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心甘願
雙林回宮的時候,心如麻,他總覺得王皇后這一步閑棋絕不只是單純的為肖振飛平反收買人心,更不是為招攬肖岡,他總有一種被算計了的覺。
回了宮,聽說太子還在前朝書房那邊奉聖命參政,他找了霧松道:「若是殿下回來,哥哥你替我支應一下,我有些事去辦一下。」霧松笑道:「你只管去吧。」
雙林便忙忙找了人,坤和宮那邊一向門森嚴,好在雙林畢竟是楚昭邊的侍,又指明找了因喜,通報的人還是派了人去傳話,因喜很快便出了來,雙林道:「因總管,煩請傳話一聲,就說小的想見娘娘一面。」
因喜看了他一眼,道:「娘娘早有話代,你若是來便見你。」
雙林心中那不祥預更濃重了,進去以後,看到王皇后正端坐在炕上,神有些憂鬱,大概天已暮,臉上脂未施,天昏暗,看著比平日那尊嚴高貴的樣子,多了幾分衰老虛弱。轉頭看到他進來,笑了笑道:「本宮知道,召見肖妙娘的懿旨一旦被你知道,你總歸會來找我,我本來想著,若是你猜不到本宮下一步,那我倒是能心安理得地走下一步了,然而我到底沒看錯人,你還是猜到了。」
雙林跪下,臉煞白,王皇后輕輕咳嗽了聲,笑道:「你若是今兒不來找我,過幾日肖妙娘進京見過我,我就會下一道懿旨,封為太子良媛,聽說天真爛漫,又極善數算,定是能得昭兒的歡喜和欣賞的,是本宮看好的人,昭兒也會待很好的。」
雙林臉白得像紙一樣,微微抖,終於伏下子將頭磕在有些冰涼的地板上,低低道:「求娘娘開恩,雙林今後願為殿下效死,殫竭慮,不敢懈怠,扶殿下就千秋萬業,只求娘娘開恩——饒過肖妙娘,還是個孩子。」
王皇后久久不語,雙林跪伏在地板上,一不,子卻微微抖著,王皇后才終於輕笑了一聲:「我十三歲的時候,也已和陛下訂了親……我兒不說份貴重,便是相貌人品,也是千里挑一的,若是別人聽到這一步登天的消息,只會歡天喜地與有榮焉,你……果然不是個普通的奴才,我真是好奇,你自凈宮,到底是怎麼長這樣的聰明人的。宮裡聰明人不,但是全不被富貴權勢遮眼的人太。」
「肖妙娘一個小孤,何德何能有兩個結義大哥為了捨命效忠呢?我又如何能相信你一定能信守承諾呢?倒不如將肖妙娘與太子綁在一條船上,你們才能死心塌地,相信有你和肖岡聯手,要得到太子的歡心不難,而為了有朝一日能為人上人,你們才會為了太子而竭盡全力。這是最簡單而直接的辦法了,是不是?」
的聲音輕而人,雙林卻全發冷,他忽然深深的後悔,在肖岡說要嫁出肖妙娘的時候,沒有立刻著手去辦,哪怕蘇州府隨意找一戶商賈人家呢,有他們在,誰敢欺負了去?甚至後悔自己非要行險,以為靠自己的能力,能經營出一番事業來,讓皇后娘娘看重,他卻忘了,這裡不是現代,是古代!上位者想要用人,自然要牢牢拿住肋,否則如何箝制於他?
他微微擡了頭,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娘娘,縱觀古今,凡要收攬人心,或如千金市骨,以利以誠人,或如燕太子丹說荊軻,以大義以大勇之,總不出個心甘願四個字,娘娘今日能以肖妙娘服於我,用而不信,卻不怕我與肖岡心懷怨念,將來會有樂毅之行嗎?」
王皇后沈默了一會兒笑道:「你倒敢自比樂毅。」
傅雙林道:「娘娘若是今日高擡貴手,傅雙林必讓娘娘知道是不是真的有能,不敢自比樂毅統領千軍萬馬用兵如神,至也能輔佐殿下,調配人手,累積財富,出謀劃策。雖然世人不知崔三小姐就是肖家孤,但肖岡出面為義父冤,有心人若是查總能查到,娘娘苦心經營多年這條暗線,放到明面來,還為之過早了吧?」
王皇后低低念道:「心甘願嗎?」
傅雙林低頭道:「娘娘等小的到來,不就是等小的心甘願臣服於娘娘和殿下嗎?」
王皇后終於站了起來,慢慢走下座位,親手扶起傅雙林,溫聲道:「你是個聰明人,為人伶俐通,又不是小利能打之人,大勇大義,興許能打肖岡,卻打不了你。不是不得已,我也不想用這一招,我兒為人仁厚,心地良善,卻缺了一份奪鼎之孤勇,王者之忍狠,現在的他,還太年輕,還不能讓你這樣的聰明人心甘願為他效忠。前路兇險,我這個母親,不得不為他謀劃,不得不為他用一些非常手段……實則我又何嘗不希你是真的有心甘願為他效力的一日?但是……時間太了……我怕來不及了。」臉上浮起了一陣苦笑。
過了一會兒又輕聲道:「你是個知進退的人,我不求你為我兒出生死,只求你,他要進時,你能提點他,輔佐他,他要退時,你能為他鋪路,保他平安……昭兒長仁厚,一旦真心待人,絕不會虧待於你。而今日我並非以皇后娘娘之位求你,而是以一名母親的份,在這裡懇求於你,不知你,能否許諾?」
傅雙林擡眼去看這位恩威並施,兼使的母親,帝國最尊貴的皇后,的目不躲不閃,清澈如水,傅雙林錯開了目,低垂下了睫,重新跪下道:「小的可應承,此此世,當為太子楚昭殿下用心籌謀,輔佐他,保全他。」他覺到了上縛上了枷鎖,幾乎讓他不過氣來,但是,這是他唯一選擇,要麼真心承諾,要麼等著肖妙娘嫁東宮,他不得不去做。
王皇后微微笑了下,回了座位,低聲道:「你是個一諾千金之人,希本宮沒有看錯人,你放心回去吧,肖妙娘,本宮自然會給一個好出……鄉君怎麼樣?雖然不能記宗室,卻也足夠將來在夫家揚眉吐氣了,而且,鄉君這個誥封,即便並非金冊宗室中人,也絕不會再有宗室之人求娶於,包括太子,這般,你可放心了吧?」
傅雙林知道這是另外一種形式的不聲的威脅,即便不嫁太子,仍然可以輕鬆顛覆肖妙娘的人生,他低下頭道:「小的替義妹謝娘娘隆恩。」
從坤和宮出來的時候,傅雙林背上的服都了。
走在路上的時候,他覺到自己猶如打了一個艱難的仗,在外三年,雖然經營也是篳路藍縷,但卻未有生命之憂,他能力尚能應付,也因此,他已經失去了在宮廷中那謹慎的求生本能,盲目樂觀,這些日子又被太子對雪石的誼有所,下意識的將王皇后定位在了慈母的角上,卻忘了是一個多麼縝剛強的人,在護犢的時候,又能有多麼兇悍和忍,一著不慎滿盤皆輸,自己這一世,顯然是和太子綁定了。
他一邊走著,卻又聽到前邊有侍衛喝道:「什麼人!」
他擡眼一看,奇蹟般的,明明滿腹苦水滿苦,他居然想笑起來,這樣相似的場景,當年他第一次王皇后敲打,這一次再次被王皇后在手心,他又一次遇到了一樣的青年侍衛裴柏年。
三年後的裴柏年更高大俊朗了,他依然穿著銀白豹韜衛的侍衛服,英眉朗目,看到雙林他也怔了怔,忍不住也笑起來:「怎麼是你?上次聽說你出宮出了事,我還擔心的,前兒又聽說你被找回來了?」
雙林笑道:「是,裴大哥還是在豹韜衛當差?可升職了?」
裴柏年笑得坦坦,彷彿眉目一點影都沒有:「哪裡哪裡,只是太子大婚那時,陛下心裡高興,我們托賴也升了職。」一邊又看了看雙林道:「你這是還在太子邊當差?」
雙林點了點頭,裴柏年猶豫了一會兒才道:「若是有些門路,還是早日調離了那兒吧。」
雙林有些意外看了眼裴柏年,裴柏年卻沒多說,幾年過去,他也更沈穩了,只是拍了拍雙林肩膀道:「能早點調走找個差最好,若是實在不行……往太子妃跟前當差去,別太勤勉了,多給自己留點後路。」
雙林吃了一驚,裴柏年不再說話了,向雙林了眼神,道:「幾時有空出宮,哥外頭請你喝酒,這宮裡太悶了,你在外頭幾年,肯定更不想回宮了吧。」
雙林意會道:「雖然自在,不過偶爾還是想念宮裡的朋友的。」
裴柏年哈哈一笑,仍是拉了雙林手臂,一路替他打了燈籠往前送了一段,才告辭,雙林回了東宮,卻有些魂不守舍,今日發生的事太多,他著實無心做事,偏偏今日是他值夜。楚昭坐在床上,看他遊魂一樣整夜似乎不在狀態的剪燈花,將一個蠟燭幾乎剪禿了,終於有些忍耐不下去了,輕咳道:「你只對著那蠟燭過不去做什麼?」
雙林轉臉過來,有些怔怔問楚昭道:「殿下今日又不去太子妃那邊歇嗎?」
楚昭臉一沈,雙林驚覺自己心裡一直想著裴柏年說的話,失言僭越了,連忙描補道:「殿下,夫妻同,若是生了嫌隙,只怕小人趁隙作。」楚昭卻閉目睡了下去,雙林知道自己管太多了,但是今天才被皇后敲打過,他如今卻不能再做那個冷眼旁觀,尋機離船的人,而是和太子休戚相關,福禍與共了,他咬了咬牙過來放了帳子下來。
楚昭忽然閉著眼睛說了一句:「過完雪石的七七吧。」
佛家講七七,人的靈魂尚遊在人間,應為修福,願亡者神,可增福慧,使生十方凈土,七七之後,亡者之魂永訣人間,往生極樂。窗外有微風輕輕拂過,剩下的一盞燈燭心搖曳,雙林一時恍惚,幾乎覺得雪石似乎真的輕輕走室,和從前一樣,骨秀神清,如雪似玉。
夜靜下來,歸於寂靜,雙林將燈全滅了,悄悄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