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眉看著容遠手帕上的跡,“神君！”

元神分離本是一件極為傷傷元氣的事。

他損的元神從戰場回來后不僅沒有修復，反而越來越糟。

容遠是自律的。

他向來知道如何調整自己的,從不拿自己的開玩笑。

這樣的容遠,蘇眉第一次見。

他明明說過，他會有分寸。

但此刻的蘇眉覺得那位昔日最是冷靜的神君并不是那麼有分寸。

甚至覺得再這樣下去，他會把自己命都代在這水鏡前。

“神君,我記得你說過的話,你想要這三界再無枷鎖，再無隔閡,再無紛爭。”蘇眉的聲音有些急促。

容遠慢慢疊著手中的帕子,看著水鏡中的,目晦暗，江河之上風雨來。

“說這些做什麼？”他涼薄的聲音帶著幾分不耐煩。

蘇眉蹙眉繼續道：“你的道是這世間無人敢走的道，也是……”

“無的道。”

容遠折手帕的手頓了頓。

容遠這般聰明的人，自然知道蘇眉在說什麼。

容遠：“不存在什麼不。只是見不得如此胡來。”

他上說得，蘇眉卻不認為他是這麼想。

蘇眉覺得此刻容遠的忍耐已是到了極致,他也許下一秒就會將捉回九重天。

蘇眉終于忍不住，“這百年時,放過吧。”

容遠的模樣掃到了他臉上,像灼人的寒冰，帶著威。

蘇眉繼續道：“放過吧。”

“讓過自己想要的生活。”

此刻月桂樹上一對比翼鳥突然驚,飛上天空,蘇眉想起了那日信封中掉落出的書簽。

聰明如他自然也看出來那書簽是容遠給的一件信,許一個愿。

而小天嬰的愿是離開。

蘇眉手指一轉，施了一個法,一枝月桂花緩緩從窗外飄到了容遠的面前,銀的花在空中劃出星星點點璀璨的痕跡,也帶著一點淡淡的幽香。

容遠想起了那枚書簽。

他答應許一件事，即便有限制，但是他活了那麼多年，從來沒有給過任何人這樣的承諾。

那一刻，或許也只是想換展一笑。

然而，卻用這個承諾，離開九重天。

蘇眉看著容遠的眉頭沒有展開，繼續道：

“神君，就想過普通的日子，想有一個家，你能給一個家嗎？”

容遠那雙卷著黑波濤的眼睛突然間波瀾停止了。

他緩緩轉頭，看著蘇眉：“家？”

蘇眉：“不是天下這樣的大家，是一個小家。”

容遠轉過頭，“我不知道什麼是小家。”

容遠說這句話時沒有緒，他確實不知道什麼是小家。

蘇眉心中第一次對這位手覆乾坤的神君起了一憐憫心。

“小家，就是一個過日子的地方，一個可以棲，可以舐傷口的地方，凡間有句話老婆孩子熱炕頭，就是想蜷在這個溫暖的窩中，過的余生。”

容遠看著鏡中的，沉默了。

要的這些，容遠給不了，容遠的征途是浩瀚星海，他的家是遼闊的天地，是一個三界蒼生都可以容的地方。

他不可能像秀才那樣可以在后看一天，不可能會像秀才那樣給做菜煲湯。

他亦不可能娶，甚至他就是那個注定會傷害的人。

蘇眉道：“神君，在桃源村很安全，不影響草種生長。你又何必非要跟自己過不去呢？”

是的，在蘇眉眼中，容遠看著這塊水鏡，就是與他自己過不去。

容遠眸子中的黑霧散去，琥珀的眼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后淡得跟琉璃一般。

最后揮了揮袖，滅了鏡子上的畫面。

那面帶著裂痕的水鏡，變了一顆水球，落在了蘇眉手掌之上。

容遠微微仰著下，看著窗外的月桂樹，“以后，除了安危外的任何事，都不用告訴我。”

說罷，容遠緩緩走出了凝沙室。

他背影依然俊，但是蘇眉卻看出了幾分的落寞。

蘇眉認為如果天地間一定要有一個共主，這人應該會是容遠。

天地共主，是帝王中的帝王。

而帝王的道，注定的孤獨的。

或許因此人間的帝王稱呼自己是寡人。

蘇眉后來沒去監視天嬰。

姑娘家要換，要洗澡，他覺得不合適，只是時不時地瞄一眼，確認一下的安危。

在這個桃源村，確實也沒有什麼好確認的。

天嬰最大的危險也就是路過張家時，張家黃狗會出來追一下，但是很快村中的青年會馬上出來英雄救，將那黃狗趕回去。

而此時九重天上饕餮一心想乘勝追擊滅掉窮奇，也早就把天嬰也好星辰也好拋到了九霄云外。

對于窮奇，容遠態度一直有所保留。

青風忍不住問容遠態度為何，容遠卻道：“上次一戰，窮奇對我們也有所保留。”

上一戰，雖說有容遠作陣克制窮奇的燃魂陣，但是窮奇卻是連燃魂陣都沒有施展。

不像是窮奇的好戰的風格。

而另一面的天嬰在村子里過得歲月靜好，過了嚴冬，春日來臨。

春雪初融，在天嬰的保護下整個桃源村一片欣欣向榮，移居到桃源村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些有錢人家。

天嬰織的布能夠賣出不錯的價格，能夠補家用。

妞妞父母本就勤勞，而秀才幫人寫信，教孩子讀書寫字，收也還過得去。

日子過得越來越好。

他們都以為是菩薩顯靈，只有秀才知道這是大妖報恩。

天嬰把妞妞哄睡著了后，點起一盞油燈，趴在床上拖著腮看著秀才那里借來的話本。

就在看得津津有味，一雙小晃的時候，突然瞳孔一。

在村中布下的結界，幾乎是在頃刻之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全部被震斷。

屋外，風呼嘯，黑云遮月，天地無。

大妖！

天嬰敏捷地從床上翻騰起來，套上外，給妞妞蓋好了被子，滅了油燈，飛掠出門。

一出門果然飛沙走石，狂風舞。

將的額發吹得舞。

一黑的影向包圍而來。

這些妖魔鬼魅是沖著自己來的！

飛而出，遠離村莊，那些黑影如影隨形地跟來。

眼看已經遠離村莊，使出了藤殺之，一藤條破地而出，將這些黑影纏住。

這時候天空中的黑云終于散開了一些，圓月流出了一些芒。

這才看清，這些黑影全都是妖軍。

且不是饕餮的妖軍。

心中一驚，只覺得天空中傳來了巨大的撲騰之聲，一陣陣罡風從上至下撲面而來。

天嬰抬頭，發現詭異的圓月之下。

出現一個一黑影。一個男子。

他一對巨大的黑羽翼在天空之中緩緩扇，每扇一下都是一陣罡風。

天嬰看不清來人的臉，只看見他右眼帶著一個眼罩。

妖軍，黑的羽翼，獨眼。

想起燭比在三清殿上“獨眼貓，獨眼貓”的稱呼。

想起窮奇原虎鳥翼。

天嬰臉煞白，“你，你是窮奇？”

天空中的男子冷哼一聲，隨即巨翅向后一收，急沖而下。

破開了天嬰的藍藤，一把抓住天嬰的脖子，將按倒在地，掐著的脖子在草地上了數米。

這世間能夠一擊勝的妖不多，天嬰大概確定來者就是窮奇。

天嬰一時想不起和他有什麼冤仇。

這時那黑翼大妖獰笑著開口，“沒錯，老子就是窮奇。”

窮奇厲聲問道：“是不是這娘們！”

這時候一個殘兵哆哆嗦嗦跪了過來，看著地上的天嬰，“回大王，就是！”

天嬰本不認得這個過來的駝背殘兵。

那殘兵繼續道：“就是大祭司對饕餮說這個妖被孤神看上，只要留在孤神殿祈福，饕餮就一定能打敗大王您。”

當時有些饕餮臨陣逃的殘兵留在了人間，其中一個到了桃源村附近發現了天嬰，為了爭功，向窮奇告發了天嬰的下落。

天嬰心咯噔一下，才想起好像是這麼一回事。

知道，完了。

兇都極其記仇，傳說中窮奇更是狠辣，自己現在落在窮奇手中，怕是求個好死，都難。窮奇“呸”了一聲，將口中叼著的草吐掉。

窮奇那只帶著金的瞳孔中帶著乖戾的不屑，“兩軍之戰，饕餮那蠢貨卻把勝敗系在一個人的祈福上，可笑。”

窮奇站了起來，輕描淡寫地道：“把骨頭剃了，皮剝了給我掛在戰車之上風干做旗幟。”

窮奇最喜歡剝皮骨，令敵軍聞風喪膽。

那個駝背的逃兵為了討好窮奇，流著口水舉著彎刀向走來。不想還未靠近，“哄”的一聲，那殘兵上燃起了熊熊的大火。

他在烈火中慘，上起著水泡，水泡破開出鮮，鮮被燒黑炭，頃刻之間了一灘黑的灰。

窮奇手下一個個面面相覷，他們不知所措地看著周圍。

窮奇蹙眉，大手一揮。設了一個結界。

然后發現結界中飛著數只明的小蟲。

識貨者大驚：“幻靈子！”這種蟲專用來監視和刺殺，天地間一只難尋，現在卻同時五只出現在凡間。

現在為了護飛蛾撲火燃盡壽命。

窮奇再次凝視著天嬰。

據他所知，天地間善使這幻靈子的是容遠那賊。

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揮了揮手，擊殺了這五只幻靈子。

而九重天上蘇眉邊那個水球，突然間裂開來，他瞳孔一震。

大事不妙！

水鏡化為一個水球，懸在蘇眉房間，而在半夜突然嘩啦一聲，這亮的水球突然裂灑下，水珠在地上跳躍滾。

蘇眉猛地從臥榻上坐起。

當初容遠施了咒法將幻靈子與水鏡相連，如果幻靈子被傷，水鏡就會發出警示。如今水鏡破碎，應該是幻靈子全軍覆沒。

夜已過半，九重樓上卻還傳來琴聲，容遠沒有歇息。

一席白的俊青年在月下紅樓之中手撥長琴，像一幅瑰麗的畫，只是此刻蘇眉無心欣賞。

蘇眉將這個消息告訴容遠時，弦音戛然而止。

蘇眉沒敢看他的臉，只知他豁然站起，廣袖一拂，單手掐訣，瞬間白閃爍，容遠在頃刻之間再次修復了那枚已經破損的水鏡。

這速度讓蘇眉咋舌。

水鏡可以重現幻靈子全軍覆沒前的景象。

當窮奇的影出現在裂痕四布的水鏡中時，蘇眉的臉上全部褪去，容遠目了下。

窮奇……

殺人不眨眼，酷骨剝皮的上古兇。

蘇眉突然跪倒在容遠跟前：“神君，是我失誤，都是我的錯。”第一次，蘇眉的嗓音如此不穩，幾乎是發著。

天嬰的命沒了，他們一切努力都付諸東流。

況且，天嬰落在窮奇手上，怕是連個好死，都不可能得到。

蘇眉生怕容遠會一口再次吐出來。

然后此刻容遠那雙淬冰的雙目格外的清明。

容遠從不后悔，不抱怨，不耗。

是個果決優秀上位者。

他并沒有多余的時間去責怪蘇眉，他白瓷一般的手一拂，兩人前幻化出一張書桌，書桌上有一張圖紙，他指著圖紙一，“你以我之名召喚近桃源村八千里的地仙不惜一切保護天嬰，盡量拖延時間。”

容遠：“幫我護法，我去會窮奇。”

“我離開后，你立刻拿著兵符將我們在人間的死侍全部調來支援。”

“同時通知青風，讓他請命出戰，夾擊窮奇。”

夜幕之下白青年運籌帷幄，利落卻不焦躁。

這便是容遠，哪怕在最難的時候也可以冷靜理智的做出判斷，作出最絕佳的選擇。

只是此刻，他語速比平常急速了一些，而且這一次，他準備親自離開九重天，孤直窮奇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