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已經熄了燈將要歇下,還戴著面紗,明顯并非無意間撞見他來,而是早早等著他來。
封岌輕笑,從容道:“給你送藥。”
寒懷疑地盯著他,見他將一瓶藥放在桌上。那是一個青瓷小罐,和桌上寒原本用的那瓶藥一模一樣。
寒原本用的那罐藥很尋常。
他深更半夜送來一罐一模一樣的尋常外傷藥,這理由實在牽強。
似知寒的不信,封岌道:“瓶子一樣,里面的藥被我換了。”
怕不肯接他的藥,所以換掉原本的藥?寒半信半疑,道:“您沒必要這樣送藥。”
眼角的余瞥了一眼仍開著的窗戶。
封岌的目順著視線,向剛翻進來的窗牖,笑道:“表姑娘注重名聲,走門進來送藥,豈不是又犯了你的忌諱。”
寒蹙眉:“將軍多慮了。”
“是嗎?”封岌點點頭,誠然道:“那其他東西明日可以讓長舟直接送來了。”
“您…..…”寒語塞。
封岌見好就收,并不咄咄人,道:“這藥的用法和你以前的藥一樣。"
他著寒,稍微停頓了一下,語氣也于暗悄緩︰“既然是我多管閑事害你傷了臉,總要給你拿些藥補償。“
從窗來的人,又從窗離去。
人長得高大,做翻窗這樣的事也能優雅。封岌好像一抬,就朝窗臺了出去。
“您……”寒輕喚一聲又沒了他言。
封岌在窗外轉過,等著再發問。
寒悄悄舒出一口氣,忍著腔里的一點凌跳,又疑又質問的語氣:“昨天晚上……”
才說了半句話,又住了口。抿,似乎還能到上的微疼和暖。
“昨天晚上怎麼了?”封岌問。
接著,他就看見寒那雙清亮的眼眸于夜里驚愕圓睜。原來也不是永遠溫端莊,驚訝氣惱的時候也會這樣可。
他向來不注意兒家的千百,今日才品出些趣味。“哦。”封岌恍然道,“昨天晚上是來過,想看看你的藥什麼樣子,好尋個一樣的瓶罐。”
寒的眉頭皺起來,心道他這是不肯承認昨天晚上的事了!
“早些安歇。”封岌含笑幫關上窗。
窗扇合攏,擋住了外面。看不見封岌了,寒仍舊立在那里沒有,著關合的窗扇皺著眉頭。
不過是片刻后,窗扇再次從外面被打開。
封岌仍舊站在剛剛站立的地方,沒有挪過。他著寒,漆沉的眸底蘊了點笑意,恍然般開口:“你是說昨晚親你的事嗎?”
“你似乎夢見我了,在夢里喊我。”他說。
“您胡說!”寒急聲。
封岌認真道:“我以命擔保,句句實言。”
隔著窗口,他目灼灼一片坦然地著。
寒目躲閃了一下,昨天晚上好像確實夢見他了……難道當真是他過來時正好聽見在夢中喊他?
寒悄悄別開眼,有一點心虛和尷尬。再抬眸,看見封岌眼底的笑意,他過來的眼眸仿佛能夠看的慌。
心口怦怦跳著,寒往前邁去的步子也微。走到窗口用力“啪”的一聲將窗戶關上,將封岌那張讓心的面孔擋在外面。
在面前推關上的窗扇帶來一陣涼風,封岌下意識閉了下眼睛。他再睜開眼,已看不見寒。他轉,剛邁出兩步,聽見屋傳來寒的呢喃般的話……
——“流氓。”
封岌腳步頓住,繼而失笑。
原來有朝一日,自己也會被人當流氓。
屋子里,寒在窗下站了一會兒,才轉。走向梳妝臺,去拉下面的屜,取出里面那個正字冊,氣惱地數了數日子。
他怎麼還不離京!
過了一會兒,寒走到桌邊去看封岌送過來的藥。罐子擰開,里面是如雪的膩藥膏。
將原本的那罐藥也打開比對。兩罐藥瞧上去確實沒什麼區別,連味道也相似。
用指腹各自抹了一點在手背上,仔細比對,才瞧出這確實是兩種不同的藥。
寒轉頭,向窗牖的方向。
他沒說謊。
第二天,封岌果真讓長舟明正大地過來送藥。
是和昨天晚上送給寒的那瓶藥一樣,可卻沒再用青瓷罐子裝,而是原本的白玉小瓶。
英稀奇地瞧了又瞧,說:“赫延王邊的東西就是好,連裝藥的東西都是白玉的!”
寒了一眼,沉默。昨天晚上是松了口表示不會拒絕他的藥。如今長舟將東西送來了,都是沒法拒絕了。
仔細去瞧英和兜蘭的神,生怕們發現什麼。
可英和兜蘭只是在慨東西多好,并沒有多想。
寒著桌上的藥,心里不由琢磨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也是,是他弟媳的外甥,之前還差點和他的義子議親,外人怎麼可能想到與他有什麼。
今日已是臘月二十八,府里已經有了年味兒。
外面的書院休年假,府里小郎君和郎們的學堂也停了課。府里的姑娘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起挑選著漂亮裳和首飾,年紀小的小郎君也聚在一起玩。
上午,寒做了幾塊糕點拿去給姨母的兒子封珞。
寒去三房時給珞兒送糕點時,珞兒正和哥哥封璉玩投壺。六歲的珞兒還是孩,十歲的封璉卻是個拔的小年了,正手把手教弟弟投壺。
見寒過來,珞兒立刻小跑著迎上去。
“我老遠就聞到栗子餅的味兒了!”他的一雙眼睛都掉在翠微手里的食盒上。
寒彎,牽著他的小手往屋子走。
封璉站在原地,遲疑著。
寒經過他邊,回眸:“璉兒怎麼還不進來?”
封璉這才規規矩矩地跟進屋。
翠微將食盒放在桌上,把里面的栗子餅取出來。丫鬟捧了水進來給兩位小郎君凈了手。珞兒直接手去拿,狠狠咬了一大口。
寒聲說:“珞兒還沒給哥哥呢。”
“哦。”珞兒用叼著一個栗子餅,雙手捧起另一個送給哥哥,里嘰里咕嚕吐字不清地說了句什麼。
比起珞兒的狼吞虎咽,封璉吃東西明顯斯文許多。
封珞將一整塊吃了,去拿第二塊的時候才騰出:“姐姐,這回怎麼就一種呀?”
“下次給你多做一些。”寒聲。
寒事忙并沒有太多時間常常做糕點,可每次做糕點的時候都是三四種。如今是快過年,也不用抄書了,閑下來就想做做糕點。不過想著大過年的糕點多,珞兒的肯定閑不下來,就沒做太多。
封璉道:“表姐手上的傷可好了?做糕點手疼不疼?”
寒笑笑,道:“快好了,不疼呢。”
不多時,四房的封赟也過來找封璉、封珞玩投壺。
——這是昨天就約好的。
封璉看著胖乎乎的五哥,心想幸好他和哥哥已經把栗子餅吃完了,要不然可要都被五哥哥吃了去。
寒去姨母那邊小坐了片刻,回來時,見三個孩子有說有笑地在庭院里玩投壺。駐足觀看,沒急著走。
快晌午,蘇文瑤過來接封赟。
蘇文瑤有些好奇地打量著寒,可惜面紗遮臉,并沒有能看見寒臉上的傷口。府里已經傳遍了,若天仙一樣的表小姐不小心傷了臉。姑娘家傷了臉可是天大的事。
“文瑤好久沒來尋我了。”寒主開口。
蘇文瑤思路被拉回來,笑著說:“你手傷著,想著不能做糕點了,就沒叨擾你靜養。”
蘇文瑤這話自然不是實話。
初時,懷著不該有的心思來跟寒學做糕點。可是往銜山閣送去的糕點,只第一次送到了封岌面前,后來再去送,直接被拒,灰溜溜拿著糕點回來。
那還做什麼糕點?
聽說封岌曾給府里的小娘子們上過課,就每天跟著去學堂,可封岌再也沒去過學堂,日日往學堂跑也是撲了個空。
眼看著過年,也不能再賴在赫延王府不走了。如今是心思空。
寒溫聲道:“借住在這里得庇護,想著趁著過年做份十二糕,也能表表謝意。你要不要與我一起?”
蘇文瑤遲疑了一下,藏在心底那點心思又活絡起來。
臨走前,想再給自己爭一回。
目送蘇文瑤將封赟帶走,寒也沒再幾個孩子邊久待,回到了朝枝閣。
下午府里有小聚,寒以有孝在且有傷推拒了。
封岌和封三爺經過花園,看見府里的小娘子們聚在一起吃茶賞雪。瞧見他倆經過,姑娘們都起問好。
蘇文瑤悄悄整理下擺。
封岌目隨意一掃就移開。
封三爺看見蘇文瑤,沒看見寒。都是表姑娘,一個在一個不在,他就多問了一:“寒沒過來?”
大娘子封清云道:“向來深居淺出,不赴宴的。”
封錦茵了父親一眼,撇撇,嘀咕:“請不人。”
封錦茵話音剛落,封岌就看見了寒。別人口中深居淺出的人穿過花墻另一側的抄手游廊往外走。
而程元頌走在邊。
程元頌今日過來是給寒送東西的,一些過年時的年禮,還給寒笙帶了些小玩。
他送了東西便離去,寒親自送他。
“我已經從家里搬出去了。”程元頌道。
寒有些意外。
程元頌笑笑,道:“一個人住好的,清靜些,還能專心備考。”
寒不愿意評論、參與別人的家事,只是說:“愿表哥高中。”
程元頌又問:“什麼時候去拜見羿老?我同你一起去吧。”
想起恩師,寒心中略有愧。略遲疑,定下初二那日登門拜歲。二人說好,寒目送程元頌登車離去,才轉回府。
剛回到朝枝閣,云帆過來傳話封岌過去一趟。
寒推有事,不去。
銜山閣里,封岌氣笑了。
別人找可沒拒絕,還能親自送人出府。他找,連不見的理由都敷衍。
封岌又皺眉。
——還真是一門心思想跟他斷了。
人容易得,皆大歡喜的得到卻是萬分不易。
有些事確實不能之過急。
封岌將一點糕點碎屑扔進魚缸。
寒確實想跟封岌斷個干凈,就算沒事也不愿意去見他。而今天下午確實有事。
——胡太醫回京了。
不顧外面開始飄雪,給寒笙裹上厚厚的小棉襖,又張又歡喜地出了門。
寒笙也很張。乖乖地挨在姐姐邊,對未來心懷懵懂憧憬。三歲前的記憶所剩無幾,可那種五彩繽紛還留在腦海里。那些很漂亮,不是只有黑與白。
胡太醫因年紀大了,早已不在太醫院任職。只在家中偶爾接診些疑難雜癥。這段時間寒每隔一段時間就派人來府上求問胡太醫歸期,乃至于胡太醫還沒見到人,已經對姐妹倆有了印象。
他仔細給寒笙檢查著眼睛,寒立在一旁焦急等待。
胡太醫沉默著反復檢查了很久,又詢問了寒笙好幾個問題。寒仔細打量著胡太醫的表,企圖瞧出什麼,可胡太醫一直面無表。
許久之后,胡太醫一邊收銀針,一邊搖頭。
看見他搖頭,寒那顆懸著的心一下子跌湖底。的臉一瞬間煞白。
“還有辦法醫治是不是?”寒盡量用平和的語氣來詢問,不想嚇著妹妹。
“眼睛貴,年紀又小,盲了四年毫無回轉的跡象。老朽確實沒有辦法。”
胡太醫說的話和寒之前請過的大夫說的一樣。
寒心口發悶。像關在一間漆黑的屋子,憑著一執念朝那一抹微弱的影走去。可偏偏走到了才發現本沒有,那只是太過生出的幻影。
寒忍著心酸,不甘心就這樣放棄:“再試一試呢?”
胡太醫搖頭。他不忍說出口,卻覺得已經沒有試的必要了。
寒卻瞧出了胡太醫未言的話,艱難地扯出一笑來,聲音再也忍不住輕:“或者……您可有認識其他擅長眼疾的醫者?”
胡太醫皺了下眉,道:“確實想到一個人,不過這人應該不在京中。”
“您說!”寒急急道。
只要有萬分之一的可能,管他天涯海角也要給妹妹治眼睛!
“這人師元良,是太醫院前院首,是我的前輩。若還有人能醫,只可能是他。”胡太醫道,“大概在十年前,這人被圣上欽點送到了軍中,為了赫延王的私醫。”
寒愣住。
寒曾經下定決心要和封岌斷個干凈,再也不愿與他牽扯,遇到苦難自己解決絕不再去求他幫忙。
站在銜山閣前許久,大雪紛紛悄無聲息地落在肩上。蜷長的眼睫已被雪打,讓一雙眼睛漉有霧。
寒深吸一口氣,著頭皮邁進銜山閣。
正是用晚膳的時候,封岌坐在膳桌旁。云帆剛將晚膳端上桌。
封岌詫異過來,見一向脊背直的人垂眸低首卑弱立在門口。
寒輕咬了下,低聲開口:“我有事……求您。”
“求您”兩個字艱難吐出口。垂在側的手微,有些不自然地輕了下袖口。低著頭,不去看他。
那些拼命在他面前保留的自尊和脊梁還是悄悄碎掉了。
封岌著卑微的樣子,問:“你妹妹又怎麼了?”
“我想找師元良,將軍只要告訴我他在哪兒,我自己去請他。”
封岌瞥一眼被雪染的鞋邊,問:“可用過晚膳?”
寒雖著急師元良的事,卻不得不先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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