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湄掌嘆, 著那個瘦瘦小小,腦袋低埋的婢子, 想起了送這個細作來的人是誰——
嬸嬸啊!
常日里摟著的親昵、什麼事都助著、殺人的活也幫忙的, 臨淄王后!
從來都雍容容,溫吞吞,和氣一團, 背叛皇后與出主意的時候全沒見眨眼,轉頭背叛時也連一件裳都不換呢。
“是啊,是啊。”齊湄笑出聲來, 不知是在回答的謀主, 還是在自言自語。
……
鄭無傷與王侃說完話進來的時候, 正看見一青客卿與舞談,面帶笑,將人屏了去,一雙杏目睜著,笑向他。
分明笑的如烈之璨,鄭無傷卻覺背后發涼,心忖:不知誰又惹了這瘋婦, 又作此癲狂之態。他本厭惡至極,卻不得不曲意奉承, 也無暇顧及的喜怒哀樂, 問道:“阿湄,人呢?”
齊湄只做不知:“什麼人啊?”
“朱令月啊。”鄭無傷面焦急:“此人不可留,殿下速速殺之。”
齊湄眉眼之間笑意流轉,語調也是抑揚頓挫, 一副逗弄孩的做派:“哦?無傷哥哥怎麼知道, 人在我府上呢?”
鄭無傷皺眉道:“方才王侃來說的, 這人知道得太多,手里還拿著對我家不利的太后懿旨。皇后殿下為我家擒了,為了避人眼目先帶到殿下府上了。”
齊湄面上笑嘻嘻,眼眸卻浮了陣陣驚。
何以如此,為何如此。
本以為這是皇后安細作的謀,但怎會有謀說得舉世皆聞,連鄭家都知道了。
朱令月說:是皇后派來的細作,意圖瓦解和丞相、長亭侯之間的信任,方便分而破之。
鄭無傷說:是皇后為了避人眼目,送到府上的。
誰說的是真的,誰說的是假的?
難道,都是假的?
亦或,都是真的?
如若都是真的……齊湄忽一寒意侵來,神思百轉時,鄭無傷神已經越來越焦灼。“殿下,此攸關我舉家百口人命所系,千萬不能兒戲啊。”
“我為什麼要把人給你?”
“怎麼不?我父是你親舅舅!”
“皇嫂也是孤的親嫂嫂,對李弈以兄事之,李弈不也算我親兄長?”齊湄嗓子里還笑著,臉已沉了下來:“孤問,為什麼要把人給你?”
鄭無傷只覺無法和瘋婦說理,反問道:“那求殿下不吝賜教,殿下為何不給呢?”
齊湄冷笑道:“人,是給孤的,不是你家的。”
鄭無傷駭然問:“殿下和我家是兩條心?”
“你家都和我皇嫂這麼親了……”齊湄問:“是當孤黃口小兒一樣糊弄嗎?”
鄭無傷這才明白過來的芥所在,忙解釋道:“你要對付的是李弈,又不是皇后殿下。皇后殿下難得向我們示好,又歸還了朱令月那個賤人,這于于殿下于我家都是好事,三家共贏,有何不可呢?”
“皇后不是真心和你家結盟的。”齊湄耐著子,冷冷說:“否則為何把人送給我,而不是直接送給你們?”
鄭無傷眉頭皺得更深了:“殿下和我家不是一樣的嗎?”
“不一樣。”
鄭無傷眼里閃過一懷疑:“為何不一樣?”
齊湄一腔怒火越憋越旺,森然質問:“若有人殺你親,你會與他再握手言好?你這個蠢如豬狗的東西,沒有聽過,事有反常即為妖嗎?”
“可……”
可殺親的不是你嗎?
鄭無傷一句話到了嚨里,意識到不能說出來,話鋒一轉——
“可,李弈并非的親,不過是章華長公主的家奴罷了。”鄭無傷怔怔看著:“誰會為了一個家奴和相邦翻臉?又不是三歲孩了,還不能懂這點事?我家現在于大有好啊。”
他低聲音:“說句大不敬的話,陛下置諸侯如狗彘,眾人多怨,現在天象如此妖異,若山陵有……襁褓中的太子是唯一正統,又是太子的親娘,唯一的弱就是太子太小,恒王殿下、梁王殿下又都在長安,森然而立。需要朝臣的擁戴。誰最能擁戴?自然是百之長,是丞相!只要我父振臂一呼,便可名正言順臨朝攝政事。所有朝臣都會認的。到時……殿下還不是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
無限語意,盡在不言中。
“難得你這個草包都能看到這一步。”齊湄笑著:“也是,現在恐怕大字不識的白丁都曉得這個道理了……”眉一豎,語氣驟厲:“可我如要結,如何不趁早呢?如今我出頭,了的人,已經和撕破臉了。你等倒好,于墻下之影竊藏汝等賊,等一日東風倒西風,便如墻頭之草又向東倒。你,有沒有回去把你那整日只知道飲酒作樂胖如山的老父扶起來,一記耳刮醒,問如果皇后臨朝,孤當如何自呢?孤從頭到尾沒有參與你們那些蠅營狗茍結黨營私的臟事,孤從頭到尾,不為求權,不為求錢,所求獨不過李弈這豬狗不如的一條命!李弈他替我殺了嗎?他不是還好好在詔獄里活著嗎?你……你父,你們無尺寸之功,倒觍臉給我要起人來?真的當孤好糊弄嗎?”
齊湄越說越氣,將手中箭折兩半,擲到鄭無傷足下。
鄭無傷匆忙躲閃,靴子仍被箭簇扎了一下,疼得嗷嗷直。
“哎喲,殿下息怒,殿下息怒。李弈……那蠻夫袍澤部曲死絕,人已經在詔獄里殘了,出來也是個廢人。殿下不要見小利忘大利!”
齊湄猶不解氣,將桌上滾燙的茶杯也他上砸。鄭無傷躲閃不及,被潑了一,乍然便起半油皮。
他出名門,從小就是武安侯世子,也是眾星拱月捧大,在齊湄這里做小伏低日子長了,如今被疼痛一激,那盤旋在口足足半日的詞便紅著眼睛吼了出來:“你這……你這瘋婦!”
齊湄怒到極,渾都發抖,取過侍捧的裝了滿滿一壺箭的箭囊,未及擲出,鄭無傷已腳底抹油跑了出去。
滿壺箭雨,砸到了門檻上。
噼噼啪啪的巨響,和撕心裂肺一句“滾!”
……
齊湄的急怒如狂風暴雨,頃刻之間,漆盒瓶罐橫七豎八倒著,箭矢如雨灑了一地,的婢仆從都跑到了屋外,整間屋子里像被暴雨摧殘過,人跡不存。
死寂之中,有聲細若蚊蚋。
“是和的家奴,先不要我的。”
齊湄喃喃。
低著頭,蓬的頭發垂到肩頭,遮擋了面,自言自語:“恨我母親,不肯和任何沾了我母親的人結姻親。把自己的親妹妹變了一個笑話,還要把我變一個笑話,使的家奴辱我……辱我……”
一陣冷笑,肩頭發起。
“可為什麼……把一步一步都告訴我……”
朱令月當場叛變時,面上雖然波瀾不驚,但卻如得重寶、欣喜若狂。
只為這個步步謹慎的皇嫂終于有謀窺知,出了只有自己知道的破綻,不過如此。
可現在鄭家在問要人,代表皇后明明早就料到。
甚至送人這種事都恨不得昭告天下。
走的每一步,都是明棋。
“我只能眼睜睜看著……”
齊湄以為屋子里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眼眶發紅、眼睛充抬起頭來,映眼簾的,是那個抱著壺、瑟瑟發抖的子,兩道鞭痕深深烙的臉頰,兩道淚痕沖刷慘如死人的面。
齊湄不堪自己如此一幕被人窺知,抓住箭矢,手肘都抬到肩高,卻終沒下手。
背靠冷屏,無禮箕坐,微笑:“賤奴,你在看孤笑話。”
朱令月滿臉布滿淚水,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從前孤最瞧你不起。皇嫂是凰,你就是誤巢的鵲。你本下賤之,靠皇后得榮華,卻忘榮寵之,兩面三刀,背信負義,落得這個下場,孤真是擊節稱快。可連你這個孤最瞧不起的……賤奴,現在都在看孤的笑話。”
連連自嘲,幾乎笑得背過氣去。
朱令月面被屈辱漲紅,缺了的耳朵和鞭痕讓宛如修羅,角卻詭異的綻開一個笑,笑痕將面上淚水分割得橫七豎八——“長公主殿下。”
聲音啞得幾辨不清:“奴婢只是賤民,奴婢年紀小的時候,一腳踩錯,誤進來,不懂事……”
“滾。”
齊湄聽言語絮叨,仍舊是小氣上不得臺面的模樣,一個字也不愿再與多說。
朱令月跪在那里,遲遲未,雙目看著:“殿下現在知道了嗎?”
齊湄皺著眉,沒有接話。
卻笑了,一個明熙至極的笑,整張淚加的臉像綻放的花。
“什麼都是假的,親、友人、鄰里、家仆,都是不可信的。”
“殿下現在,最該相信的是奴婢啊。因為……因為什麼都是假的,唯有仇恨,唯有仇恨才是真的。”
朱令月抬起臉,仰著頭,直視著。
齊湄至此,才認認真真看了第一眼。
朱令月本生了一張與姐姐相似的面容,又有楚的風,婀娜婉約。只是氣質猥瑣,又破了相,但此刻雖懼怕得渾發抖,還是毫不躲閃直視著,表有些孤注一擲的意味,竟是稱得上的。
匍匐膝行過來,低下頭,將傷臉面到鞋底。
齊湄蹙了蹙眉,卻沒有抗拒。
朱令月不在意臉上被沾污了,挲的鞋,仿佛得了天下最重的珍寶,蘭息婉嘆,呵于其上。
“奴婢見了長公主殿下第一面,就想這樣跪在殿下的足底……”說:“那日殿下手挽雕弓、騎著那匹神氣的雪驄。”
“那可是奴從小就好想一而不得的……靈駒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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