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室中,檀香裊裊。
陸遠看著闖進來的許劭,一臉驚愕。
曾經的許劭舉止從容,風度翩翩。
而今的許劭滿眼,發髻潦草,很是憔悴。
哪還有之前半點超凡俗的氣質!
好像直接從一仙風道骨,變出了一副銅皮鐵骨,而那儒雅氣度卻不翼而飛!
陸遠一臉關切:“先生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許劭一臉憤懣:“陸大人,你何必明知故問!”
陸遠笑意盈盈:“先生喝茶,不必急躁,到底怎麼回事?”
“老夫現在連喝水的時間都沒有,豈敢奢茶水!”
許劭吹胡子瞪眼:“陸大人離開后,老夫就沒喝過茶了!陸遜這臭小子看著可憐兮兮,卻是個心黑的,把縣衙公務全都甩給了老夫,之后就沒了蹤影!”
陸遠置若罔聞,樂呵呵道:“先生好像喜歡北方茶吧,慣看芽起落沉浮,正如天下存亡興衰!”
“老夫沒那興致!”
許劭胡須翹,唾沫橫飛:“收購糧食,縣公務,百姓糾紛,安置流民,分配田產,擴建縣衙,購買軍資,普天之下,有把這些全給一個人干的嗎!”
陸遠忍俊不,現在的許劭,簡直是從一朵花,變了一個被千百次的怨婦。
怪不對自己祖父見了他就跑!
許劭還是端起了茶水,輕磨茶蓋,忿忿道:“家兄從徐州趕來,老夫有心陪同,竟不得一閑暇,豈有此理!”
陸遠心頭一亮:“許靖先生來了?”
“陸大人不必打他主意了!”
許劭眉目微抬,興致蕭索:“家兄準備投奔豫州刺史孔伷,只是先來看看老夫,以他為人秉,斷然不會留在皖城!”
陸遠不以為意:“孔伷何德何能,可得許靖先生青睞!”
他的皖城正缺人才,既然許靖來了,怎麼能輕易放走!
而且許靖一輩子顛沛流離,郁郁不得志,只是因為沒有遇到伯樂,明明和許劭一樣,生來一雙慧眼,卻要干些長史文書之類瑣事,怎麼能一展所長!
之前他還不急迫,但現在北上在即,許劭,許靖這些人,都得留下來幫他看著皖城。
“無論孔伷德行如何,終究是一州刺史啊!”
許劭似笑非笑:“陸大人,老夫此來,實是向陸大人辭行的!陸大人志存高遠,老夫心向往之,只是這把老骨頭,實在不愿蹉跎于瑣事之中!”
陸遠怔了怔,不由啞然失笑,這個老傲,竟然是專程來抱怨的!
“明珠暗投,是小子誤了先生啊!”
陸遠唏噓慨:“人盡所長,盡其用,先生一雙慧眼,自當再造月旦評盛事!先生不妨稍等數日,到時請先生為廬江察舉賢才,為天下品評英雄!”
察舉制,是舉孝廉的關節,白仕,孝不孝,廉不廉,全靠有人察舉,負責這個,就是手握人事大權。
他早知道許劭心思,現在這老傲前來抱怨,他不得不提前下餌,先釣住這老傲!
至于許靖那,自己咬鉤最好,不咬鉤,那就跳河里把他掛鉤上!
許劭微微沉,終究心難耐,忍不住問道:“老夫真能主持月旦評,察舉賢才?”
主持月旦評,本就對他吸引力極大,點評天下英雄,那是何等豪邁!
察舉賢才,更是他可而不可即的,以口舌之厲舉賢任能,那是何等手筆!
只是即便是主持月旦評,也需要當地豪強支持,他東奔西走,卻始終不得門徑。
畢竟現在是世家的天下,人事權在世家手里,各家自行舉孝廉,誰愿意讓他出來隨便品頭論足。
人家剛舉出一個孝廉之人,他再來一句此乃世之雄怎麼辦!
但現在皖城這陸遠同意,就等于是廬江太守陸康點頭,他豈能不心!
而且他本就知道陸遠志在天下,看著陸遠作連連,自然能看到此地未來。
要麼被各方勢力聯手擊敗,化作齏,要麼小池子養大龍,一舉驚天下。
這樣的機會,值得他賭上一次!
“理當如此,先生不必多慮!”
陸遠子向前傾了傾,恭謹姿態十足,一臉殷切地問道:“小子斗膽,請先生看看,如今皖城可有大才?”
許劭心神激,這小子出去一趟,回來說話都變得好聽了!
難道是那公子所教?
只是這個他不便相問,此事沒有對外公布,顯然是有意藏。
“這個老夫倒留意過!”
許劭不自覺捋須點評:“典韋,周倉都是純粹武夫,戰場才是他們建功之地!陸遜倒是個好苗子,可終究年,若是委以重任,難免揠苗助長!”
他說完突然反應過來,混蛋終究是混蛋!
雖然是自己向往月旦評,有些得意忘形,但還沒提條件呢,這混蛋就趁熱打鐵,靠著一副虛偽姿態,讓他直接評了起來!
陸遠笑呵呵道:“先生品評,一針見,慧眼之名,實至名歸!如果再加上許靖先生,珠聯璧合,必定能為皖城找到可用之才!”
“不必,現在就有!”
許劭匆忙解釋:“周郎為人如烈火,勢若奔雷,擅長借勢,可謂武之儒將,文之雅士,如今被陸大人所困,非他無能,而是家族所累!”
他不想讓陸遠牽扯許靖,免得陸遠再像對待周瑜魯肅那般,強行把人扣下來,這才顧不得跟陸遠玩弄小心思,直接將周瑜拎了出來!
至于陸遠能不能請周瑜,那就看陸遠的本事了。
陸遠連連點頭:“先生所言極是,小子與周瑜相識多年,深知其為人,此次若不是他兄長周暉自恃聰明,將周家銳折損在皖城,周瑜不會為我所制!”
許劭老臉一揚,笑瞇瞇道:“另外那個魯家公子,老夫對其并沒有太多了解,但他做事一不茍,可見其心縝,大事可以相托!”
他暗自得意,兩個人選都擺出來了,用不用得起只看你的本事,但如果你連兩個小輩都請不出來,想必也沒臉去請自己兄長了吧!
“先生慧眼,儼如察天機,得先生相助,實乃小子之福!”
陸遠眉開眼笑:“周郎運籌帷幄,只是在周家不得權柄,難以發揮,魯肅言出必行,實是政奇才,二人合力,正如蕭規曹隨,不過要用二人,還需稍等幾日!”
他一邊說著,一邊幫許劭續著茶水,親自奉上。
許劭被一個察天機的馬屁拍得暈暈乎乎,只覺得這就是知己,比那個用刀脅迫他的曹阿瞞強多了。
一杯茶喝完,他才終于醒悟,發現端倪,那些瑣事還要稍等幾日。
許劭苦著一張老臉,直視陸遠,一言不發,靜等陸遠解釋。
“先生須得先辦一件盛事,為月旦評造勢!”
陸遠言笑晏晏:“神醫華佗前來,是我皖城之幸,此等幸事,自當與民同樂!勞煩先生盡快制訂醫館章程,將皖城醫館的名聲打出去!”
許劭呆了呆,這跟為月旦評造勢有何關系?
這分明是在為華佗造勢,還要讓自己多辦一個醫館的差事!
他面沉似水,依舊盯著陸遠,再次等著陸遠解釋。
“月旦評停歇數年,如今重辦,只能向華佗借勢!”
陸遠循循善:“先生建造醫館,有神醫坐鎮,百姓口耳相傳,名仕自然趨之若鶩,而月旦評舉辦地點,便在醫館附近,由先生自行選擇,如此可好?”
許劭怔了怔,月旦評確實荒廢已久,難有往日輝煌。
醫道雖是賤業,卻沒人敢輕視,而且有《陸氏角法》陣,的確可以引四方名仕。
此事雖然在利用他,但他也可以從中得益,甚至甘之如飴。
“好,此事老夫辦了!”
許劭心中盤算一番,當即應了下來,沉聲問道:“不知陸大人對醫館有何要求,老夫也好有的放矢!”
“醫者圣地,如此而已!”
陸遠樂呵呵道:“醫館廣招郎中,華佗從中選徒傳藝,百姓可在醫館免費就診,但耗費藥材需要自行購買,這是大章程,其余諸事,先生自己拿主意就好!”
事實上,他就是搬照一下后世的醫院,只是了一個掛號費。
不過其中細節他來不及考慮,只能先給許劭,但這樣一個醫療制度,也足以驚世了!
許劭認真點頭:“這不只是醫者圣地,同樣是百姓福地,老夫愿意做!”
陸遠放下一件心事,不由心頭喜悅,哈哈笑道:“先生再說說皖城局面吧,小子剛回來,現在還一無所知!”
這些事他本來想問祖父陸康,可惜他祖父得知許劭前來,害怕啰嗦直接閃了。
“一言難盡啊!”
許劭一臉難堪:“各家商行再次來人,甚至周家也在重新經營,之后百姓糾紛就多了,無奇不有,母豬懷孕了都要爭一爭,到底是誰的種,將來母豬產崽,該歸誰所有!”
他說完便自斟自飲,滿臉無奈,顯然被這瑣事折磨得不輕。
百姓糾紛,無非是張家長,李家短,隔壁老王不老實這些瑣事,百姓們往往三拳兩腳自行解決,哪會麻煩縣衙!
可各個世家剛一歸來,這些瑣事就全來了,明顯是他們暗中搗鬼,偏偏自己無可奈何。
“先生這等智者,怎麼會被這宵小手段戲耍!”
陸遠興致盎然:“這些都是證,明日小子自會帶回縣衙置,告狀的是人證,一律帶回縣衙拷問,豬是證,須得端上桌才能辨明原委,這有何難!”
許劭瞠目結舌,一時不知所言。
這個混蛋小子,就用這個混蛋手段,解決這種混蛋司?
不過細想起來,這倒確實是個好辦法,反正這些人證證,都是各個世家鼓搗出來的!
許劭遲疑一下,訕訕笑道:“那麼各個商行,陸大人準備怎麼解決?”
“一群鼠輩,先生何必在意!”
陸遠漫不經心道:“誰手剁誰手,誰出頭砍誰頭,挨砍的次數多了,他們自然就知道疼了!”
他對這些人本來就不在乎,自己北上在即,正想對他們來一波狠的,敲山震虎。
許劭腦中一懵,不由開口追問:“陸大人,你要收服周瑜魯肅,那麼還要對他們兩家的商行手?”
他本來就是想試探陸遠的手段,看陸遠如何收服這二人。
按他想來,《史記》所載,周公吐哺那般,才是禮賢下士的姿態,也是他們這些文人最喜歡得遇的明主。
可聽陸遠的意思,竟然本不在乎周瑜,魯肅兩家的家族,這讓他不疑,陸遠難道還藏了其他手段?
“小子事太多,不會在此事上費心!”
陸遠意味深長:“時勢造英雄,而非英雄造時勢,小子并非缺他們不可,如果他們恃才傲,固執己見,那還是不夠聰明,不如化作一捧塵土!”
許劭心頭一震,恃才傲,不主歸順,就要化作一捧塵土?
那他兄長許靖被這小子看中,還去的了豫州嗎?
自己之前幫喬景出主意,借禮法給這小子設局,可這小子真的會在意禮法嗎!
許劭心憂自己兄長,強自定了定神,找回睿智,沉聲勸道:“陸大人,他們既然有才,縱使一時不遜,不妨忍耐些許,徐徐圖之!”
“先生何出此言,怎麼會勸小子養虎為患!”
陸遠心不在焉:“他們深知皖城底細,如果不能為我所用,就必然是將來患!小子現在待之以誠,但如果他們還是冥頑不靈,那小子就只剩手中刀兵了!”
許劭聞言,不由眼角一跳,茶水抖了一手,卻依舊恍若未覺!
知道皖城底細的,何止周瑜魯肅,自己和自己兄長許靖,不是同樣嗎!
自己已經在皖城安,這小子沒必要敲打自己,那麼這番言語,就是在說他兄長許靖,如果離開皖城,就了皖城患!
半晌,許劭才小心翼翼,試探道:“陸大人,如果皖城鬧得太大,恐怕刺史大人會有想法吧!如今天下,圣旨不出京城,刺史各自為政,不宜輕易得罪啊!”
他不敢說得太直,以免鬧得太僵。
但意思很明顯,一州刺史才是各方諸侯,就算你擁有天子詔,也不過是一個五品武職,而刺史卻是比陸康,孫堅這些太守還要高一級的人!
他兄長要去投奔豫州刺史孔伷,難道你還敢阻攔?
“此事與刺史大人無關!”
陸遠一口篤定,言之鑿鑿:“刺史主持一州大局,豈會在意我們皖城,而且這里蟊賊遍地,就算刺史大人來了,也是要會被砍頭的,無論哪個刺史!”
許劭腦中轟然,太突突跳!
這小子就這麼把話挑明了!
就算陳溫親臨,礙著他的事,他也敢刀兵相向?
難道他心中就沒點尊卑之分?
“時代變了,荊州刺史之死,難道還沒讓先生懂嗎!”
陸遠語氣淡淡:“陳溫雖是揚州刺史,可他陳家在皖城流河,他又能如何,難道用印砸死陸某嗎!”
許劭渾渾噩噩,對啊,時代變了!
荊州刺史可不就是被他麾下孫堅所殺!
當今天下,刺史想要說話,也得先募兵才行,如果只靠印,誰會信服!
陸遠點起油燈,樂呵呵道:“先生,時候不早了,喝杯茶再走?”
“不,不必,老夫叨擾已久,這就告辭了!”
許劭老臉一紅,自己竟然被端茶謝客了!
這小子一口一個先生,心中卻沒有一點尊卑之心,更別提禮賢下士!
不過他心念許靖安危,不得不頓住腳步,干笑問:“陸大人準備何日手?”
“小子大婚在即,確實要先熱鬧熱鬧!”
陸遠悠悠笑道:“明日預熱一場,請先生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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