩步伐,發現自己終于離開了無盡的回廊,闖進了某座庭院。
掩映綠蔭之下,金發神明輝燦爛。他懷抱里拉琴站在樹下,低眉垂目,修長手指按在琴弦之上,將按非按。像是等待已久,毫無意外,充滿喜悅,他抬眸笑著喚:
“達芙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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