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書堂

自王皇后對元狩帝說了打算後，柳青明顯懈怠多了，他仗著自己年紀比雙林年紀大，平日在雙林面前多擺著大哥的款，換了幾次班，就變了晨起以及傍晚期間有可能見到皇后的時間多由他跟著三皇子，而正經的午睡、三皇子在花園散步玩耍、屋裡歇息的時候，就都由雙林跟著，雙林其實心裡清楚，柳青這是挑著能在皇后甚至皇上跟前臉，其餘時候則忙著在坤和殿幾個大太監、姑姑面前討好趨奉，顯然，柳青是想著要爭取跟在太子邊了。這倒是正合雙林之意，他也希自己能留在三皇子邊，雖說也是嫡子，相對太子來說總是安全係數高一些。

雖然一開始因為柳青甜得了三皇子的喜歡，待雙林耐心陪著三皇子玩耍了一段時間，三皇子也開始黏起雙林來。小孩子會重複做一件事，比如反複將球扔出去，反複地一株一株花的掰花瓣，要求人給他述說一模一樣的故事，隨服侍的母、宮人等人早就心裡不耐煩，如今有了年齡相近的雙林陪著，雙林又是個耐心勤快的，雖然年紀小，長得還是一團孩氣，卻難得的寡言細心，不驕不躁，有他陪著三皇子，其他侍登時輕鬆許多，因此不只楚煦雙林雙林的，便是服侍的宮人、母們也對雙林多了幾分喜。

而柳青不誌於此，並不在乎三皇子對雙林更粘一些，甚至有意識的導三皇子說喜歡雙林的話，雙林和柳青之間也形了不約而同的默契，倒也相得還行。

沒幾日，書堂在椒園崇智殿重開，專收十歲以下的小宦，挑了翰林學士來授課。坤和殿專門管他們的監正張宏專門將坤和殿十歲以下的小們聚了來教訓：「陛下聖明，澤深恩重，娘娘慈，非碎骨不能報此聖恩，這是爾等的大造化，爾等需恩戴德，從坤和殿出去，就莫要丟了坤和殿的人……」

授課講習的時間每日半天，每日需先拜了聖人畫像，又本監提督申斥一番，帶領下一一誦讀前日功課，再到承天門迎接今日負責講習的翰林學士，然後開始講習，授課的容從《百家姓》、《千字文》、《孝經》及《四書》、《千家詩》之類由淺至深，且極為嚴厲。因為宦們不必科舉，書堂評定績的標準便主要考背誦和書寫，才上了幾日的書堂，大抵是為了殺一儆百，便罰了許多。或是年紀太小沒抓住筆汙損紙張、或是前一日的功課背誦不出、或是書寫不堪目，懲罰措施或是鐵尺擊掌，或是聖人像前雙手扳腳板直立，或是罰跪聖人像前，幾日下來原本激的小宦們已是苦不堪言，苦不迭。

須知這個時代紙張難有，又不如同後世唸書，人人有課本，回去可由父母輔導功課，拿了紙筆隨意複習，這是夫子講習時說的功課，講習時必須全神貫註強記下來，回去腹中自行默默反複記憶背誦練習，想要紙張練習，那是不可能的，唯有以指蘸水，石板畫畫，第二日考問，若背不下來，便要罰。

如此重之下，即便是前世曾過高等教育習過書法略通繁字的雙林，也頗覺微微有些吃力，更何況是那些完全零基礎的小宦？不得有些小宦寧願在講習那日去當差，便可有了藉口不去書堂。張宏卻了他們坤和宮一班小太監來冷笑道：「原本不想說，只是看你們年紀小，怕你們犯了糊塗，俗話說，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同樣是了宮的伺候人，卻有天淵之別，書堂講習的，那是什麼人？正兒八經的大儒，甚至曾為帝師的，十年寒窗讀進來的，如今給你們講習，一般人哪來這樣大的福分？竟是在福中不知福！」

這班小太監裡機靈些的名喚薛早福的笑道：「小的們虛厚恩，一無報答，這忠字何在？張爺爺這是惜我們才用心提點，我們豈有不力用心的？張爺爺只管放心便是，定不敢丟了張爺爺的臉。」

張宏聽這話心裡熨，拿眼打量了下薛早福，道：「雜家這張臉算什麼，別丟了娘娘的臉便是，你們好好地學著，學得好的，將來能到太子邊伺候，造化大著呢，雜家到時候還得和你們討口飯吃。」

小太監們都惶恐道不敢，張宏敲打了他們兩句，才算散了。

得了敲打指點，坤和殿這群小侍這段時日，也模糊知道自己這批人是給太子準備的，不得心下暗暗起了競爭好勝之心，一時之間連夜裡夢話都不得在背誦功課，一月才過，月考績出來，因為本就是在新選侍中挑出來的，資質本就是最好的，果然坤和殿十人分數都在甲等，頗矚目。

由於是第一次月考，雙林不好把握尺度，績也頗為不錯，又因他年，講習憐惜，不得誇了兩句，柳青這次雖然也考了甲等，卻頗為勉強掛在最末，這讓他生了些危機，到底年紀小遮掩不住，在雙林面前說了些風涼話，雙林只做懵懂不覺糊弄過去。

月考績出來後沒多久，因喜便親自到了他們這群小侍的房間裡傳了月考裡頗為出類拔萃的薛早福、梁、李君、王選四人去見王皇后，回來後四人面上頗有喜氣，原來王皇后選了他們四人這些時日便去太子邊伺候著，也並不領正式差使，只是先跟著使喚。

一時眾人艷羨稱賀不已，風頭又蓋過了前些日子柳青和雙林能到三皇子邊伺候的。柳青也是眼饞不已，更是和那四個小侍得更近了，每日裡薛哥、梁哥的不離口。書堂這一批宦學生約有一百多人，大部分都是在同一地方當差的會親近些，又有同鄉的往切些，柳青這些日子更是和他們走得近了些。

可惜沒出風頭幾日，便出了檔事。

這夜他們正洗了腳上床睡覺，小院的門卻被推開了，外頭有人喝令王選出來。

這院子裡住的大多是低等的侍以及他們這些新分來的小侍，不由地都被驚了，從門口窗子裡張，看到王選瑟著被兩個太監拖了出來，他今日用晚食時剛剛炫耀過他今日給太子磨墨，用的墨塊帶著奇異的香味，硯臺又是如何的冬日不凍墨，如今卻被拉到院子中央著跪在冰冷的地板上，上還穿著單薄的中。

院子張宏一大紅錦，後帶著幾個綠直的執事太監，面寒似水，一個執事太監喝令王選立時收拾行李，著發回務司。

王選滿臉迷地擡了頭問張宏：「張爺爺，可是小的哪兒伺候不周到？還請張爺爺明示，多給小的一個機會。」

張宏只冷笑了聲：「今兒聽說你伺候太子習字的時候多多舌了？」

王選面如金紙：「太子當時並沒有說什麼啊……我看著他還高興的……張爺爺，不是弄錯了吧？您讓我再見見太子？」

張宏板了臉冷冷道：「先給他掌三十下醒醒神兒！」

一邊便來了執事太監，手裡套了個皮笊籬直接掌，王選不過七八歲年紀，臉上得很，幾下就紫漲起來，卻一聲不敢吭，只看到他眼睛裡的淚水不斷地淌下來，張宏冷冷看了眼周圍的小侍們，眼神猶如針刺一般凜冽，道：「伺候貴人，要的是個小心，別學了兩天就油舌信口開河，小心馬屁拍到馬上！你們算是個什麼東西？誇主子寫得好，你們也配？也不撒泡尿自己照照，太子不當面發作，是他講究個尊貴，不和你們計較，可別以為主子年紀小，好搬弄，就自作聰明……太子殿下自穩重，對規矩最是講究，最恨輕狂人兒，得了個空便往主子眼前鉆，也不知自己有幾斤幾兩了……」

三十下很快打完，王選臉上已了個豬頭樣，直接被拉了回去，眼睛也紅腫的，院子裡死一樣的沈寂，這群孩子經歷過最痛苦的事是凈，之後好了傷疤忘了疼，都還是半大孩子，並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麼，在雖然被嚴厲管教卻能吃飽穿暖的生活中仍然恢復了過來，然而生活很快又重新教會了他們認識自己的位置。張宏殺儆猴後帶著人又匆匆走了，宮門依然按時落了鎖，外頭的梆子依然一樣響起。

所有人都不再敢說話，天這樣冷，傅雙林進被窩的時候，想起王選最後還是沒來得及收拾他的行李就被拉出去了，也不知道被送去哪裡，是務司麼？有人會給他治傷麼？他會有被子蓋麼？不過是七八歲的孩子，就已經歷了這樣殘酷的事。

而始作俑者太子，大概也只是如實地表達了被一個卑下的侍誇獎不喜而已……也許只是用膳時無心地對皇上皇后提一句……

他知道他的一句話就決定了一個和他相同年紀的孩子的命運麼？

整整半夜，傅雙林都沒有睡著，對面床上柳青在睡夢中發出了痛苦的囈語：「我不敢了！殿下饒命！」想必今日見到的場景也深深震撼了他，畢竟他也曾經因多被太子斥責，如今想來，他那日只是被斥責，已是燒了高香，想必也是因為他們伺候的是三皇子，太子不好直接置而已，也有可能是今天張宏說的，太子講究涵養風度，不當面發作。

有人生而高貴，有人卻生而為奴。