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開封府把況一說, 連涂爻都覺得棘手。
他的手指一下下點著桌面,搖頭,“還是證據不足啊。”
莫說兇如今也只是懷疑, 即便認定了是捶洗裳的棒槌又如何?
正如馬冰所言, 家家戶戶都有,王河死了說也有一月,便是有跡也早清理干凈。
或是斷了, 壞了,也早換了新的, 舊的難不還留著?
早燒了!
這玩意兒即便耐用,壽命也是有限的, 人家就說是用壞了,換新的,你能怎樣?
沒有證, 沒有人證,甚至連仵作都不能再從那骷髏架子上看出新的線索……
平心而論, 單從一骨架推斷到現在這個地步,任誰也要夸一句“能干”。
涂爻在那份卷宗上畫了個圈,“先派人在那邊盯兩天, 靜觀其變,剩下的, 再說。”
如果兇手當真是王河的家人和鄰居中的一人或幾人,衙門忽然連著去了兩天, 說不定有膽子小的已經慌了。
人一旦慌,就容易出馬腳。
謝鈺點頭, “是。”
眼下除了以靜制, 似乎也實在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若白石鎮的人永遠不馬腳, 恐怕本案也將淪為懸案。
涂爻看了謝鈺一眼,“看開些,人力有盡時,盡人事,聽天命吧。”
乍一聽,這話大約實在不像個府尹該說的話,但事實如此。
許多事人盡力不夠,若天公不作,誰也無可奈何。
涂爻為多年,經手的案件不知凡幾,便是懸案也有許多,對此早已習以為常。
倒是謝鈺,這應該是他開封府以來遇到的第一樁可能為懸案的案子,一時邁不過去那個坎兒也是理之中的事。
初江湖時,人總是躊躇滿志,覺得天下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但活得越久,你就越能發現,世上有太多拼盡全力也夠不到的無可奈何。
然而謝鈺考慮的確實另一件事。
“大人,”他問,“若此案破獲,兇手果然是王河的家人或鄰居,會怎麼判?”
涂爻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忽然笑了,“確實長進了。”
以前的謝鈺只管抓人、斷案,恪盡職守,至于破案之后怎麼判,從不過問。
簡潔,高效,冷靜,理智,無論什麼案子都能公平公正地看待,不摻雜一點私心雜念和偏袒。
在外人看來,甚至有些冷酷。
當然,他沒有錯。
非但沒錯,簡直完極了。
但恰恰因為辦事太過完,反而不像個活人了。
而現在,謝鈺竟開始主詢問置方式,就證明他的關注點已經從單純的為朝廷辦事,維護律法威嚴,擴大到關乎百姓。
看似只是一點變,實則區別很大,足有從執行者到執政者的區別那麼大。
證明這個還不滿二十歲的年輕人,長輩們眼中的孩子,確實已經準備好蛻變大人了。
涂爻反問他,“律法中如何寫的?”
謝鈺對大祿律法早已爛于心,當即不假思索道:“父母殺子,徒八年,或流五百里,若有由或年過六旬者,罪減一等;節惡劣者,兩罰并舉。余者,殺人償命,與生人無異,若有由,可酌減刑。”
若單純按照律法來判定,只要殺了人,不管什麼原因,都不可能無罪赦免。
除非……
“除非恰逢天下大赦,”涂爻出兩手指,“或死者確實罪大惡極,兇手為圖自保或救他人,不得已為之,并有足夠的保人。”
后一條的要求太過苛刻,非但要陛下親自許可,一般兇手也很難找到足夠的證人和保人。
說白了,殺王河的兇手和幫兇如果能自首,照現在的民意來看,至能減刑。
但除非手的是父母,不然肯定還要坐牢。
所以從他們的立場來看,大家都死咬著不放才是最好的結局:
混賬敗類死了,誰也不用罰,皆大歡喜。
另一邊,案子陷僵局,馬冰暫時也沒有什麼事,就回藥園整理藥材。
中間王衡過來喊藥丸,順便問起案子,聽了也是搖頭,“統共就那麼幾骨頭,難為你們查到現在。”
藥丸要先熬藥膏子,待稍稍放涼卻又沒徹底凝固時小圓球,然后以裁剪好的油紙或蠟丸包裹好備用。
馬冰手腳麻利,很快了一堆,王衡就罵兩個小徒弟,“看看人家,再看你們,沒吃飯吶?”
兩個已經晉升為學徒的藥不敢怒,也不敢言,只卯足了勁兒繼續加油。
丸子這事兒,快點慢點也沒什麼要嘛!
師父就是忒要強了些,凡事都跟人攀比……
剩下不多的時候,王衡就不用馬冰幫忙了,自己也不下場,直勾勾盯著兩個徒弟弄,看得兩人后脊梁骨一陣陣發。
藥膏油膩膩的,馬冰和王衡就坐著馬扎子蹲在井邊,一桶桶打水,一遍遍香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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