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雷的敘述中,他放棄讀書,幫助父母供養大哥讀書工作娶妻生子,非常無私。
但在苗小紅的敘述中,審訊員看到的雷是另一種人。
兩廂印證之下,旁觀者就能看到更多的真相。
苗小紅說,雷明、心眼小,喜歡算計,但對和娘家人不錯,算是有求必應。
雷恨他父母,但他城府較深,一直沒怎麼表現出來。
雷炎和雷只差兩歲。
雷炎第一年沒考上,復讀一年,便只高了雷一屆。
雷家窮,雷的爺爺都不好,離不開藥,家里只有老雷一個賺錢,供不起兩個大學生,負擔太重——學費是不花錢,生活費卻不了,食住行樣樣要錢。
所以,雷炎考上大學后,老雷就找雷談了,說電業局缺工人,招高中畢業生,如果他第一年考不上,就不讓他復讀了。
雷的爺爺是電業局退休的,能弄到推薦名額,他進去就有人照著,好好學門手藝,將來在哪兒都能混的不錯。
雷當時心了,而且他也確實沒有雷炎績好,高考題難,他分數不高,連中專都沒考上,就心甘愿地進了電業局。
一開始,他干得開心,完家用后,經常和一幫小哥們兒一起吃吃喝喝,手里還能有點零花錢。
后來,雷炎畢業了,分配工作,起薪就比已經工作三年的雷高,工作面,輕松,可謂前程遠大。
雷便有了不平衡,認為他當年如果復讀,考個好大學,一定不比雷炎差。
從那時候起,他就不往家里錢了,工資自己留著,還時不時地從父母手里刮一點攢起來。
再后來,雷炎娶媳婦,老雷到托人介紹,找到了孔春香。孔春香高中畢業,長得好,家庭條件不錯,彩禮要得也高,為娶雷家花了不錢。
雷是電業局正式職工,高長相都不錯,所以同在電業局工作的苗小紅看上了他。
苗小紅喜歡打扮,容貌秀麗,拋幾個眼,雷的骨頭就了。
苗小紅家窮,沒嫁妝,彩禮就不敢多要。
所以在結婚這件事上,雷家老夫妻確實對雷多有虧欠。
于是,也就有了雷挾恩圖報,雷炎夫妻和老雷夫妻一起出錢給他們買房子的事。
十幾年過去了,學歷的作用越來越大,雷炎步步高升。
雷只有手藝沒有學歷,想學電大夜大又沒有力,不得不在維修工這個崗位上沐風櫛雨、原地踏步。
再加上苗家越來越拉,傻弟弟總是惹禍,免不了找苗小紅要錢,苗小紅沒有,就讓雷想辦法。
雷能有什麼辦法?只能手心向上,一家子去雷家打秋風是常有的事。
以上種種,雷對雷炎不羨慕嫉妒恨是不可能的,他經常在家里抱怨,一聊就是想當年如何,現在如何,老雷夫婦對他如何,以及雷炎和孔春香又給他臉看了如何。
苗小紅也覺得,雷炎當上副經理后抖起來了,不就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
孔春香也瞧不起人——他們一去就得換鞋,在哪兒坐完了孔春香就了又,好像他們是從屎窩里爬出來的一樣。
這幾年,兄弟倆之間的話題越來越,矛盾越來越大。
這個暑期,他家的大孩子考上重點高中了,需要一個好的學習環境,雷就想換個大房子,但他們的老房子只值七八萬,有十幾萬的缺口。
雷就想從雷家借這筆錢,被雷炎夫妻、雷家老兩口一口拒絕了,且沒有商量余地。
雷當時沒說什麼,笑嘻嘻地走了,回家后大發雷霆,砸了好幾只碗。苗小紅覺得,他脾氣來得快,走得也快,過去了就拉倒了。
直到案發前,苗小紅都沒覺察到什麼。
但案子一發,就預到了不好——警察說是人作案,而且兇手有鑰匙,除雷勝外,他們家也有雷家鑰匙啊。
接著,雷就不讓回娘家了,說是避嫌,苗大春也破天荒地不上門了,就什麼都明白了。
末了,苗小紅說,“其實……雷家對我們也算仁至義盡,我從沒想過雷能把事做到這個地步,更沒想到我哥因為幾萬塊錢下了這樣的狠手。”
黎可聽完了所有審訊錄音,把兩方面的說辭轉述給謝箐,最后做了一個總結:“不過幾萬塊而已,卻死了四個人,代價太大了。‘人窮志短,馬瘦長’,‘人窮是非多,人窮志不堅’,老百姓總結出來的東西還是相當有道理的。”
九五年的萬元戶含金量相當高的!
謝箐笑道:“幾萬塊也是而已嗎,你別忘了,你一個月工資勉強二百吧。再說了,雷圖的可不是幾萬塊,主要是雷家的房產,開發區拆遷了,未來老城區會不會拆遷呢?那都是錢啊!”
黎可吐了吐舌頭,“你有車,有大哥大,可不就是而已嗎?”
謝箐笑了,“車是我爸給的,大哥大我哥給的,跟我沒什麼關系?”
黎可借用了謝箐說過的一句話,“也是,看著鮮亮麗,能力出眾,其實不過是拼爹而已。說到底,我爹不如你爹。”
“酸死了酸死了。”謝箐用手扇了扇,“雷淼呢?去哪兒了?”
黎可道:“我把送到賓館去了。”
謝箐想了想,“等會兒買點兒東西,我們看看去。”
……
富賓館門前。
謝箐和黎可下了車,提著一大包水果和零食進了門。
“小謝,黎可?”李驥的聲音從后面傳了過來。
“及格?”小姐妹一起轉過,“檀隊。”
李驥和檀易一起來的,李驥手上也拎了一大包東西。
李驥走了過來,“檀隊沒找到黎可,就把我抓來了。他想找雷淼談談,安安,沒想到你們也來了,倒是正好。”
黎可崇拜地看著檀易,“檀隊就是細心。”
檀易點點頭,率先進了賓館。
謝箐笑著搖搖頭。
李驥小聲道:“你這樣夸檀隊,檀隊只會尷尬,知道不?”
“要你管!”黎可紅了臉,“我還夸過黃支隊呢。”
謝箐道:“黃支隊老油條了,檀隊還是愣頭青,不一樣。”
賓館的件設施不錯,大堂里有點攏音,的聲音被放大了。
“噓……”李驥推了謝箐的手肘一把,“你小點聲,檀隊看著咱們呢。”
謝箐往前一看,只見檀易站在三米開外,正莫名驚詫地看著。
不自在地脖子,自我解圍道:“檀隊,雷淼住3008。”
檀易道:“謝謝。”
謝箐正要松一口氣,就聽檀易又道,“我或許不是老油條,但絕不是愣頭青。”
“噗……”黎可笑噴了。
謝箐強行辯解,“檀隊,愣頭青其實是說你不老、不油膩的意思,清清爽爽。”
“哦……”檀易轉過,上了樓梯,“愣頭青原來還有這麼多意思,姑且當你夸我了吧。”
謝箐正道,“你們別不信,我這個‘愣頭青’是帶引號的,專門用來區別‘中年油膩男’。”
黎可抱住謝箐的胳膊,不恥下問:“中年油膩男啥樣,你快說說。”
謝箐道:“大肚腩,不修邊幅,戴手串、盤核桃,自以為是,好漢總提當年勇,不用大道理教育別人,不就講點古文化顯擺那點兒可憐的文化素養,炫富,夾包,不尊重妻子,偶爾再來幾段黃段子就齊活了。”
黎可驚了,“箐箐,我覺得你在針對安分局李隊。”
李驥也驚了,“小謝,你認識我爸?”他低頭看看腋下的小皮包,“還有,我和檀隊都夾包啊,不夾包東西往哪擱?”
檀易走在前面,忽然把腋下的包拿在了手里。
幸運的是,三人都沒注意到他。
謝箐道:“如果認識做皮的,可以讓他們做幾款真皮休閑挎包,帶著方便,裝的東西也多。”
李驥搖搖頭,“咱們這兒沒聽說有干那個的。”
……
幾句話的功夫,大家到了三樓,黎可敲開了雷淼的房門。
小姑娘再遭一次重創,只說了句請進,便垂著淚,沉默了下去。
黎可道:“你有什麼困難不妨說出來,我們能幫的一定幫。”
雷淼搖搖頭。
謝箐道:“如果可以,我建議你早點回學校,和老師同學們在一起,你爸媽他們也走得安心。至于某些人,你就不要想了。在面對金錢和不公的時候,好人有底線,壞人則沒有,你是大學生,應該懂得種的多樣,不必非要知道一個為什麼。”
雷淼抬起淚眼,“他們什麼時候死?”
檀易開了口,“這個案子影響巨大,應該很快就會開庭。”
淚水從雷淼眼里洶涌而出,“太好了,越快越好。”
謝箐從袋子里取出紙巾,撕一段遞給,又給黎可一張。
檀易道:“我已經和你們學校的領導聯系過了,你有什麼事可以和班主任說。”
雷淼點點頭,“謝謝。”
黎可也道:“你有我傳呼,有事呼我,有時間我就會回你的。”
“好。”雷淼道,“我已經買完回京的火車票了,明天一早就走。”
謝箐松了口氣,知道逃走的人大多會保護自己,這個孩子未來或許會孤單一些,但總會過來的,也算不幸中的萬幸了吧。
從樓上下來時,他們遇到了雷勝。
雷勝是個熱心腸,為幫警方破案,名譽一度損,要不是檀易跟廢品公司打過招呼,估計就被開除了。
有他們一家照應雷淼,雷淼也不至于事事孤立無援。
……
雷淼沒有一起用飯的心,一行人自己去了富商業街的老王燒烤。
四人圍著小桌落了座,一邊喝茶水一邊閑聊。
李驥道:“這個案子雖然破了,但心里沉甸甸的,有些人的人太丑惡了,丑惡得讓人窒息。”
黎可問:“檀隊,你覺得雷和苗小紅誰說得更對?還有,雷為什麼不提買房的事?”
檀易往后面坐了坐,點了煙,“買房一事,他自己覺得理虧,不敢說。苗小紅心懷愧疚,應該會說得更客觀一些,雷為了讓自己心里好過,一定會把過錯全部歸到被害人上。”
謝箐點了點頭。
李驥道:“徹,苗大春才是可憐人。”
黎可道:“他可憐什麼?”
李驥道:“無能,無知,貪婪,易怒,沖,沒志氣。如果沒有雷引,出謀劃策,他絕不會做出這樣的事,在大街上跟陌生人打兩架頂天了。”
“這倒也是。”黎可道,“善與惡往往就在一念之間,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
服務員把扎啤送了上來。
謝箐道:“今兒開車,我就不喝了,以茶代酒。”
李驥道:“我知道你的量,不至于一杯就醉。”
謝箐給自己倒了杯茶,“酒其實也很可憐,人家也沒求咱喝,喝醉后出了事,卻都歸罪于酒誤事,我今天就放它一馬。”
檀易道:“你的見解很有趣。”
謝箐搖搖頭,“有而發罷了。”
檀易撣了撣煙灰,端起酒杯,“雖然已經謝過了,但還是要說句謝謝,這個案子你功不可沒。還有你們,折騰這麼久,辛苦了。”
李驥了脖子,“檀隊太客氣了,這是我們的工作。”
黎可道:“就是就是。”
謝箐用茶杯撞了一下,“檀隊謝謝自己就好,當時也是你的話給我靈了,不然我也想不到。”
“好,我也謝謝自己。”檀易一飲而盡,把杯子放下了,“小謝說得對,開車不宜喝酒,剩下的就歸你倆吧。”
黎可、李驥異口同聲:“啊?”求咱喝,喝醉后出了事,卻都歸罪于酒誤事,我今天就放它一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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