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侯一僵。
他緩緩抬起頭, 薛放離神很冷,好似覆著一層薄冰,寒厲刺骨,安平侯的積郁與憤怒在片刻間被空, 只覺得如墜冰窟。
離王說得出來, 更做得到。
想到這里, 安平侯面一片蒼白,心中只剩下恐懼。
“王爺。”
從安平侯失控起,蘇斐月就置于事外,只冷冷地看著他, 好似在看一場無關痛的鬧劇, 直至薛放離要取他命, 蘇斐月才終于出了聲。
“照時, 是我與扶鶯沒有教好。”
蘇斐月眉頭皺,艱難地說:“他確實多有冒犯,但……”
薛放離嗓音冷漠地問他:“駙馬要為他求?”
蘇斐月苦笑一聲, “他再如何讓我失,也是我的外甥。”
蘇斐月的態度很明顯,想要保下安平侯, 他無奈地說:“王爺, 給我與扶鶯幾分薄面吧,今日之事,我們也必定給你一個待。”
蘇斐月語氣誠懇,薛放離嗤笑一聲, “給本王一個待?”
“本王要什麼待,需要別人給?”
薛放離油鹽不進,甚至眼皮子都未曾抬起一下, 他語氣漠然,“來人,給本王取了他的命!”
侍衛領命,走近安平侯,他們從腰側拔出佩刀,寒一閃而過,安平侯驚懼不已,“舅舅!”
再如何失,蘇斐月確實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他今日喪命于刀口,急之下,蘇斐月只得道:“王爺……”
蘇斐月看了一眼江倦,提醒他道:“莫要嚇到王妃了。”
薛放離作一頓,低下頭來,江倦還在他懷中,白皙的手指輕輕抓著他的袖,年的睫沾了水汽,好似有話與他說,可猶豫再三,只是抿了抿,安靜得仿佛什麼也沒有發生。
薛放離著江倦,他并不在乎駙馬與長公主,也一分薄面都不想給他們,但他卻又不得不顧忌江倦。
——他不能在江倦面前取走安平侯的命。
不知道過了多久,薛放離終于開了腔,神厭煩道:“駙馬,記住你說過的話,本王要一個待。”
蘇斐月如釋重負道:“是,我與扶鶯,定會讓王爺滿意。”
薛放離面容微嘲道:“把他們趕出去。”
此舉實屬不給面子,也幾近于撕破了面皮,但蘇斐月還是激地拱了拱手,“謝王爺留照時一命。”
薛放離卻不再理會,侍衛紛紛驅逐起駙馬與安平侯,薛放離眼皮也不掀一下,又緩緩地開了腔:“安平侯,這一次是你走運,若是再有下一次——”
有江倦在,薛放離沒有把話說完,但他渾的戾氣大得驚人,若是再有下一次,安平侯的下場會如何,不言而喻。
“王爺放心,不會再有下一次了。”
死里逃生,安平侯尚在手腳發涼,他的了半天,卻是一個字也沒有說出口,還是蘇斐月替他做下了保證。
侍衛一路推搡,“砰”的一聲,離王府的大門被合上,他們被驅逐出府,蘇斐月回過頭來,神復雜不已。
“舅舅……”
安平侯閉了閉眼睛,囁嚅地喚出一聲。
這是他頭一次被人驅逐,仿若過街老鼠似的,他這舅舅,想必也是頭一遭被人如此對待,安平侯心中倍不安。
蘇斐月沒有看他,只是平淡地問道:“你可知我為何讓你上門來道歉?”
安平侯低聲道:“退婚之事,是我不占理,理應與他……王妃道歉。”
“不止。”
蘇斐月負手而立,“照時,原先我當你是個聰明的,未曾想竟癡傻至此。”
他緩緩轉過,眼神失,語氣憾,“多好的一手牌,卻讓你打這樣。”
蘇斐月這番話說得沒頭沒尾的,安平侯聽得發愣,他問道:“……舅舅為何如此說?”
蘇斐月笑了笑,“罷了,你不爭氣,擅自退了婚,也未獲得王妃的諒解,與你說清楚也無妨,總該讓你長長記。”
“你怎麼不想一想,你的婚事,我與扶鶯又豈會潦草地定下?”
蘇斐月嘆息道:“你當真以為我為你定下這門婚事,只因他那外祖父曾救過我一命嗎?”
“我原先以為你多能猜到一些,沒想到你竟是一無所知。這一門婚事,是我與扶鶯為你求來的,我們不知費了多力氣與心思才為你牽上線,你倒好,平白讓與了離王。”
“照時,你退的遠不止是一門婚事。”
他這樣說,安平侯心中突然有了一個猜測,心臟也開始狂跳不止。
蘇斐月長嘆一聲,“王妃的外祖父居于鄉下不假,可他并非凡夫俗子,他……”
蘇斐月念出一個名字,安平侯聽完,只覺得如遭雷擊,當場僵在原地。
蘇斐月喟嘆道:“當真是命中有時終須有,命中無時莫強求①啊。”
他與薛扶鶯,這些年來盡心養安平侯,自認為待他不薄,這門婚事如此蹊蹺,安平侯竟是從未細想過,蘇斐月只覺得哭笑不得。
搖了搖頭,蘇斐月抬腳就要走,安平侯卻大步走來,“舅舅,此話……當真?”
“您是氣極了,在與我開玩笑吧?”
安平侯不敢相信,更無法接,“怎麼可能?他的外祖父怎麼可能是這位老人?他與他的外祖父,沒有半分相似,他……”
說到后面,安平侯雙目通紅,好似悔恨,也好似怨恨,“舅舅,您說話啊!您快與我說,您只是氣我,只是在與我開玩笑!”
蘇斐月什麼也沒有說,只是靜靜地看著他,一切盡在不言中。
怎麼會這樣?
怎麼會這樣啊?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會這樣?舅舅,您與舅母為何瞞著我?為何不早與我說!”
蘇斐月淡淡地問他:“我與扶鶯不說,只是答應了不說,可你執意要退婚,與二公子定親,我們沒有勸阻過你嗎?”
“你自己退的婚,現在反倒又怪起我與你舅母不早說了。照時,你年紀也不小了,退婚是自己做的選擇,無論對錯,也該由你自己承擔,你怨不得旁人。”
安平侯后退幾步,得知自己錯失了什麼,又把什麼拱手相讓,他只覺得悔恨不已,巨大的憾要將他擊潰,安平侯無法紓解,他幾乎要被瘋了,只得又哭又笑、大喊大。
他才從獄中出來,本就披頭散發、狼狽不堪,此刻又狀似瘋癲,引得過路之人紛紛側目,不多時,一個消息傳遍京城。
——安平侯瘋了!
.
離王府上。
攆走駙馬與安平侯之后,安了許久,江倦終于不發抖了。
“我好丟人。”
江倦悶悶地說:“只會生氣,不會教訓人。”
薛放離握住江倦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替他著發紅的指尖,“不是給了他一掌。”
江倦搖搖頭,“不夠,應該再給一掌的。”
薛放離看著他,而后殷紅的揚起,無聲地笑了笑,“夫人與人起手來,當真是威風。”
威風是威風,可手指也是真的疼,江倦垂眼看看被握住的手,睫也跟著耷了下來,神有些發懨。
薛放離淡淡地開口:“怎麼了。”
猶豫了好久,江倦才輕聲問:“王爺,侯爺說的這些事,你真的做過嗎?”
無風是不起浪,但也許只是捕風捉影,江倦對王爺是信任的,可這一刻他又莫名有點不安,想要確認一番。
弄手指的作一頓,薛放離低下頭,神之中的晦暗一閃而過,他的語氣卻溫和不已,“你覺得呢?”
停頓片刻,薛放離又道:“你信他的話?”
江倦解釋:“我不是,我只是想聽王爺說。”
他仰起頭,眼神清又干凈,“眼見為實耳聽為虛,王爺,與你有關的誤傳太多了,我不信安平侯,我只信你。”
往日都是薛放離把江倦往懷中按,但這一次,卻是江倦主環住了薛放離,他的額頭在薛放離的懷中,江倦很輕很輕地說:“王爺,你就告訴我吧。”
告訴他。
告訴他什麼呢?
自己是個瘋子,發起瘋來不管不顧?
方才他是真的想取安平侯的命,那些事,他也真的做過?
對于從未做過的事,薛放離熱衷于提起并試探江倦的反應,他喜歡看江倦為自己掙扎不休,也喜歡看江倦對他滿是憐。
可這些事他做過。
薛放離沒有立刻搭腔,江倦等了好一會兒,疑地抬起臉,催促他道:“王爺,你怎麼不說話啊。”
“本王……”
薛放離緩緩地開了腔,卻又忽然想起方才在他懷中睫晃、言又止的江倦,薛放離話音一轉,漫不經心地問江倦:“剛才你在想什麼。”
“本王道……取安平侯命的時候。”
江倦一怔,誠實地回答:“那會兒王爺你好嚇人,不過……”
薛放離眼神沉黑,“不過什麼。”
江倦對他笑了一下,眼睛也跟著輕輕一彎,“不過我就猜到你只是在嚇唬他,侯爺太討厭,話也太多,就該好好嚇唬他一下,免得總是說三道四。”
不是啊。
不是在嚇唬。
薛放離雙目輕闔,許久,他才平淡地說:“既然相信本王,又為何要問?”
江倦一愣,“啊?”
薛放離垂下眼,“你這張,說出來的話倒是好聽,你不信安平侯,只信本王,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地詢問本王?”
話音落下,薛放離拂開江倦的手,面無表地落了座,江倦看著他,抿了抿。
王爺好像生氣了。
他就不該多問的。
江倦后悔不跌。
“王爺……”
江倦試探地喚了一聲,薛放離只是了眼皮,神疏離又冷淡,并沒有理他。
“你生氣了嗎?”
江倦不安地問他,但問完他就反應過來只是一句廢話了,否則王爺早就把他拉進懷里坐著了。
果不其然,薛放離并不應聲,江倦嘆了一口氣,他思來想去,只好說:“王爺,剛才安平侯惹我生氣,我怕你擔心,就沒有和你說。”
“……我心口好疼。”
江倦裝模作樣地按了幾下心口,眉尖輕輕蹙起來,痛苦不似作偽,他懨懨地說:“你能不能抱我一下,再幫我一?”
年方才氣那樣,渾都在發抖,自然會不舒服,薛放離他幾眼,還是手撈過江倦,把他抱坐在懷里。
薛放離的手松松地放在江倦的腰側,好似當真如他先前說的那樣,在顧忌這截腰過于細瘦,不堪一折。
江倦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了,他把臉藏懷里,聲音模模糊糊的,抱怨得又輕又,“王爺,你再用力我也不會被折斷的。”
“你可以用力,我好抱的。”
作者有話要說:不久之后,咸魚卷哭哭啼啼:“你這麼用力做什麼啊?好疼。”
王爺:“不是不會折斷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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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出自《增廣賢文》:命中注定有的東西,始終都會有;命中沒有的東西就不要強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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