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修園子
杖責事件過後,東宮依然深寵,只有雪石幾乎足不出戶在房裡數日才勉強出了門當差,因著楚昭恤,專門讓他不必值夜,安心調養子,只是偶爾書房伺候便可。然而東宮上上下下宮侍們,卻都不約而同對他敬而遠之,雖然從前因著他孤傲的脾氣,大部分人也都並不如何親近他,但仍是有人看在太子殿下寵他的況下討好奉承他。可如今誰不知道這一場無妄之災是他牽連的,自然難免心裡都有了些怨氣。
楚昭與王皇后深談過後的那日之後,似乎有了變化,這變化外人看不出,只有伺候的明顯覺到了,楚昭不再和從前一樣時常往雪石房裡去了,而在使喚人上,似乎開始偏重雙林許多。
這種小變化並非驟然變化,而是朝夕相之間,潛移默化,例如雪石生病期間,他原來的差使如筆墨、書房等事多由楚昭指定了雙林伺候著,雙林又是個謹慎小心的,當差時滴水不,待人誠懇,很快東宮上上下下都知道太子殿下邊多了個王皇后那邊指過來的侍,年紀雖小,卻十分會做人,事手段圓融俐落。
便是楚昭似乎也覺察出來雙林用著甚是順手,安靜卻並不木訥,做事快捷而合心意,需要協調的事他可以無聲無息地提前辦好,並不需要楚昭親自過問。譬如從前每到領筆墨紙硯等時候,雪石總會抱怨管庫房的又買了不合用的。當然並不敢膽大包天短了東宮的東西,送來的自然都是上好的,卻都未必十分合用,然而換卻總是說暫時沒有,雪石催了幾次催不到,惱了火告到他這裡來,他有時候會去找了管庫房的太監來代一句,有時候懶得和下人對口,將就著也就用了。到了雙林這裡,奇怪的是東西總是恰好是他要用的,若是不合用,他提一句,第二日也立刻悄沒聲息的換了他要用的來,從來沒聽到他在他面前抱怨過哪個總管不配合,代下去的事也是很快就辦好,似乎過程完全不複雜,但他在宮廷長大,卻知道宮廷四司八局十二所多管事多關節的,哪有那樣簡單,各宮那些宮妃的用度月例,多有不齊的,他算是一直寵,卻也不敢說想要什麼,登時就能拿到。
他心裡有些奇怪,暗自試了幾次,如專門趁了他值夜的時候半夜起夜說想要喝湯,又或者是還沒到用冰的時候,在書房開口要冰,偏偏奇了,他還真的去傳了來。
要不是邊幾個侍一貫待他忠心耿耿,尤其雪石待自己又分外赤誠,他幾乎要懷疑唯有雙林才是忠心一片了。他很好奇雙林一個新來之人,是怎麼做到的,有次乾脆直接問他,雙林只是擡眼十分困道:「殿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想要什麼,各宮自然是要奉承,小人只是如實傳話罷了,從前換不到,大概是真沒有,下邊人哪敢欺瞞殿下呢。」
再試探地假做無意問霧松冰原,霧松只是笑道:「霜林年紀小人緣好吧?」冰原則微微有些含酸道:「還不是占了長得好看又甜的好……」甜?他可沒覺得傅雙林哪裡甜了,他在他面前可一直如同蚌殼一樣閉雙,不到不得已,絕不開口的樣子——所以,這究竟是個幹能僕,還是於小人之道的佞臣?
楚昭面上沒說什麼,卻使喚雙林的時候多了起來。這讓雙林微微有些不適,偶爾看到楚昭藏在高深莫測下的一點玩味目,都有些悚然而驚,事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起來。他何嘗不知道自己這子還小,事卻如此,落在人眼裡不免生疑,但是宮廷裡一步踏錯便有可能萬劫不複,他是一步不敢走錯的。
宮裡關節眾多,辦事繁瑣,規矩也多,主子的要求卻未必都合規矩,所以辦事起來不容易。但並非毫無辦法,譬如太子說忽然說想要蘇合紙,庫沒有,卻有人能出宮,他使了錢請人悄悄從宮外買來先墊上,再和庫太監說了自己先墊下,仍是記在庫帳上,下月進了這種紙,再扣掉些,價格上自然有差別,但庫管的太監既在太子面前得了好名聲,也得了實惠的好,自然辦得就快。從前雪石不願意討好下人,只知道借太子之勢,旁人當然不買帳,而霧松冰原到底年輕,又一貫打著王皇后和太子近侍的旗號,一般人也不敢收他們的錢,辦事自然都是公事公辦,太子殿下要這個紙?當然要辦!下個月採辦的時候給你買回來!至於下個月太子殿下還用不用,那就不管了。雙林新來位卑,卻在關節通融上深諳小人之道,該給人留餘地就給人留餘地,又不攬功,眾人自然覺得他識趣知機,這也是小人生存之道,只是這些暗地裡不合規矩的道道,卻是不能和高高在上的主子們說的。上位者只看結果,他就給出結果。
再說元狩帝,懲戒了太子邊人,不得又有些眼皮子淺的人心裡嘀咕東宮和太子是否失了聖眷,然而元狩帝似乎真的捨不得中宮東宮一點委屈,立刻又給了一個甜棗——明年是王皇后四十千秋,敕命太子殿下主持在皇宮西面景明園的基礎上重修清頤園,為王皇后四十千秋壽辰做準備,上諭發下,戶部不敢輕慢,立刻便支了十萬兩白銀到了工部準備建造事宜。
敕命一出,前朝後宮又是震不已,一則太后尚在,前年才過了六十整壽,也不過是大赦天下,在慶春園建了個報恩佛塔罷了,如今卻給王皇后千秋這般興師眾,傳說中的皇帝與太后不和,似乎已經明晃晃擺在了面上;二則這卻是太子殿下第一次領了正經差使,雖然聽起來簡單,卻是太子開始當差的第一步,皇子領了差使,手下自然會有人有錢使喚,這就是收攏人手,鍛鍊才能的第一步,也是朝堂上下觀察未來天子的開始,修園子這事自有工部和造苑領著,出不了什麼大錯,事雖不大,卻頗有藏掖之,又討巧又有油水,只能說是陛下送給太子殿下的歷練機會。
楚昭接了旨,當日便去了工部商量了一番,定了個章程,先佈置最要的畫圖樣、採石、征匠等事,足足忙了一日,晚上回來和太子賓客商量了一番,第二日又親帶著工部和造苑的大臣們去實地踏勘了一番園子,圈了地方,不得又說了些蓋造採辦之事,又是直到深夜才回了東宮,卻又命人找了從前修園子的圖紙和一些名園的風地理書來要看,連飯也沒好好吃,只忙著看圖,只讓伺候的人也忙了個腳不點地。第三日便是休沐,楚昭一大早起了,卻是點了雙林伺候,出了宮往慶安侯府去了,這倒也是應有之意,這園子是為皇后建的,慶安侯為王皇后胞兄,侯府這邊不得也要鼎力相助。
雙林還是第一次到慶安侯府,才進門便看到個年可四十多的中年男子迎了出來,面方耳大,沿鬢短胡,一湖綠紗袍,上來便拜,楚昭忙人扶了不許他行禮,笑道:「今兒是來請教舅舅,莫要行國禮,只敘家禮。」
慶安侯卻一臉不安,小心謹慎地迎了楚昭進去,卻是請了不清客相公來商量蓋園子的事,不得薦了好幾個江南園林的大家來製圖,又說了一番陛下和王皇后的喜好,一一籌畫起造,說了半日,才散了去,慶安侯親自陪著吃了酒席,安排了一院子給楚昭歇息。
雙林替楚昭才寬了大裳和靴子,靠在貴妃榻上時,卻見簾子一挑,一個著一蟹殼青袍子的年走了進來,他相貌清俊,眉目舒展,眼角綿長,長得和王皇后頗為十分相似,只是眉目比王皇后的斂靜婉不同,要多了一分年意氣。他角含笑道:「事兒都給你辦好了,趕慢趕才趕回來見你,早上還被我娘說了一通說我總往外跑,該怎麼賞我?」語調親昵而輕快,顯然和楚昭十分識。
楚昭笑了下也並沒有起,只欠了子笑道:「誰知道你又忙著自己的什麼事了,只拿著我做幌子擋著呢。」一邊對雙林道:「去拿我從宮裡帶出來的那包茶來給世子爺。」原來是慶安侯的世子王藻,雙林連忙遵命去拿茶葉,王藻就坐到了楚昭對面,也斜靠著榻上大迎枕上,並不拘禮,楚昭和他低聲說笑,聲音也十分親昵,和一向在宮中那謙遜克制不同,姿態放鬆,笑容自然——直到這時,雙林才發現,這位年輕的太子在宮外似乎才輕鬆了點。
兩人說了一會兒造園子的事,王藻笑道:「聽說慈安宮那邊得了消息,連日發落了好幾個奴才?」
楚昭臉上笑容一收,顯然不想提宮裡的事,只淡淡道:「上次你找的那參可找了?」
王藻道:「找了幾支,都不太好,不過年輕人,哪裡就用參那麼快?雪石還是不好麼?依我說不如燕窩慢慢吃上一段時間倒好。」
楚昭道:「前兒我惹了父皇不快,父皇把我邊的人都打了,他原本上就病著,這下更不太好,太醫說了他元氣太弱,燕窩一直吃著的,並不見好。」
王藻嘆道:「他從前生慣養的,哪裡得這種苦,依我說你多帶他出宮走走散散心開解開解才好,老在宮裡窩著子哪裡能好?」
楚昭笑了笑,王藻又道:「他如今和從前地位不同,你一味寵著他,其實對他並不好,從前大家都還小沒什麼,如今你都已出閣講學,一國儲君,若是為他好,倒是不好一味端著他,倒是害了他,你不知道下人為了討好上頭那些拱火離間嫁禍的手段……你又不可能時時看著他。」
楚昭沈默了一會兒道:「母后勸過我,我會注意……」說完忽然看了雙林一眼,雙林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彷彿甚麼都沒聽見,一如既往的毫無瑕疵,不知為何他心裡微微起了一點心虛,之後又是一點厭惡,說不清楚是厭惡這不留手似乎讓人掌握不住的侍,還是厭惡自己這一點手段。重用傅雙林,除了這人確實用得順手以外,初衷的確是為了讓這人替雪石擋一擋這宮中的風刀霜劍。雪石的確太引人注目了,霧松和冰原都是早就在自己邊的,突然寵起來太奇怪,唯有這人同是母后賜下,又為人圓聰明,多偏重一些並不突兀,但是這人畢竟比雪石還小許多,雖然奴才為主子做什麼那都是理所應當的,他卻總是為了自己那點私心而有些心虛。
將來總不會虧待他就是了,楚昭默默地心裡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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