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慈母心

一次發洩一般的嚎哭後，楚昭居然睡著了。

這興許是雙林第一次見到楚昭如同一個孩一樣，在母親懷裡哭到疲憊，於是沈沈睡著，雙林協助著王皇后將他子挪到榻上的時候，他都沒有醒，雙林看著他眼睛下厚重的影，驚覺只怕這些天他夜夜按時上床按時起床，大概都不曾安眠過。

他自錦玉食，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可是他仍然是個孩，寂寞孤獨，偏偏他的是儲君教育，不可隨意表達，周圍同齡皇子又都是不可接近的威脅。於是他反過來，用付出來表達自己的存在，用被人需要來滿足自己的孤單心。弱小緻脆弱無威脅的顧雪石在這個時候走他的生活，他照顧他，關懷他，保護他，漸漸了責任，之後發現沒能護著他，於是心裡生了疚，便以更多的不合常理的偏、寵溺來表達自己的關，對於皇家來說，顧雪石的確是一隻心豢養的寵，是一朵溫室心培育的蘭花，只為供儲君一笑。然而有朝一日，這只寵卻忽然表達了自己對主人的，不是上對下居高臨下的寵，而是互相對等，人和人之間的相，於是他驚慌失措的拒絕了。他有他的人生正道之路要走，於是他娶妻生子，無限的寵在絕的死去——而他也發現，自己似乎錯了，卻沒法子挽回，那不是一個寵，是一個人。

但是對於不懂，只會施恩，只會用賞賜給予來表達的皇家人來說，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他已經按自己的方式給了所有自己能給的了，可是顧雪石還是死了。

楚昭蹙著眉陷在枕上，王皇后替楚昭蓋上了薄錦被，有些憐地替他理了理頭髮，外頭剪雲卻輕輕在堂下報：「娘娘，太子妃娘娘求見。」

王皇后蹙了眉頭，冷冷道：「這是知道昭兒在我這裡呢，不見。」

剪雲低聲道：「小皇孫也抱過來了，外頭日頭還大，暑氣未散，這麼抱來抱去的折騰……」

王皇后立刻惱怒起來，卻礙於沈睡中的楚昭，抑著憤怒低聲道：「怎麼就挑了這麼個蠢貨！昭兒這般知禮穩重的，什麼尊重面沒給！看幹的蠢事！如今人都死了，夫妻離心，倒還以為能挽回呢？」話說急了，急切地咳嗽起來，連瘦削的子都劇烈抖起來。

剪雲忙上前一邊輕皇后的背，一邊低聲安王皇后道：「太子妃才多大呢，還不是被人攛掇著，迷了心麼？到底有小皇孫在那裡呢，娘娘一貫寬慈的，耐心些多教教便是了。」

王皇后鎖長眉起了，看了雙林一眼道：「你在這好好伺候著殿下，不許人驚擾了。」

雙林垂手應了，王皇后便帶著剪雲出去，想必是去見太子妃了，雙林想起前些天霧松陪著楚昭去太子妃院子看小皇孫，回來描繪的相敬如冰的形，心下暗自嘆氣，這個太子妃，真的是將一手好牌打了爛牌。

楚昭這一睡便直睡到了傍晚紅霞滿天，期間王皇后遣人來看過一次，吩咐雙林醒了就命人通報。楚昭醒過來重新洗臉換了服，又重新恢復了那平靜穩重的氣度，彷彿之前的失態只是夢一場。

王皇后便留楚昭用了晚膳，太子妃沒有在，想必已被王皇后打發走了，只有小公主楚曦一同用膳，三年過去，楚曦已開始有了小小的模樣，長得妝玉琢的，只是說話有些慢，不過王皇后和楚昭都十分耐心，和說話也會有意識的放緩語速，看著倒是其樂融融，只是雙林仍記得當年三皇子還在的時候，元狩帝也在其中，那時候才天倫之樂，如今這溫馨和諧，卻有著一種勉強堆出來的覺，雙林一旁伺候著都覺得有些心酸。

晚膳用完要走，楚昭一眼看到雙林，才了他過來跪下道：「母后，這是從前伺候過的霜林，這次我出宮在外頭尋回他的，念他當日救主有功，仍讓他在我邊伺候，品級上我想提一提，和霧松冰原他們一樣。」

王皇后看了看雙林道：「皇兒既然開了口自然是要賞的，只是這在宮外幾年，只怕心也野了，人也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粘連，你先回東宮，將他留下我問問，替你掌掌眼。」

楚昭點了點頭，起了走出去幾步，卻又回頭看了看跪在地下看似老實的雙林，遲疑了一會兒和王皇后道：「霜林宮外待久了，規矩上不大嫻，若是答話不合意，母后只管敲打，只是還請母后看在他曾捨命救主的份上，容些兒……等兒子來教訓他便是。」

王皇后微微有些愕然，然後噗嗤笑道：「罷了，你這是怕我會刑訊嗎？雪石我都忍了，更何況這個？快去幹你正經事，母后自有分寸。」

楚昭才在母親懷裡哭過一場，似乎也沒了之前一直端著的拘謹嚴肅，難得地對母親撒了次：「如今兒子邊沒幾個伶俐得用的人，知道母后心疼兒子，只管擔待兒子些吧。」

王皇后聽到一貫嚴肅的兒子這難得的撒示弱，臉上帶了微笑：「罷罷罷，你只管放心便是了，我本來不過是想問問況，如今倒要好好問問看，倒是什麼樣的奴才能教我兒這般重了。」

楚昭看了眼雙林，沈了一會兒道：「他和別的奴才不太一樣，表面看著循規蹈矩滴水不，其實心裡七拐八彎主意大得很，膽大妄為起來，人恨得牙，若說是個目無主子忤逆的，關鍵時刻，偏又能誓死護主——只看這一點份上，別的地方有什麼不合意的，慢慢調教也罷了，也還小，還能扳一扳。」

王皇后抿了含笑執著楚昭的手親送他出去，一邊道：「我兒大了，想用什麼人自有主意，母后也不過給你掌掌眼罷了。」一邊又低聲道：「下午太子妃過來過，我說你歇息著，回去了，雪石這事是做錯了，可你也給些機會改正，至倒是一心為了你，你也莫要再給難堪。」

楚昭沈默了一會兒才道：「謹遵母后教誨。」王皇后不再提此事，直接送了楚昭回去，回來席上坐了，看著還規規矩矩跪在下頭的雙林，含笑道：「這幾年你在外頭辛苦了，同興鏢局一事，你辦得很好，本宮很滿意。還有你忠心救主那事兒，合該重賞的。」

雙林道：「都是靠娘娘洪福齊天，暗自庇護，才有如今同興鏢局的興隆。」

王皇后點嘆道：「連昭兒都知道你這人口不應心，表面敷衍主子，心裡不定怎麼腹誹呢，我知道你辛辛苦苦掙了一片產業出來，在外頭自在得很，又被昭兒抓回宮裡做小伏低的伺候，心裡定是不滿，如今定是想著讓本宮又把你弄出宮，是也不是？」

雙林低頭不語，王皇后道：「雪石才去了，昭兒如今正傷心，他邊一時也沒什麼人手，因此我想著，你這些日子還是留在宮裡先吧，出宮的事，慢慢再謀，不過京裡這邊的同興鏢局，你可找機會接接，只莫要讓他們知道你宮裡的份便好，你那義兄，雖然膽大妄為，有勇無謀，但勇義二字還是可取的，倒可以招攬一下，是個人才。」

雙林一聽王皇后這顯然是拖著他既要在宮裡當奴才，外頭的事也要賣命，連義兄都要被拖下水，心下鬱鬱寡歡，勉勉強強磕了個頭道：「小的謹遵娘娘鈞命。」

王皇后笑道：「我知你心裡不願，我也不你白忙了，這宮裡困著你是委屈了，出宮的令牌我給你一個，你隨時可以出宮散散心，只昭兒面前你自己知道遮掩便好，以你的機靈這不難，另外一事，你那義兄，這些時日，我會想法子替他義父翻了案，教他和他妹子能堂堂正正的回京，你道如何？」

雙林心下卻知道王皇后這人賣的，其實是一舉兩得，太子這一支薄弱就薄弱在軍權不穩，雖得文臣擁護，到底不穩妥，如今雖然和勛貴聯了姻，這卻只是明面上的聯盟，若想要真正的抓住軍權，不掣肘於人，還是要培養自己的死忠軍隊，肖岡不僅是將才，手裡還握著同興鏢局，是個可以招攬的人才——但是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得叩謝皇后娘娘的恩典，畢竟他與肖岡生活三年，已真的如兄弟一般，知道他心裡一直以來最大的憾事就是沒有救到恩重如山的義父，如果真的能翻案，對他來說，應該是件大喜事。

三年過去，時過境遷，家當時也不過是要爭奪軍權之時順手搬掉的一塊擋路的小石子，既已達到目的，翻案不翻案想必也不太注意，這個時候翻案，王皇后也沒有和家正面對上，想必用的手段也比較晦，這樣小的一件事，便能換得義兄肖岡的忠心耿耿，招攬到一個軍中人才，只能說王皇后這人，走一步想十步，果然不是尋常人，一個養在深閨中的婦人，卻在深宮中為了自己兒子兒深謀遠慮，他一個活了兩世的男人，都不免覺得佩服。但是即便是如此，他也從來沒想過就為了這一點，便將自己賣了為人做牛做馬，因此能自主出宮，這點其實還真的比賞別的什麼東西更吸引他，不得不說，王皇后似乎對他的心思把握得很清楚。已經過宮外那自由自在的生活，若是還著他回到從前那宛如窒息一樣的奴才生涯裡，那他的確是無論如何都要想著法子逃離的，然而王皇后這一招，給了他頗大的自由，雖然仍如風箏被線牽著，總比做個木偶的強。

雙林低頭，道：「娘娘英明，小的替義兄謝過娘娘厚德。」

王皇后笑了笑，顯然也知道雙林不得不接，又了因喜過來，賞了他各宮錦十端，新樣金錠十錠，然後才打發了他回去。

雙林領了賞回東宮，才進門便一個小侍道：「霜林哥哥，殿下命你回來便去書房見他。」

雙林忙人拿了自己領賞的東西拿回房去，自己去了書房，楚昭正在提筆寫字，臉上依然平靜安詳，彷彿今日發過那一場大哭的人不是他一般，見到雙林過來行禮，上下打量了一番才道：「母后沒難為你吧？」

雙林忙道：「娘娘讓小的好好服侍殿下，還賞了些件兒。」

楚昭點了點頭道：「母后難得賞人，你好好收著便是，先下去吧。」

雙林有些意外，他看楚昭這麼著急命人傳他，還以為有什麼差使要他擔，沒想到就這麼簡單就打發他走了——難道，還真的是擔心他被王皇后懲戒？他看上去有那麼人不放心嗎？當年他也算得上是難得穩妥謹慎的人了，看來如今在太子心中，自己卻已了個惹禍的頭子。

第二日果然皇后命人送來了能出宮的令牌，雖然與元狩帝冷著多年，卻仍掌著後宮諸事，元狩帝雖然有了別的寵妃，卻對這個一直號稱病著的皇后出奇的忍耐，也不知是王皇后太瞭解元狩帝，還是元狩帝藉著王皇后製衡著家，又或是為了太子，總之君心莫測，雙林猜不，索也不猜想，只是拿了令牌，幸好次日正不需要當差，雙林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宮去看看。

換了不起眼的青小帽，雙林從東宮供他們奴婢進出的角門順利的憑著令牌出了宮，轉了最熱鬧的街上，猶如困鳥出籠一般散心起來，卻忽然被一隻強勁的手臂忽然將他拉了一條小巷子，他吃了一驚，轉過頭：「怎麼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