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嚴冬
安喜進來,畢恭畢敬地給王皇后行禮,王皇后道:「起來吧,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安喜道:「陛下有口諭,請娘娘全權負責東宮太子妃一案事宜,便宜從事。」
王皇后道:「臣妾領旨,有勞安喜公公辛苦傳旨。」
安喜鞠躬道:「小的分事,娘娘若無吩咐,小的先回去差了。」
王皇后點頭示意,看著安喜小心翼翼退了出去,轉頭對楚昭道:「東宮上下,一應諸人都得審,連你邊人也不得問一問,如今天已晚,你先下去歇息吧。」
楚昭道:「母后子不好,這審訊一事便由我來吧,母后先去安歇才是。」
王皇后搖了搖頭道:「這事若是太后那邊派人來,你不住,你放心,我有分寸,審訊一事自有因喜他們負責,我不過一旁鎮著罷了,你手裡還有差使,仔細誤了。」
楚昭到底不肯走,王皇后坐鎮東宮,將上下關礙人等一一審訊過,雙林等人也陪著熬了一夜,第二日才各自回宮歇息。
第二日東宮太子妃急病突逝的消息才傳開,譚家人進了宮,太子親自接見談,之後便是太子妃的喪事,辦得極為盛大哀榮,元狩帝甚至親自給太子妃點了封號,又加封了太子妃兩個兄弟的職,王皇后那邊也賞下許多東西,親自接見了太子妃之母,曲意。
太子妃喪事過後,王皇后便病倒了,楚昭忙完喪事,又日日去侍疾,東宮諸事也都不得不緩了下來,元狩帝也不再給他派差使,他整個人沈默了許多,人更是清減了一圈,然而東宮上下如今噤如寒蟬,人人自危,也沒人敢在殿下面前開解勸說。
太子妃去世一案,牽扯甚廣,東宮上上下下許多人都消失了,包括冰原,他想悄悄打聽過,被霧松制止了,他嘆息道:「就算沒死,也不會好到哪裡去,別找了,這也是他的命,殿下侍就這幾人,為什麼別人誰都不找只找上了他,也是他平日裡太過急進不夠謹慎的緣故,如今這時候,我們能保全自不被牽連已是萬幸,你還找他呢。」
雙林也沈默了,此事他也十分後怕,那一日若是冰原堅持讓他送匣子,他沒準也就送了,畢竟冰原是太子邊伺候了許多年,一般人不會輕易質疑他的話。也因為這個,太子妃一見那白綾便萬念俱灰選擇死去,大概本就有產後抑鬱,又與太子生過嫌隙,多疑多思,再見到太子邊親近侍送了這東西來,哪有不惶恐悲觀的?如何會想到此事有詐?雖說為母則強,這宮廷裡卻是吃人的地方,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哪裡就能做得更縝更堅強?
而太子楚昭,則為此痛悔自責,夜夜輾轉不能眠,這畢竟是他的原配妻子,又是他嫡長子的生母,因為自己的一時疏忽懷疑,而釀大錯,其心裡的後悔苦痛憾自是難表,雙林伺候,只覺得他一日比一日的安靜沈默,有時候只是拿著書發呆。
雙林卻知道,更大的打擊只怕還在後頭,王皇后,只怕是真的不了。
千秋節也沒大興宴席,只由太子帶人去了萬佛寺為皇后祈福,之後便是太醫院開始醫值長駐坤和宮,雙林時不時跟著太子去侍疾,看飛速的衰弱下去,甚至已不能下床,雙林看著,已覺得是油盡燈枯之相,楚昭顯然也有預,幾乎整日整日的待在坤和宮,親自嚐過每一口膳食,甚至將藥都嚐過,只是他從來都不是個巧之人,反而是楚曦公主來看王皇后的時候,氣氛還歡快些,元狩帝也曾命人傳話要來探視,卻被王皇后委婉拒絕了,病重時日,除了楚昭和楚曦,其他人誰都不見。
楚昭日夜這般熬,當然熬不住,這日還是去隔壁歇息去了,雙林卻被悄悄來了王皇后跟前,王皇后斜躺在床上,看著他,微微有些喟嘆道:「這次太子妃一事,多虧了你機靈,沒有釀大禍,本宮還沒有獎賞你……只是如今本宮快要不在了,本宮一去,東宮式微,想必聰明如你,也該尋好退路了吧?」
雙林跪下低頭道:「娘娘萬福金安,神佛保佑,定會康複,小的既答應了皇后娘娘用心輔佐殿下,自然不會貪圖安逸富貴,還請娘娘放心才是。」他一點都不懷疑,如果他果真起了退意打算自保撤離,那些安在同興鏢局裡頭的人手暗釘,一定會毫不猶豫的置了他們兄妹三人。王皇后這人,即便是病臥榻上,他也絕不敢再次小覷於。
王皇后輕輕笑了一聲:「本宮知道你不願,只是該說的話都已說過了,本宮信你一諾千金,因此,等本宮去了之後,因喜會將經營多年的暗線都予給你,希你能好好經營,多的話,本宮也不說了,只你將來,能唸著本宮曾對你有過的一次善意,能唸著楚昭仁厚純善,保住他……」
說完這番話,又是咳嗽起來,整個人臉上都顯出衰微氣象,久久以後才道:「將來的事,盡人事,聽天命罷了……」
雙林看闔目彷彿睡著了一般,只有膛微微呼吸,面蠟黃,因喜過來悄悄揮手讓他下去,他默默退了下去,回到楚昭那裡,卻看到楚昭睜著眼早已醒了,看著帳頂,臉頰蒼白到幾乎去了,聽到他進來,也不不說話,眸散沒有焦點,彷彿呆滯了一般。
他心裡暗暗心驚,走過去倒茶,低低道:「殿下,您醒了?喝杯茶吧?」
楚昭怔怔盯著帳頂,喃喃道:「我剛才夢見了群狼環伺,圍著一隻母獅,而那只母獅還在護著的孩子。」
雙林啞然,楚昭許久以後才轉頭對雙林道:「母后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孤現在就已覺得太累,撐不下去了……那個位子……如果需要捨棄這麼多的東西,孤……不想要了。」
雙林心裡深深嘆息,畢竟年紀還輕,誰又能一開始就認準了目標百折不撓?更何況,皇帝的確不那麼好做,換他他也不願意做皇帝,但是在其位,爭不爭不是自己可以做主的。低聲道:「殿下,有些事,退,就是死。」
楚昭茫然地看著帳頂,很久以後才長長出了一口氣道:「是啊,不止是我,還有我後的人……」
他好像終於重新振作起來了一般,起,雙林扶了他起來,端了杯熱茶給他,楚昭喝了一口,彷彿回過神說道:「譚家有問題,昨晚審訊,扣兒想起來,太子妃因為總是抑鬱思家,皇后娘娘特許譚家眷東宮,以解太子妃思家之,太子妃在家中就與嫂子好,只怕……孤與太子妃床帷之事,太子妃曾洩,但如今事也難查……孤當時接了父皇的差使出外巡視河工,回來後又因為雪石一事……冷落了太子妃,見過幾次家裡眷,只怕就是如此洩了……東宮上下,這些年母后和孤悉心經營,即便如此,還是讓人混了進來,那小侍後來無論如何都找不到了……是孤之過。如今譚家與孤嫌隙已生,一時難以彌補,細想起來,只怕是楚昀被參不孝一事,讓他們狗急跳墻,下了狠手。」
雙林想了一會兒道:「殿下,您年紀輕,吃一塹長一智,如今您也為人父了,俗話說為母則強,如今太子妃為人所害,小皇孫年失母,您更應該要負起為父的責任,為小皇孫振作起來才是。」
楚昭怔了怔,這些天他疲於理太子妃喪事和譚家的關係,後來又是母后重病,不免忽略了兒子,他不由問道:「大郎呢?」
雙林道:「在昭殿那邊母帶著呢,這些日子娘娘不讓帶過來說怕過了病氣,又怕有個閃失,吩咐了安姑姑每日守著他,安姑姑一貫穩妥,如今小皇孫能吃能睡,很是活潑,殿下要去看看他嗎?」
楚昭起了果真走到昭殿小皇孫住的東暖閣,看到自己母安氏正在一旁拿著個布老虎引逗小皇孫,一邊和小皇孫的娘詢問吃的況,看到楚昭過來慌忙起來道:「殿下怎麼有空過來了?」
楚昭道:「媽媽請坐,這些日子勞煩媽媽看著大郎了。」
安姑姑道:「奴婢擔不起……原是奴婢分事,都怪奴婢沒伺候好太子妃娘娘……」說完眼圈就紅了,楚昭看如此,緒不由也低沈了些,雙林忙錯開話題問道:「如今小皇孫已能坐起了嗎?」
安姑姑慌忙拭淚道:「俗話說七坐八爬呢,小皇孫殿下聰明伶俐,如今卻已會爬了,還爬得飛快,若是放到地毯上,一會子就能爬到另外一頭,可利索了!又是個笑活潑的,和殿下當年一模一樣。」
雙林聽完有些詫異,他從宮見到楚昭起,就一直是個一板一眼的小大人樣子,也有過笑活潑的時候?低頭去看小皇孫,他穿著一件雲綠衫子,手腳都套著金銀鐲子,雪白,看布老虎沒了,便低了頭一心一意和自己腳上的清水白子過不去,只管用去啃著那腳丫子,啃得白子都漉漉了。
安氏卻還在唸叨道:「看這眉眼兒,和殿下就一模一樣,鼻子倒像我們皇后娘娘些……」其實小皇孫長得有些像太子妃,但是現在安姑姑是不敢再提太子妃了。楚昭低頭將自己長子抱起,稚懵懂,看到父親來了,笑著吐了個泡泡,出裡禿禿的牙,雙林忙笑道:「噯喲,前幾天來還沒這白點呢,這是長牙齒了?」
安姑姑道:「這孩子出牙早,殿下當年到了一歲才出牙的……」
楚昭忽然抱了懷中那馨香的孩子,低了頭將臉輕輕在那孩子雪白的臉頰上,啪嗒一下落了一滴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