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富待的這宅子略有些偏, 附近并沒有什麼賣吃食的鋪面,他便騎了騾子往東去。
那里距離開封府十多里,不易被發現, 又有些村鎮,路邊常有茶棚、飯館、客棧, 供過往商客歇腳打尖。
“要十個餡饅頭, 一只, 打一角酒, 小菜要幾個,若有蒸魚, 也來一碗!”
自以為要娶媳婦的黃富心中十分快活, 按往日看人家擺喜宴時必有的大菜要了幾樣。
因怕給人認出來,黃富特意蒙了臉, 在這已經帶了熱力的夏日便有些顯眼,飯館的伙計下意識多看了幾眼。
黃富做賊心虛, 忙又將面罩往上拉了拉, 怒罵道:“狗雜種,看你爺爺作甚!還不快去!”
那伙計吃了這一罵, 甚是委屈, 又不好分辨,只得心中罵罵咧咧去了。
黃富警惕地看著四周,不住催促,待東西辦齊, 胡丟了銀子拿了就走。
那伙計盯著他的背影看了半日,似乎想到什麼, 一拍掌, 轉進去喊:“掌柜的, 掌柜的,才剛那人……”
原本這一帶人煙稀,但回去的路上,黃富竟意外聽到遠約有馬匹的靜。
他猛地跳路邊草叢,只從葉片隙中出兩只眼睛窺探,不多時,果然兩人雙騎奔馳而過。
是開封府的衙役!
竟這麼快就找到這里來了?或是辦別的差事偶然路過?
黃富咒罵一聲,又不敢賭,等了會兒,確認沒有第二波后才從草叢里鉆出來。
他才要走,想了下,索舍棄大路,直接從草叢中的羊腸小徑里跑了。
那小路常年沒有人來,蟲鼠遍布,兩旁野草沒過頭頂,糙的葉片把黃富在外面的面皮都割破了,汗水滲傷口,又痛又。
回去之后,見張寶珠還在,黃富暗自松了口氣,覺得這小娘皮大約是真認命了。
也是,自己對這樣真心實意,若再不識抬舉,豈不是豬狗不如?
況且想必早就對自己有些個意思,不然當年怎會獨獨對我笑?
可一想到自己回來時躲躲藏藏的狼狽,又不怒氣橫生,遷怒起來。
他將那些酒胡丟在桌上,抓著的頭發開口就罵:“便是你這賤人拖累,害得老子狗也似的躲藏,若日后膽敢……”
劇烈的疼痛從頭皮傳來,但張寶珠卻高興得差點出來。
他躲什麼?
自然是府的人找來了!
有救了!
我有救了!
張寶珠忙出言安道:“黃家哥哥真是歡喜得傻了不,你又怕什麼呢?如今我已打定主意,將你視作終依靠,只待酒足飯飽你我就拜堂親。明兒一早家去我只說非你不嫁,前幾日是跟你約好了一同私奔,諒爹娘也無可奈何。只要如此行事,李家怎麼樣,府又能怎麼樣呢?
爹娘疼我,只要我開口,他們必然肯出錢財與你做本錢,以你的才干,三五年必定翻……咱們堂堂正正做夫妻,快快活活過日子,豈不是好?”
沒想到衙門的人來得這麼快,歡喜得幾乎發了瘋,又不斷叮囑自己,千萬不能功虧一簣,須得更加穩住他,便胡張口說些瘋話。
黃富著的拳頭沒再繼續落下,只余怒未消,冷笑道:“臭婊/子,說的好聽,你當真愿意跟我?”
張寶珠便點頭,“我已被你帶了出來,難不還能再回李家?”
“算你識相!”黃富心里舒坦了些,將酒抓過來攤在桌上,“煞我也,來,陪大爺吃一杯,這里待不得了,明日一早就走。”
張寶珠大驚失,強作鎮定道:“這里不是住得好的嗎?這樣大的宅子我從未見過,卻又去哪里呢?”
“婦人之見!”黃富不屑道,不愿與寶珠多說,心中卻飛快地盤算起來。
他琢磨著,或許外頭已經發了海捕文書,找到這里是遲早的事,必須要趕快走。
只要盡快離開開封地界,便也不怕什麼了。
至于這小娘皮方才的話到底幾分真,他不在意,張家那邊也不怕,等來日生米煮飯,徹底做了胎,張家不認也得認!
哼,人嘛,還得在床上降服!
等日后有了孩子,還舍得跑,忍心跑?
嘿嘿,虧你們素日只說我沒出息,如今又怎麼樣了呢?
依我看,這家立業也不過頃刻間的事,當真是死膽小的,撐死膽大的。
過后穿著爹娘早年的喜服拜堂親,再燒些黃紙下去,也算圓了他們的心愿吧。
哼,當年兩個老不死的沒罵我,可又如何?如今不還是遂了你們的心愿?
黃富自覺十分孝順,不免越加得意,又催著張寶珠篩酒。
張寶珠心頭一涼,短暫的慌過后,立刻下了決心。
絕不能跟他走。
好不容易開封府的人找到附近,這一走就不知到哪里去了,恐怕自己也難免辱,若給這樣的賊玷污了子,當真比死還難!
一邊替黃富斟酒,暗下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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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案發后,謝鈺等人幾乎沒有合過眼,即便吃飯也是空流來,生怕因為耽擱而壞了無辜子的命。
眾人以開封府為中心,力鋪開一張大網,凡有人煙,必進去詢問;凡有房舍,必查勘,唯恐了一一毫。
這時正查著,卻忽然有人來報,說是東南方一座小鎮外的某飯館不久前曾有形跡可疑的人去買飯菜。
謝鈺一聽,忙親自帶人過去。
“他一口氣要了好些酒,也不人送,然后就往西北面去了。”伙計指了指之前黃富離開的方向,“小人當時只不過往他面前瞧了眼,他就十分暴躁罵罵咧咧……”
原本同掌柜的說,固然有七分報復,可細想想,來人確實有許多可疑之。
這附近的鋪子、攤販最常接待的要麼是過往客商,大多在原地吃了再走;要麼是本地百姓,即便不在這里吃,也會仔仔細細收拾起一個大食盒,委托伙計一并送過去,順帶將食盒收回來。
可那人未帶行李包裹,又不在這里吃,偏急匆匆要走,還不許人送,怎麼想都著古怪。
謝鈺拿出黃富的畫像,“可是此人?”
伙計瞇著眼看了許久,不太確定地說:“大半夜的,他戴著面巾哩,小人便是好奇才多瞧了兩眼,到底看不真切,若只看眉眼,確實有幾分相像。”
畫像和真人之間本就有些出,沒經驗的普通人尚且不好認,更別提還戴著面罩。
但有這幾句話,已是難得。
謝鈺問后的衙役,“西北面有什麼?”
衙役掏出之前元培他們帶回來的房產摹本翻了一回,“并無黃家房舍,只是有兩宅院,分屬不同主人,因地偏僻,出城中不便,故而發達了之后便很過來,如今都空著。”
空房子……謝鈺抬手揚鞭,“走!放聯絡煙火,讓在附近的兄弟盡快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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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寶珠拿定了主意,便溫聲語向黃富勸酒,誰知那廝吃了幾盞之后只盯著笑,“小賤人,你莫不是打量著要把老子灌醉,自己跑吧?”
心中打算被破,寶珠手一抖,干陪笑道:“黃家哥哥說的哪里話,我想著如此房花燭之夜,有無酒實在可惜,不多吃幾杯怎麼好?”
黃富聽得心滿意足,摟著哈哈大笑,竟劈手奪過酒壺,掐住寶珠的強灌,“既如此,好娘子,你也吃,咱們吃個杯酒,好做快活鴛鴦!”
幾口下去,灌得寶珠頭上發暈,臉上發熱,又是急又是氣,竟頭一滾,張口吐了出來。
黃富大怒,將甩到一邊又是罵。
張寶珠狠狠吐了半日,也不理會他聒噪,到底不敢再試。生怕黃富還沒醉的,自己先就人事不省了。
所幸只是農戶自家釀的濁酒,味道既薄,酒力又差,吐了這一回,倒還勉強支撐得住。
寶珠賠笑說了幾句好話,又認錯,便急忙忙回到桌邊大吃大嚼。
腹空空,手腳無力,怎能逃?
必要先把肚子填飽!
一時飯畢,黃富忍耐不住,便要拉著同房。
張寶珠憤死,急中生智道:“大爺,大爺,方才寶珠無狀,弄臟了您的裳,不如讓奴家服侍你,權當賠罪。”
黃富已有三分醉意,可神志卻還清醒,聞言略一思索,應了。
他最看良家婦做娼婦形態,若這小娘皮當真主臣服,極盡諂之能事,當真比三伏天喝涼涼的蜂水兒還得勁!
寶珠強忍惡心,雙手發服侍他寬躺下,心中百轉千回,只想著該如何覓得良機逃。
卻說到底是過親的人,也略通曉些人事,知道男人天生比子力大快,正面鋒是不的,但唯獨有一,十分脆弱。
昔年不知輕重,與李二云雨時曾不小心到,對方就差點痛死過去,那如果現在……
黃富自以為勝券在握,半靠在床頭,興得滿面紅,兩只滿是邪念的眼睛里都放了。
“好娘子,用心些,做得好了有賞!”
寶珠直恨得牙兒,胡敷衍幾句,見他得兩只眼睛都閉起來,立刻將心一橫,甩開胳膊,用盡全的力氣掐著他那條兒狠狠一扯!
好像有什麼斷了!
“啊!!”黃富發出一聲凄厲的慘,抬起一腳將寶珠踢飛,捂著/倒下去,瞬間臉煞白,冷汗滾滾而下。
此乃男人無法承之痛,黃富這一腳當著下了十足十的力氣,若非子褪了一半,不大能抬得起,恐怕寶珠當場就要給他踢得昏死過去。
饒是這麼著,也倒飛出去幾步遠,口裂開般疼痛難忍,眼前一陣陣發黑。
機會來了!
寶珠心跳如擂鼓,求生的瞬間到疼痛,踉蹌著站起來,拔就朝門口跑。
“啊,痛煞我也!”黃富蜷一只蝦米,在床上滾來滾去,“賤人,啊賤人!”
他掙扎著站起來,出一雙爪似的手要去捉寶珠,奈何疼得兩眼發黑,雙一,栽倒在地。
“啊!”
寶珠驚得魂飛魄散,手忙腳出門閂,一頭扎無邊黑暗。
跑,快跑!
快點跑!
腦中空空,什麼都想不到了,只是拼命甩開兩條拼命往前沖。夜間的涼風在耳邊呼呼作響,伴著瘋狂跳幾乎炸裂的心臟,震耳聾。
快跑!
再快一點!
不知道這里是什麼地方,滿心滿眼只有一個念頭,跑,跑得越遠越好!
如今對黃富了手,若被抓回去,必然兇多吉。
跑,哪怕誤狼窩或是掉到什麼河湖里淹死,也絕不死在賊手下!
路邊野草甚多,時不時掛住,寶珠便將外袍下,只剩中,繼續狂奔。
一邊跑,一邊慌忙四辨認方向,一不留神被樹絆倒,重重摔倒在地。
這一下摔得極狠,寶珠直覺全都麻了,下磕在地上,滿口腥,腦袋嗡嗡作響,
可不知什麼時候黃富就會追上來,片刻不敢耽擱,踉蹌著爬起來,捂著頭睜著眼拼命往四周看。
有!
那邊有!
有的地方就有人,有人就能得救!
仿佛抓到救命的稻草,本已力竭的四肢正驚又榨出來一些力氣,寶珠再次憋著一口氣跑起來。
快快快!
跑跑跑!
原本還有些醉的,可這會兒出了一冷汗、熱汗,那點酒氣都從孔中飛走。
從未像現在這樣清醒。
“站住,小賤人!”黃富的聲音從后面遠遠傳來。
他追來了!
寶珠驚恐不已,又不敢向后看。
有沒有人?救救我!
的雙沉重如灌鉛,口火辣辣的疼,每呼吸一次就像針扎一般,帶著濃濃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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