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慧極必傷

楚煦一朝名，三皇子資質非凡、過耳不忘的名聲四流傳，王皇后喜憂參半，有令坤和宮上下人等，不許四誇耀議論，他們在三皇子邊伺候的人更是被了去耳提面命道不許在三皇子面前誇讚他此事。

然而宮人們難免私底下議論，連霧松都和雙林議論道：「你跟著這樣主子，也是福氣了。」雙林問道：「我看皇后娘娘並不十分喜悅。」

霧松道：「慧極必傷，皇后娘娘那是做父母的心，擔心折了三皇子的福，三皇子畢竟不是太子將來要繼承國的，自然是希平順康泰便好，不是有句老話，唯願我兒癡且愚，無病無災到耄耋麼。」他大概是在皇后或是太子那邊聽到的這句詩，忍不住照搬了給雙林聽。

一頭又有些擔心關照雙林道：「那日我聽娘娘道謙益滿招損，讓太子殿下行事也謹慎從容些，更要小心莫要讓三皇子招了別人的眼。你這些日子跟在三皇子邊也小心些，能躲著些其他皇子就躲著些，三皇子尊貴，一般人不敢惹，只怕要拿邊跟著的人撒氣，你也莫要吃了當面虧，有什麼只管躲了。」

雙林點了點頭，果然行事謹慎，卻也沒遇上什麼事，上書房裡一團和氣，人人倒都是兄友弟恭的樣子，楚煦年最小，有楚昭照拂，又因他有此異才，極得侍講們的喜，倒是功課日進，連元狩帝都忍不住帶著楚煦同輦出行過幾次，在宴席上命他誦讀經典，朝廷矚目，帝寵盛極一時。

轉眼到了深秋，皇后已接近臨產十分，據有經驗的嬤嬤說，道是此一胎極有可能仍是位公主，元狩帝幾乎日日都到坤和宮來守著王皇后，這日也正與王皇后、太子、楚煦一同賞，聽到說可能是為公主，十分喜悅，抱著楚煦道：「再添個與你一般聰慧的妹妹，朕一生足矣，我大乾朝盛世有。」又看了看楚昭，怕他多心，寬他道：「昭兒也莫要有別的想法，你兄弟越是能幹，你將來才有臂膀輔佐，社稷才更為穩固。」

楚昭連忙下跪道：「孩兒不敢有別的想頭，只盼著母后和弟弟子康健，國泰民安，將來便是父皇覺得弟弟更能挑起社稷重擔，兒臣也絕無二話，拱手讓賢。」

元狩帝笑著去扶了他起來道：「你是元後嫡出太子，一貫事穩重，明決果斷，朝廷眾臣們也都誇你寬厚仁和，雍容大度，莫要妄自菲薄了，無論如何，你都是我大楚一國儲君。」

王皇后在一旁道：「陛下莫要如此擡舉，倒讓孩子以後懈怠了。」

元狩帝含笑道：「昭兒哪裡是這等人？」一邊又逗著楚煦道：「無論是弟弟還是妹妹，朕都喜歡，將來都是一等親王公主，貴不可言。」

王皇后著高高隆起的腹部，雖然面上仍是含笑，眼裡卻仍是掠過了一憂慮。

時隔多年後，雙林回憶起來，這秋下滿園金瓣燦爛，元狩帝與王皇后、楚昭、楚煦四人一同言笑晏晏，和睦融融閤家歡樂的形，居然是記憶中刻骨銘心的最後一次，而事實也證明了王皇后的憂心忡忡如臨大敵，並非庸人自擾。

圖窮匕見之日，雙林一無所覺，那日楚煦在花園捉蟋蟀，非要嫌棄跟著的挽風拿著的蟈蟈籠子不夠好，讓雙林回去拿另外個前些日子楚昭才送給楚煦的金八寶葫蘆籠來，雙林便跑回去拿了籠子便又轉頭回到花園。

不過一往一返之間，意外便生，他回到花園的時候，便已看到楚煦的母正在春明河岸邊放聲尖，湖水裡一個小小的影正在掙扎，雙林跑過去二話不說，直接跳水中，拼了老命去救楚煦，卻到底年力微，只是堪堪拉住了楚煦，最終還是附近巡邏的侍衛也趕了過來跳下水將他們拉回岸上，便已被人七手八腳地接了去給三皇子控水，又已有人飛快的去請了太醫過來，雙林渾淋淋的，心裡卻比上還寒冷，三皇子，只怕小命已難保！

而自知罪孽難逃的楚煦母，臉青白，忽然趁人正忙之時，直接衝向岸邊的假山石頭上，撞石壁而亡！

等到三皇子被送回坤和宮，被急召來的醫一番施救後，最終宣告不治亡。

王皇后當場暈厥腹痛早產，急匆匆被送了產房，夜幕降臨之時，醫、產婆、醫等人都被急傳喚到坤和宮，整個坤和宮，籠罩在一片冷之中，明明來來回回的人許多，卻沒有人敢發出哪怕一點點咳嗽聲，坤和宮正堂裡，元狩帝和楚昭都坐在那裡，候著王皇后分娩。

而楚煦邊的所有侍從，除了已撞壁自殺的母以外，全都被捆了手腳塞了，跪在坤和宮中庭院子裡，一個一個的提進去詢問。

雙林是第三個被提訊的，前一個是挽風和三皇子院子裡管事的侍二金，審問的幾位大人雙林都不認識，只聽說是大理寺的，唯認得有一旁立著的逢喜和因喜，一位是前總管，一位是坤和宮總管，都是陛下和皇后邊的心腹宦，顯然極為重視。

因著他年，又畢竟是跳下水去救了三皇子的，回去拿蟈蟈籠顯然也有其他服侍的人作證，只是如何學會游泳的，這一點被人反複詰問，最終也只是說進宮前學過含糊過去了，之後便被提下堂，仍是綁著手腳跪在庭院中等候發落。

秋日夜裡風寒，雙林上仍是，被風一吹，寒徹子，手腳都已被捆得麻木，直到深夜，他們這些被綁著的奴婢們多水米未進，腹中已都得全虛，他聞到了側的人上傳來的尿味，顯然是已忍不住了，但是看守他們的人不為所，顯然已將他們看死人一般。他心裡漠然想著，這一次只怕在劫難逃了，只是他著實不解，三皇子到底是怎麼掉湖中的？

三皇子平日裡跟著的人，不說侍從如雲，也是一腳八腳邁的，那日雙林雖然回去拿蟈蟈籠了，三皇子邊卻至還有母、挽風和一名大侍跟著，到底為什麼會讓三皇子落湖水之中？而當時邊為何只有母一人？那母究竟是畏罪自殺，還是本就是死士推三皇子下水後便自殺滅口？

王皇后足足掙扎著難產了一日一夜，他們這些待罪奴婢們也都被捆在中庭裡一日一夜，水米不進，即便暈倒也無人理睬，最後等來的旨意，卻是一干人等全數就地杖斃，殉三皇子。

來頒口諭的是陛下邊的大太監安喜，他後帶著四個侍衛，手持大杖，顯然是來行刑的，有人拿了張長凳來，練的將打頭的挽風拉了起來，在長凳上縛，挽風雙眼瞪得滾圓，裡發出嗚嗚的聲音，卻無濟於事，沈重的綠頭杖子才落下第一杖，就翻了白眼，眼睛裡流出了淚來，不過數杖，就已癱在長凳上，腰下赭紅一片，驗刑人過來驗了下鼻息，漠然道：「已斃，下一個。」

雙林在一旁跪著，親眼看著深皇后倚重，前一天還親熱地著自己鼻子小林子活生香的挽風活生生被打死，子一直微微抖著，心裡的忿恨無以言表，他不服，他不服！全數殉葬，這是再也不可能找出兇手了，這只說明了其實帝皇心裡知道到底是誰的手，查出來也不了，只能全數殺了他們這些螻蟻一樣的奴僕來泄憤，可是他不是螻蟻，他是人！

轉眼二金也被拉上了刑凳用刑，他比挽風撐得久一些，足足撐了一炷香，才斷了氣，下一個便是雙林了，侍衛已經過來將他提了起來，上刑凳，雙林聞到了厚重凳上傳來的腥味，閉目等待加諸於上的嚴刑，卻忽然聽到一聲：「慢。」

雙林睜開眼睛，頭頸卻被死死著，只能勉強擡頭看到楚昭一玄太子朝服，似乎是那日從朝上趕回來就沒有換過服，他滿臉疲憊站著，後跟著霧松。霧松十分關切地看著雙林，卻不敢說話，楚昭淡淡地人起，對安喜道：「安喜公公，這奴才到底下水救過三弟，雖然力有不逮，但父皇母后一貫賞罰分明，且其年紀尚，且暫緩行刑，待我稟過父皇后再置。」

儲君發話，雖然年，卻無人敢質疑，安喜恭敬道：「謹遵太子鈞命。」一邊示意侍衛將他拉下刑凳放在一旁，卻又拉了另外一個侍上來，那侍嗚嗚著看向楚昭，顯然也希得到赦免，楚昭卻只是漠然轉過臉，往後堂匆匆走去，霧松擔憂地看了眼雙林，快步跟上了楚昭。

雙林跪在那裡，親眼看著服侍三皇子的侍宮們一個一個的被拉上刑凳施刑，每一個都是活生生的人，堵著，連最後的一聲音也不允許發出，無聲無息而痛苦的死去。他們有什麼錯呢？帝王一怒，流河，這些奴才無論有罪無罪，就都為了他子殉葬品，連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天。可以猜得出是霧松為自己向太子說了，但這一刻便是楚昭也是在盛怒和擔憂之中，他們這些螻蟻一樣的人，正該為帝王最寵的兒子殉葬，霧松這時候去霉頭，一不小心是也要被遷怒的，其實他也不過是給霧松送過一次藥而已，他便肯為自己擔了這般干係，雙林想起心裡還是有些抱歉，其實自己如今已是不想活了。太子雖然過來，但殉葬的旨意卻是皇帝下的，太子大概只是給自己邊侍一個面子，卻不會為了他這麼一個螻蟻一般的生命而去求如今正在盛怒之下的皇帝，更何況，看太子適才的表就知道，在他眼裡，最喜的弟弟去世，這些跟著的奴婢自然是護主不力，死有餘辜。他們都是天潢貴冑，人中龍，哪裡會顧惜這些人的命？

即便是這樣殘缺的子，他也曾經非常努力的在這個世界生活著，謹慎小心的為未來打算，學習著必需的技能，但是此時此刻，眼睜睜看著自己認識的人一個一個在眼前失去命，他的的確確萬念俱灰，產生了不如死了再換個地方投胎重新來過的想法。

太難了，他心灰地想，如果能選擇，一定要生活在現代，而不是如今這般，生如螻蟻，在人一念之間。

他跪在那裡搖搖墜，卻忽然聽到庭院照壁那邊一陣喧嘩，太后威嚴而帶著怒氣的聲音響起：「誰敢攔我？我倒要看看陛下是不是果真不認我這個生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