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病

雙林一頓，他其實不太想改名，畢竟這名字從前世跟著他到這一世，唯一一個和前世還有點聯繫的東西了。但是卻也知道太子這邊的侍都要跟著顧雪石排名字，這也不是他地位卑微的人能決定的了，他勉強笑了下：「沒事。」

霧松看他神，卻知他不捨，寬道：「也就是個稱呼罷了，沒關係的，咱們賣進了這宮裡，全就都是主子的人了，得了主子賜名的，還是榮耀呢，你看看因喜公公、還有前的安喜逢喜幾位公公，都是得了主子賜名的，誰不高看幾分？」

霧松一邊絮絮叨叨，雙林也只是聽著，走了幾步忽然霧松站住了，原來他們已走到殿前，卻正有一隊人走了過來，領先顯然是個主子，尚未看清來人，霧松早已深深躬下去道：「小的見過太子殿下。」

雙林連忙也低頭垂手躬，看著太子大步走了過去，上只穿著藍的常服，靴聲橐橐，後跟著數個侍宮，霧松連忙跟著上去跟在太子後道：「殿下，前兒娘娘懿旨調的來頂之前雨桐缺的傅雙林，今日過來正式當差了，您看該如何安排？」

楚昭住了腳，轉頭看了霧松一眼，又看了下剛剛又跟著霧松後頭停了腳低下頭的雙林，他頓了頓道：「傅雙林？從前跟著三弟的那個？」

雙林連忙上前跪下施禮道：「小的見過殿下。」

楚昭沈默了一會兒，雙林雖然低著頭，卻能覺到他似乎一直盯著他再看，過了一會兒才道：「前兒的事，你做得很好，以後仔細當差。名字也不用大改了，就改一個字，雙今後改霜雪的霜吧，以後你就霜林吧，差使且頂著雨桐的缺好了。」

雙林低了頭，霧松連忙應諾，楚昭也沒再停留，只是匆匆地走了殿。

霧鬆鬆了口氣輕聲對雙林道：「還好，殿下應該心不太好，剛從中宮面見皇后娘娘回來呢，幸好他一貫不遷怒於人。」一邊又有些喜悅道：「還好只用改一個字，也省了我們改口了。」

雙林裡漫應著，心裡卻不以為然，想著自己心裡只當沒改名好了。

傍晚過了晚膳後沒多久，果然混堂司的人送了熱水來，雙林在浴殿打點了一番，盯著木桶裡放了水，試過水溫，便看到楚昭進了來，旁卻跟著一個絳袍的侍，眉目鼻冷俊緻，在絳袍子襯托下玉白，彷彿一個雕細琢出來的冰雪人兒，五依稀正是當年的顧雪石。看到雙林，多看了兩眼，問道：「這是新來的？」語聲隨便，完全不像在和主子說話，然而楚昭邊卻只有他和雙林二人，雙林一時也不知該不該答，就聽到楚昭一邊解袍子一邊道：「是頂的雨桐的缺，剛給了他名字霜林，母后那邊指過來，原來在三弟邊伺候過的，大概你沒印象了，那會兒還小。」言語之間顯然和雪石十分隨意親近。

雙林上前替楚昭解袍，雪石卻道：「這裡不用你伺候了，下去吧。」

楚昭道：「不用，你今兒也乏了，還不回房歇息？昨晚你沒睡好吧？」雪石低聲道：「知道你心裡不痛快，從坤和宮那邊回來就一直不太說話，我陪你說說話吧。」

楚昭抿了抿道：「我沒事，你別擔心，去歇著吧，仔細又咳嗽了。」

雪石默然一會兒道：「好吧。」又看了眼雙林道：「仔細伺候著，莫要泡太久水了。」雙林應了聲是，雪石這才走了出去，楚昭低著頭將髮帶也除了下來，雙林看他一頭濃黑長髮披了下來，著子直接走了浴桶，他今年才十四歲，子還未長，背上如玉石一般潔，頭髮浸了水中，越發黑沈沈起來。

雙林便踏著浴桶外邊的木凳，去替他洗頭髮，楚昭一直低著頭盯著水裡，水氣薰上來，他也一直沒說話，過了一會兒揮了揮手，雙林看他的意思是他退下，便小心翼翼放了他的頭髮，下來退到一邊，卻看到楚昭拿了搭在一旁的布巾，按住了自己的臉，頭髮垂了下來，遮住了他的面容，蒸汽熏騰，楚昭也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但是只看著那脊背的線條，雙林卻覺得，他一定是在難過。

是為了皇后麼？雙林心下微微有些生憐，太子再怎麼早穩重，也始終還是個孩子。

這一次澡泡得並不久，大約一炷香左右楚昭便起了，看上去仍然一切如常，沈默而威嚴，眼角微微有些發紅，看著也不過是熱水水氣薰的。就這麼一會兒，年輕的太子似乎已經收拾好了緒，一不茍地換了，又去了書房，每晚太子依然要做了功課才睡。

雙林新來，值夜也還沒有排上他，只晚上和冰原吃了頓飯算是接風，因此也早早便上了床，他被霧松喚醒：「殿下發燒了，去小廚房傳些熱水來，到寢殿來伺候！」又叮囑了一句：「莫要多！」

雙林吃了一驚，匆匆忙起換了，匆匆去傳了熱水，親手捧到寢殿，卻見寢殿裡只有幾個侍悄悄站著，看到雪石端著藥在一旁道：「這藥是能隨便吃的？誰知道對癥不對癥？還是去傳了醫來才是正經！否則明兒問罪起來，誰擔得起？」聲音急促焦慮。

楚昭從床上坐了起來，頭髮披下來，蒼白的臉上湧著一層紅，也著紅，他擡了眼皮淡淡道：「不妨事的，這病因我有數，吃一劑柴胡逍遙散疏肝散鬱便好了，不要驚了人。」聲音雖輕卻很有威懾力。

雪石跺了跺腳：「誰不知道你這是從氣鬱上來的病？只是你這何苦來？」燈下他眼圈都紅了，一張臉上滿滿的都是焦灼，霧松和冰原都垂手在一旁，霧松看到雙林端了水上來，連忙上前去打了熱手巾遞給楚昭，楚昭接過手巾了汗，顯然有些疲，低聲道：「我知道你們要擔著干係，只是母后如今這般，還要勞心勞力地照顧妹妹，莫要驚的好，倒教又白白擔心……不過是小病而已，我一向子強健，明兒退了燒就好，莫要驚醫房那邊，留了記錄。」

雪石道：「如今皇后娘娘與陛下僵著，你這一病，知道你心裡憂急，興許藉著這機會，倒能和殿下緩和了呢？如何反倒要捂著藏著？」

楚昭擡了頭，額上沁著薄汗，眼珠子黑幽幽的，卻誰都沒看，只渺渺茫茫飄飄忽忽沒個著落，過了一會兒才低低道：「今兒母后抱著我哭了一場，說對不住我，說何嘗不知道這次讓我難做，但是……說，真的再也忍不下去了……」

雪石聽到這句話，吃了一驚，捂了，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楚昭看向黑魆魆的窗外，燈下眼睛裡似有一層淚，過了一會兒才幽幽道：「我為人子，卻不能解母之憂，不能護佑弟妹，如何反過來倒母后為了我忍氣吞聲呢？不願意原諒父皇，那我又如何能為了自己的一己私利，著母后做自己不想做的事？若是自己想通了，和父皇言歸於好，那也是自己的抉擇，我卻斷不肯再看母后是為了我違心做甚麼自己不開心的事。」

雪石泣道：「殿下，你總是為旁人思慮太多了，我們看著心裡苦。」

楚昭手接過他手裡的藥，將藥一飲而盡，笑了笑道：「我不僅是一國太子，還是母后唯一的支柱了，放心吧，若是明天起床，燒還沒退，那時候再傳醫好了。」

雪石眼圈紅紅扶了他躺下，又了他的額頭，放下床帳，轉過頭對霧松、冰原和雙林道：「今晚大家辛苦點，好歹熬過來。」

霧松輕道：「自然的，您看您在房裡伺候著，我和雙林外殿候著，冰原且去歇息，待後半夜若是退了燒，只怕按殿下的子，明兒還是要去書房上學的，到時候冰原總要跟著的，若是沒退，再他起來接班兒，你看如何？」

雪石一副心煩意的樣子道：「也好。」

霧松便讓雙林端了水盆子出來，倒了水後在外殿支了個小爐，這宮裡不許見明火，只有炭爐支著，煨著藥，霧松倒了杯茶給雙林道：「這茶熬得儼，你喝點解解乏。」

雙林接過茶水低低說了聲謝謝，默默喝了，兩人相對無言，殿裡高高的鎏金燭臺上只點著一支蠟燭，線幽暗，燭飄搖，四周影影幢幢，寢殿裡頭安靜之極，紗帳重重低垂，霧松悄悄道：「可困了？你悄悄睡一會子，有事我支應著。」

雙林搖了搖頭，也替霧松倒了杯茶，兩人都守著小爐沈默著，雙林低頭一邊看著霧松用長鐵筷撥著炭塊，一邊想著今天太子的言行，當時聽著，也覺得微微鼻酸，再想起從前聽到的皇后和太子所說的話來，心下不知不覺對楚昭生了一分憐憫和敬佩來，這樣小的年，在未來還只是讀初中的年紀，如今卻已不得不早早挑起沈重的負擔來，偏偏又有這樣一番赤子之心，本來這個時候病了，皇后娘娘知道太子為之焦慮，大概態度上會有所化，若是陛下再用些心，帝后面上和好大概是理所應當的。

難得的是這位年輕的太子，明明思慮過甚生了病，卻既沒有為自己儲位著想，也沒有非要讓自己的父母和睦，而就勢利導，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太過早，還是——有些用事了，幾乎不像皇家子弟了，若是換個別人，莫說有病，沒病大概都要製造一場苦計，好讓帝后和諧，儲位穩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