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九章　重審

第二日果然刑部尚書就在大朝上摺子參劾前提督太監傅雙林因私憤毒殺生父繼母，犯惡逆之罪，該當淩遲之刑，明正典刑。

朝廷震，此案案離奇曲折，先是贅婿謀奪家財，將親子送宮中為宦，之後此子長大，得權宦，懷恨在心，將生父逐出後尚不解恨，乾脆將生父繼母都毒殺，犯下駭人聽聞的逆倫之罪。這故事猶如傳奇一般，偏偏這名宦，正是如今皇上邊最為寵幸的權宦傅雙林，誰都知道這傅雙林自就服侍今上，就藩遼東，十分得陛下寵幸，一般人是不敢得罪他的，如今刑部居然如此大膽，難道就不怕被傅雙林報複？

正因如此，大部分人反而都相信了傅雙林果真殺了生父，畢竟贅婿謀奪家產斷人香火實在太過惡劣了，以己度人，換自己，只怕也是要啣恨在心，不能原諒的，更何況如今傅雙林大權在握，殺兩個草民，實在太容易了。

果然如同之前料想的一般，案子本太過離奇，殺人的機如此充分，反而沒幾個人覺得傅雙林是清白的了。

便是雷愷也有些著急，他出來奏辯道：「這贅婿謀奪家產，斷人子嗣，為父不仁，豈能要求父慈子孝？況且這宦凈了宮，便是沒了父母，眼裡只知主子的，此案不當以惡逆斷案。」楚昭看雷愷一貫明哲保，如今居然第一個出來為雙林說話，不由大為意外，看了他兩眼，原本以為他是為了逢迎上意，看他滿臉急，居然是真心在為雙林著急。

德王楚昀笑了聲道：「雷大人真是武人心，只知道快意恩仇。這為宦者，偏激也是有的，更何況是這般奇恥大辱，海深仇，殺父雪恥，倒是其可憫，不過本朝以仁孝治天下，逆倫就是逆倫，皇上若是法外開恩，只怕不利於教化百姓，更是難平這天下讀書人悠悠之口啊。」無論楚昭保不保這傅雙林，都是要大大吃虧，楚昀想到此，十分愜意。

裴柏年卻出列奏道：「陛下，傅公公乃是兩朝宦，服侍過先帝，上也有戰功，這些年克勤克忠，誌端識卓，為人謙和，行事磊落寬厚，不類惡之徒，又長期在陛下邊服侍，知律法規矩，不曾有過悖逆輕狂之舉，不該有隨意報複殺父之舉，另外，當年傅家小姐，死因也大有可疑之，或恐也為人所害，而當年首告贅婿謀奪家產一案，也有疑慮，臣以為此案存疑，應由大理寺重審此案。」

楚昭面莫測，朝臣看楚昭不表態，一時都紛紛發表意見，有的認為此案雖然其可憫，但朝廷刑律事大，應當嚴加問責，有的認為此事有可原，傅雙林侍君有功，功過相抵，可由皇上裁定，法外開恩，雙方槍舌劍，互不相讓，支持雙林的，倒大多數是遼東一系員和武將們，當然也有不人沈默著看風向，並不開言。

楚昭看了眼前邊幾位閣老，問道：「幾位閣老有何看法？」卻是要看重臣態度了。

董秉靜心裡微微有些著急，本以為應該一面倒的局面，除了自己安排的人，其他朝臣們更應該是明哲保等形式明朗案件明白才說話才對，也沒想到傅雙林一介宦，居然也有這麼多人不顧為閹人辯護的名聲，敢在朝堂上為之發聲，於是按捺不住，迫不及待開口道：「前宋『律敕之爭』，影響深遠，老臣以為，國有國法，明君者，敕不當破律，越是陛下邊人，越該嚴加審判，不可縱容。」

駱文鏡笑了聲反駁道：「陛下還沒說話呢，董大人著實著急了些，連律敕之爭都拿出來說了，等陛下真下了敕令再說也不遲，如今這案子人證證不全，臣也以為當三司會審，重審此案。」

這時帝師劉澄終於也緩緩開口了：「死者李明周贅傅家，則按禮法來說，其母當重於其父，母家重於父家，若是有證據證明其母為其父所害，又謀奪家產，則其罪不當以惡逆論……建議重審舊案，人證證齊全，水落石出之時，再論罪不遲。」這話卻大有迴轉之了，案子該細細查，死者的贅婿份也可以拿來做文章，萬一真查出來傅家小姐是被丈夫所謀害，那傅雙林的案子就大有迴旋餘地了，萬一不是，那也強調了人證證，這案子一看就知道刑部應該拿不出十分有力的證據，因此真要看證據，依然不好論罪，只要不是惡逆之罪，人活著，頂多削職去守皇陵，這卻是站在楚昭一方了。

劉澄乃是當朝太傅，又是閣首輔，他一開言，卻也無人再說什麼，楚昭便將此案發三法司會審，卻沒有許刑部所請暫押嫌犯於大牢審，只道傅雙林雖為嫌犯，未定罪之前，暫停職務，隨時候審，不許宮當差。

雙林接了旨意，了進宮的對牌和佩囊，來傳旨的英順看他，再三嘆氣，搖頭道：「陛下說，你放心，一切有他。」

雙林默然不語，這案子用心十分險毒辣，古代斷案主觀因素很大，判案的幾乎可以左右小民的生死。這案子並不需要確鑿人證證，刑部就可以直接彈劾於他，風聞奏事的史就更要冒頭了，本來這案子沒有人證證，又無法從他這裡取得口供，楚昭和他都可以完全置之不理，但是如今朝野沸騰，議紛紛，只看殺人機和能力，的確雙林的嫌疑最大，加上又有三年前李家被告報複一案，大家並不知道這是楚昭做的，自然都會覺得出頭的只能是已經位高權重又利益相關的雙林。

這案子設陷阱的人大概也認為如此，本來若是此事不是楚昭做的，只怕如今楚昭也要懷疑他了，而這案子的關鍵，本就在於皇上如何決定。天子主宰所有人的生殺大權，他不過是皇家家奴，皇帝信不信雙林，保不保雙林是這謀的狠毒所在，無論楚昭保不保雙林，這盆輿論上的汙水都是潑定了，證據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輿論，哪怕你拿出證據來，不肯相信的人，依然會大喊偽造證據，屈打招，天子袒護。

從李明周被有心人慫恿進京開始，這個謀就已功了一半，而在找到他之後的離奇死亡，便已讓楚昭和他都已陷了被。

事關重大，大理寺當日便已命人連夜往灌縣去，將時隔二十年的傅家雙親、傅家小姐的墳塋都發了，將其骨運送京，由仵作蒸骨驗，果然傅家小姐的骨關節盡皆發黑，為中毒之像，而傅家鄰居鄉老也都被傳進京，證明傅小姐死得蹊蹺，傅雙林為其生父本人賣宮，其罪大惡極，不堪為人之父。然而雖然如此，李明周的繼妻卻是無辜的，因此這一案的關鍵，依然落在了究竟有沒有實據毒殺兩人上。

三司會審，開堂問案那日，按例宮裡應該會來人，尤其是這麼大的案子，還事涉皇上寵宦，三司員都在揣測著會是誰來之時，大理寺卻迎來了低調的駕。

三司員們一邊忙著迎駕，一邊心裡全都沈甸甸地上了石塊……這案子，不好審啊！鄭躍看著魏武面無表的樣子，這些日子大理寺偵緝四出，聽說連鷹揚衛的人都聽他們差遣，也不知案子查得如何了，今日皇上又親臨審案，他如今心裡，也開始沒有底起來。

大堂正中央設了龍座，掛了簾子，三司陳列在下，傳喚案子相關人。

雙林上堂，看到中間設了簾子，心下瞭然，知道是楚昭破例，沒有派中參加會審，而是自己親自參加會審了，簾子影影綽綽，他卻能覺到那人的視線一直盯著自己，幾日不見，他心裡一定也很著急吧。

傅雙林當夜偏偏與楚昭宿在宮外外宅，宮裡侍衛有他出宮的勘合，不能公諸於眾，邊近侍無法作證，加上他位高權重，殺人也不需要親自手，因此雖然他不認，卻也沒辦法自證清白。但他三品職務尚在，位高權重，後頭又有個真龍天子鎮著，三司問話也不敢厲，只能按例問完後，還得設座椅讓他坐下，再傳了原告上來當堂質詢。

李旭升戰戰兢兢地上來了，一口咬定父母當夜吃飯後並無異常，早晨才發現雙雙暴斃於床上，七竅流，定然有人半夜潛，強迫他們灌毒。

這時楚昭忽然輕輕咳嗽了聲，魏武聽了咳嗽聲，整了整表，問話道：「李旭升，當夜你們的晚餐，用的是什麼飯菜？你且一一道來。」

李旭升不知簾後是何人，卻也知道簾子遮擋，必是貴人，只能恭恭敬敬道：「咱們一家七口，之前路上吃了些苦，那天因為找到了人……又給了些銀子，因此點的菜比較多，用的五味蒸、胡椒醋鮮蝦、燒鵝、蒸鮮魚、冷片羊尾、灼羊肚、蒜酪、豆湯、泡茶，還有一碟子白糖萬壽糕是給孩子們吃的，因為覺得找到哥哥了，父親很是高興，還上了一罈子滄酒。」

魏武看他答得流利，問道：「你識字？」

李旭升道：「之前曾有生員功名，後來……了父親謀奪家產一案的連累，被革除了功名，大人，我父親著實冤枉啊！那傅家當初本就沒什麼財產了，是我父親後來娶了我母親，得了外祖父家裡資助，才經營起來的！那傅雙林當年必是指使了人，誣陷了我外祖父貪汙賄，革職丟，抄沒家財，然後看我們家失了倚仗，又花了錢暗中指使鄉老告誣陷，害得我們一家流離失所，著我們來了京城，還不甘心，直接毒殺了我父母！」他臉上怨恨之十分明顯，看向傅雙林眼刻毒。

楚昭在裡頭看得清清楚楚，心裡暗恨自己當時沒置好。

魏武卻又問那李旭升：「那日，你父親可喝醉了？」

李旭升道：「父親喝了七八分酒，但並沒有醉。」

魏武繼續問：「那令堂呢？」

李旭升遲疑了一會兒道：「不飲酒——母親其實不太高興來京裡投親。」

魏武道：「令堂為什麼不高興？」

李旭升道：「母親不同意將我的兒子過繼給傅家，說上又沒有傅家脈，憑什麼要給閹人做兒子，人看不起，家裡也不是過不下去了，外祖父那邊還有不田地，好好讀書出頭，也好過在京裡寄人籬下，在太監手下討日子——我母親果然說得對，父親癡心妄想，誰想到這人狼心狗肺，心狠手辣，果然痛下殺手，害得我父母雙雙慘死！父親若是早聽良言，哪裡會有今日下場！」他捂著臉痛哭流涕起來。

楚昭看了眼雙林，看他面平靜，不由想起當初回鄉，他默默站在路邊看著李旭升結婚的表，心下一痛。

只聽道魏武喝止道：「拉下去！傳死者兒媳周氏上堂！」

周氏上來，面容哀戚，跪下行禮後，魏武問道：「周氏，我來問你，當日你一家七口在客棧，用的什麼飯食？」

周氏一怔，回憶了一會兒，結結道：「似乎有蒸魚、燒鵝、炒、羊肚……還有孩子們吃的白糖糕，湯是豆湯……」停了下來，猶猶豫豫道：「那天晚上我一直在照顧孩子，菜記得不大清楚，因為公公很高興，所以點了許多菜，還喝了不酒。」

魏武道：「當晚你公公婆婆，可喝醉了？」

周氏似乎沒想到這個問題，目閃爍：「喝了一些吧……我只吃了一會兒就帶孩子們去洗澡睡覺了，沒有注意……」

魏武卻忽然單刀直，一拍驚堂木，舌綻春雷大喝道：「周氏！你丈夫已招了！你還替他瞞著，是想要本大刑伺候嗎！」

公堂上的衙役們立刻以杖敲地，發出了震耳聾地呼喝聲，周氏面慘白，額上汗水冒出，幾乎癱在地，雙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